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21節
見梁太主頷首,顧以寧又向著煙雨跟前走近了,溫聲道:“你在家安生候著,晚間你的娘親便家來了?!?/br> 煙雨聞言又濕了眼眶,紅著眼睛仰頭道:“多謝您了?!?/br> 顧以寧說不必,他頓了頓,又道,“也謝你的惦念?!?/br> 煙雨眼睛里就多了幾分疑問,顧以寧看了看祖母頭上的那一枚小金魚兒,煙雨即刻就懂了,紅云一下就攀上了兩腮。 他眼睛里含了半點細微的笑,視線落在她的腮邊,方才侍女將那抹血跡拭去,這會兒已然不見了。 顧以寧調開視線,旋身離去了,梁太主卻看著倆人謝來謝去,意味深長地笑了。 “他謝你的小魚兒呢?!?/br> 日光澄澈,將煙雨的面龐曬出了點紅暈,小女兒的心思瞞不過年過半百的梁太主。 她若有所思,想到了那一年中原斗羊節,她同顧池春第二回 見面,碧清色的發帶掛在了河邊的樹杈上,她歪著腦袋看顧池春伸手去解,一不留神就同他視線相接,一時間心動如地動山搖,天地變色。 她喚煙雨乘她的轎子,一路慢慢兒送她回家。 “前些時日啊,我往彭城走了一遭,那里不下雨,氣候很好。只是沒趕上黃河邊的梨花開,有些遺憾?!?/br> 太主說著話,小姑娘就安安靜靜地聽著,聽她說起梨花,這便接了口:“殿下歡喜梨花么?我給您做上幾朵,續上枝條插在花瓶里,您看了或許能高興?!?/br> 太主就夸她有心了,又問起她娘親的事來。 “今兒是你那個丫頭,叫青緹的,闖到西府里求救,我那孫兒頭一個就去了,我動作慢,晚了幾步,好在趕得上?!?/br> 她方才來時聽說了一些煙雨的事,此時便說起來了,,“四姐兒和離時我曉得,老二沒主見,是我叫了公主府的長史領人陪著他去了,故而其中的事我都知悉。女兒家嫁錯了人,和離便是,又有什么錯處?” 煙雨聞言眼圈又紅了,只覺得心情激蕩:原來當年娘親能從廣陵謝家全身而退,竟是太主出了力氣。 “您就像救苦救難的菩薩娘娘一般,怎么能那么好呢……”她有些哽咽,喃喃地說,“我該怎么報答您呢?!?/br> 梁太主喜歡她的模樣脾性,此刻見她乖巧地坐著,心里的憐愛之情更甚。 “四姐兒是我的孫女兒,能夠照拂一二也是我這個應祖母該做的?!?/br> 她說到這兒,忽然心里有些咯噔。 今日她的丫鬟求上門來,虞兒此時正要出門議事,聞聽了此事,這便趕了過去,如此倒令她有些疑惑,虞兒與她,究竟是幾時認得的? 說起來,虞兒的娘親去的早,除了她這個祖母以外,沒人為他cao心,早年間定了一門親事,因女方家搬去了邊境,后來便無疾而終,一拖再拖的,虞兒就二十二歲了。 她這般想著,嘴里同小姑娘說著閑事,沒一會兒便到了斜月山房。 太主看著她下了轎,這孩子忽然抹了抹眼淚,趴在地上,結結實實地向她磕了個頭,那纖弱的身影小小的,令太主的心腸都軟了下來。 顧家二房里的鬧劇終于停歇了,顧家四姑奶奶顧南音卻在龍潭迷了回金陵的方向。 那一晚她同云檀上了岸,在前方守林人的小屋里升了火換了衣裳,不過小睡了一個時辰,外頭就變了天。 瓢潑大雨潑灑著,裹挾著狂風往她們的小屋子卷,她和云檀驚醒了,一夜沒敢睡。 到了清晨,岸上忽然馳來百人的馬隊,在河岸邊一路搜一路放火,一直折騰到午后才散去,顯是沒搜到什么。 顧南音心知一定同那男子有關,心里不禁有些不舒坦,待那馬隊一散去,她立時就同云檀冒著雨下了河道,一點一點兒地查探。 那些人都找不到的,顧南音豈能有收獲,她在雨里嘆了一口氣,對云檀說了一聲走吧,“咱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不虧心?!?/br> 云檀忙去扶她,卻聽雨中傳來一聲清朗的笑,顧南音循聲轉身,卻見那男子渾身濕透,正笑著望著她。 “娘子果真是菩薩?!?/br> 沒來由地,顧南音便松了一口氣,將零落的發絲遮在耳后,“你的傷口經不得雨,走吧?!?