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均自問，若是自己如姬扶夜一樣一夕落到眼前境地，心中也不可能輕易放下。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難以言說的沉默中。

    良久，顧凌均重重地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道：“罷了，你和你娘一樣，想做什么，我總是阻止不了的?！?/br>
    他看著姬扶夜，神情鄭重：“扶夜，舅舅無能，幫不了你什么。此番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但只要舅舅在一日，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時候回來，都可以?！?/br>
    這是顧凌均對姬扶夜的承諾，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姬扶夜愿意回來，顧家的大門永遠為他敞開。

    “謝謝，舅舅?！奔Х鲆馆p輕笑了笑，這時候，他臉上終于露出一點屬于少年的稚氣。

    再怎么沉穩持重，姬扶夜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人。

    十七歲的姬扶夜識海破碎，被父親放棄，送回母族，但又于絕境之中看到一縷希望。

    他選擇抓住這縷希望。

    姬扶夜離開顧家時，雨還沒有停。

    他換了一身灰藍色的短打，撐著傘踏出顧府的大門。

    姬扶夜要離開的事，并沒有告訴除顧凌均以外的人。事實上，他自幼長在三重天上，來顧家不過月余，又日日早出晚歸，同一眾顧氏子弟沒有太多交情，故而也就沒有特意告訴誰的必要。

    “扶夜！”雨聲中，身后少年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

    姬扶夜回過頭，連綿的雨珠從紙傘邊緣墜下，顧言煜站在屋檐下，直直地看著他，眸中深沉。

    “你要離開了嗎？”

    姬扶夜點了點頭。

    “為什么你到現在，還不愿意放棄？”顧言煜終于忍不住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姬扶夜離開顧家，為的不過是追尋那一點恢復識海的可能。

    顧言煜在書房外聽得很是清楚，但他并不相信，姬扶夜口中的那位仙上真的能幫他修復識海。

    “你都聽見了？”姬扶夜反問。

    顧言煜話音一頓，抿唇道：“我不是故意偷聽……”

    姬扶夜笑了笑，似是并不在意，他說：“其實這世上的事，要放棄，實在很容易?！?/br>
    “只是……我大約有些不服氣?！?/br>
    不服氣所謂的命運。

    “所以我不想認命?！?/br>
    說出這句話時，姬扶夜的神情顯得有些冷硬，他身上難得露出這樣屬于少年人的崢嶸鋒芒。

    雨聲淅淅瀝瀝，少年撐著傘向外走去，他沒有再回頭。

    “不想……認命么……”顧言煜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喃喃道。他摸著自己的右腿，不知在想什么。

    *

    荒野之外，離央站在雨中，雨水仿佛有意識一般避開她所在的位置，身周就像是撐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枯樹的枝丫伸展著撐住灰白的天空，她站在雨里，赤足墨發，如山間精魅。

    姬扶夜停住腳步，怔怔地望著這一幕，沒有再上前，心中升起一股沒有來由的熟悉與悵然。

    不知過了多久，上方灰白的濃云散去，天空透出澄澈的碧藍，離央看向姬扶夜：“你傻站在那兒，莫不是在等本尊請你上前？”

    姬扶夜這才回過神，他只覺得面上有些發熱，連忙低頭，將手中的傘收起，快步走到離央身邊。

    離央注意到他收傘的姿勢，忽而問道：“你從前是劍修?！?/br>
    姬扶夜眼底涌起一點驚訝：“是……”

    她怎么會知道。

    “既然是劍修，便把你尋常用的劍法，練與本尊瞧瞧?！彪x央突然有了些興趣。

    但姬扶夜手中卻是沒有劍的，在他識海破碎之時，他慣常用的那把靈劍也被人折斷了。

    他眼中閃過一抹痛色，低聲對離央道：“晚輩如今沒有劍，恐怕只能用手中這把傘暫代?！?/br>
    “隨你?！?/br>
    姬扶夜握緊傘，眸光一厲，這一刻，好像又成為三重天上，那個握著劍，曾被人交口稱贊的扶夜公子。

    天穹之下，少年的身形如流風回雪，一招一式都帶著獨特的韻律感，施展起來賞心悅目。姬扶夜現在用的，是姬氏子弟入門用的劍法，也是他十多年來練習過上萬次的劍法。

    練完一套劍法，姬扶夜的呼吸有些急促，雙眼卻亮得驚人，來到顧家之后，他再也沒有拿起過劍。

    姬扶夜轉頭看向離央，他于劍法一道上的天賦，連他父親都親口稱贊過不錯。

    “華而不實，你的劍法大約也只有那等無甚見識的小輩，會覺得不錯?！彪x央對上他的眼，興致缺缺地道。

    對于這樣的評價，姬扶夜心中自是有些不服氣的，只是以他父親仙君之尊，在離央口中，也成了那等無甚見識的小輩，他又有什么資格辯駁。

    “你不服氣？”離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姬扶夜垂眸，深吸一口氣，木著一張臉回答：“晚輩不敢?！?/br>
    就算姬扶夜心性再沉穩，也不過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人，能做到如此已經不易。

    離央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惡劣地揚起嘴角：“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憑什么說你的劍法華而不實?！?/br>
    姬扶夜看著她，他的確很好奇，在離央眼里，自己的劍法究竟差在何處。

    這套劍法他練習了上萬遍，自問已經爛熟于心，當日他靈力未失之時，用這套劍法，不知滌平了多少為禍人間的妖魔，為何卻只得了她一句華而不實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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