/br> 男子的眼睛里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喜悅來,他撐了一口氣道:“多謝娘子?!?/br> 顧南音這便伸手來扶他,一路相攜著進了看林人的屋子。 云檀升了火,顧南音扯了包袱面兒給他擦臉,待火將男子的發絲衣衫烘干后,顧南音才瞧清楚他的長相來。 他身量極高,約有九尺左右,方才衣衫濕透時裹在他的身上,顯出了筋骨分明的線條,十分的矯健。 而他的眉眼卻生的極好,他此時閉目養神,側臉的弧線流暢,顯出十分的英俊來。 顧南音自己個兒便是天生的美人,是以并不看重美色,只是這男子自帶一身英氣勃勃,倒令她心生了好奇。 她正抱著膝看他,忽而這男子就睜開了雙目,慢慢地對上了她的視線,唇邊顯出一笑來。 “好看嗎?” 顧南音并不慌,慢條斯理地將視線轉走。 “一般?!?/br> 那男子不以為意,一手枕在了頭下,笑問:“某姓宗名衍,青州人氏,斗膽問娘子如何稱呼?!?/br> 顧南音眉頭一挑,拒絕地很爽快。 “既然斗膽,就不該問?!?/br> 宗衍似乎料到了,并不覺得意外,笑了笑說,“那我仍喚你娘子便是?!?/br>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便帶了笑意,“某也是來了江南才知曉,原來誰人都可稱娘子,而在我們青州……唯有內人才稱娘子?!?/br> 他有一把好嗓音,略有些沙啞,在這雨天里顯出金玉的質感。 顧南音心中一跳,眼睛不抬,只一心看火。 “那你還不是從善如流,見人就稱娘子?” 娘子懟起人來,一絲顏面也不留,宗衍卻不以為意,只看著她低垂的眼眸笑了笑。 大雨一直持續到了夜間,顧南音走也走不得,只能繼續在此等著,那宗衍忽的卻發起了高熱。 他的肩傷得很重,故而夜間一定很兇險。 外頭風大雨急,伸手不見五指,便是連唯一的火都熄了去,宗衍在黑暗里向著顧南音伸出了手,胡亂說著話,“娘子,我好冷,你抱抱我?!?/br> 顧南音知發高熱之人,胡言亂語是一定的,并不以為意,她想著小時候濛濛也常發熱,那時候總要趴在她的懷里睡覺,這便軟了心腸,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輕抱住了他。 他熱的像火,她卻冷的像冰,于是火便尋找著那一絲清涼,緊緊地抱住了。 到了后半夜,宗衍在黑暗里醒來,枕著的地方軟軟的,他心下微動,仰著頭向上看去,卻觸上了她溫熱的鼻尖,一雙澄澈的秀目在黑暗里也望住了他。 四目相接,近到可聽見鼻息,近到可聽見彼此的心跳之聲,這樣的距離合該吻上才對,他心跳加劇,只敢蹭了蹭她的鼻尖,可她卻閉上了眼睛,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后輕輕吮了吮他的唇。 于是便天翻地覆了,到了第二日一早,天早已放晴,宗衍被刺目的日光曬醒,起身去尋找,哪里還有那娘子的身影,他的滿腦子只有昨夜的那場熱吻,只覺得悵然若失。 看林人回來了,是個年過古稀的老頭,他笑著說:“那娘子給了我二兩銀子,讓我推您到醫館,小老兒借了一個推車,推著您去?!?/br> 宗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了一聲多謝,“你把那二兩銀子給我,我同你換一換?!?/br> 他從袖袋里拿出一袋碎銀子,隨意丟給了老頭兒。 老頭兒喜不自禁地將銀袋捧在手里,又把娘子給的2兩碎銀子遞過去。 宗衍接了這二兩碎銀子,只覺得心像是被什么給牽住了,無法回神。 好在她還留下了二兩碎銀子。 屋外似有人集結,他的長隨打扮成過往的行商走了進來,拱手道:“主人,您在此已然停留了一夜,還是盡早出發吧?!?/br> 宗衍嗯了一聲,這便出了門,往車上坐了。 顧南音坐在往金陵去的馬車上,只覺得羞慚。 昨夜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同那男子吻了一場,她想著昨夜的情形,登時便面紅耳赤起來。 云檀哪里不知姑奶奶心中所想,掩了口笑,“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您不是給了看林人二兩銀子么?” 顧南音托著腮望著窗外稍縱即逝的樹,只覺得匪夷所思。 昨夜瞧他的樣子實在可憐,受著肩傷發著熱,也不知是誰家的男兒,她就抱了抱他。到了夜里頭,許是那時候的氛圍太過曖昧,又在黑暗里對上了視線,他就那樣耷拉著眼睛眉毛,像個貓兒狗兒一樣望著她,那眼神令人怦然,她也不知怎么了,竟親了上去。 云檀還云英未嫁,一瞥眼看見了姑奶奶肩膀上的紅印子,再看右邊脖頸的紅印子,只覺得臉燒的厲害。 “好在只是親了親,也沒做什么出格的……” 顧南音心不在焉,羞慚地把頭埋在了手臂里。 的確只是親了親,可卻親的很激烈,激烈到雨一停,她便同云檀連夜逃走了。 如今可怎么是好,她豈會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全是吻過的血痕,夜里進了斜月山房,若是叫煙雨看到了,就該擔心了。 云檀整理著行囊,有些可惜地自語道:“這些牛皮糖都泡化了,姑娘該要哭鼻子了?!?/br> 顧南音的心里越發的不舒坦,這一遭廣陵之行雖然將她那間肆鋪收了回來,也置辦了一間二進的宅子,可給濛濛買的牛皮糖卻泡壞了。 她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那男子可惡,也在心里痛罵了自己一頓。 “明兒曉起,領濛濛出去買糖霜球吃?!?/br> 云檀嗯了一聲,還惦念著姑奶奶脖子上的血痕,一邊兒想著一邊兒說,“這樣可會疼?咱們進門前,往積善巷廣濟堂走一遭,讓香茶姑姑給您瞧瞧傷?!?/br> 提起香茶,顧南音忽然來了主意,低聲道:“是了,叫香茶給我刮個痧,只在脖子上頭刮一道兒,便蓋住了?!?/br> 云檀也想到了,拍手叫好,“您可真有辦法?!彼姽媚棠堂碱^還是蹙著,不甚歡欣的樣子,這便又撫了撫她的背,柔聲道,“以后橫豎是見不著了,您就當是一場夢,過了就過了?!?/br> 顧南音嘆了一口氣,覺得云檀說的有道理,“我這十年來也沒出過這樣的紕漏,現下想起來可真羞愧?!?/br> 那人叫宗衍,說是絲綢茶葉的舶商,又是青州人氏,至多以后也就是過路金陵,只要她往后不走水路,不上運河,那便一輩子也見不著了,如此才是最好。 就像云檀方才說的,就當是一場夢,醒來就各安天涯吧。 第22章 .心似小貓喜歡一個人,就想長在他身上…… 月亮爬上花枝時,顧南音由東府的側門來了家。 同她想象的不一樣,門上的婆子沒有刁難,竟還破天荒地喚了一句四姑奶奶;再往里走,河清園門外正在掌燈,幾個正走動的丫鬟見著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她沒打算往河清園里匯報行蹤,一心記掛著濛濛,見著這樣風平浪靜的情形,不免心里打鼓。 “二房今兒有點不對勁,像是做了什么錯事怕人知道似的?!彼局?,腳下的步子越發加快了。 云檀托著姑奶奶的手臂,心里也惴惴的,“咱們這幾日杳無音訊的,姑娘膽兒小,別是受了什么欺負?!?/br> 云檀越這么說,顧南音心里的愧疚就越深,她上山的腳步匆匆,裹挾著云檀往前走。 “再不顧體面,也要顧惜著名門望族的聲名,我想著二老夫人斷不會動我濛濛?!?/br> 嘴上這么說,顧南音的心卻跳的厲害,走路帶風地上了山,待看到芳婆開了門站在那兒,顧南音松了一口氣,差點沒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