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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只說了一件。 周恒說:“還有一件事,我只告訴過亦涵一人?!?/br> 程今宵說:“那你想讓我為你保密嗎?” 周恒苦笑,他低下頭,不知在思忖什么,半晌才悠悠道:“沒有意義了,這個時候。我只希望說出來能讓自己痛快一些?!?/br> “說吧,我準備好了?!?/br> 時間往回推個十幾年。 年幼的周恒作為私生子出現在裴家,他備受排擠與欺凌,他就在這樣看不到光的縫隙里生活了很多年,而恰恰在這樣絕望難堪困頓的時候,一個孩子出生了。 裴琰之親自給他取名。 他叫裴望嶼。 周恒是他們抵死不認的私生子,剛剛出生的裴望嶼身上卻承載了他們的希望,他被所有人當成寶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有的父母長輩三姑六婆都圍著他轉,那些罵著他野種的人轉臉就親密地抱著那個孩子叫他小嶼。 他是全家人的寶貝。 他們給他辦三個月酒宴,讓他抓鬮。 周恒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面前有錢幣、酒杯、筆、鏡頭蓋等等,裴望嶼伸出手抓了一顆珠子。那是他母親第一次登臺演出,穿的戲服上的珠子。 他拿著珠子就往嘴里塞,嚇壞了一旁的大人。 他們都說,他會成為一名演員。 周恒后來才懂,這預示著他未來光明的人生路。 強烈的不甘心讓周恒滋生出巨大的恨意,他在這個家里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和委屈都在這一時爆發。 他想要毀掉這個孩子的人生。 他想要毀掉裴琰之膝下承歡的晚年幸福。 他想要毀掉裴家上下的安寧。 在那個稀松平常的夜里,周恒把四個月大的裴望嶼從房間里偷了出來,幾乎花盡身上的錢買了去遙遠的南方一張火車票,他抱著嬰兒悶著頭進了火車站,巨大的不安讓他緊張得渾身發抖。 在跌撞的前行過程中,周恒的手臂一松,嬰兒被摔在地上,在他即將放聲大哭的時候,周恒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顆奶糖。 他知道裴望嶼喜歡吃甜的東西,所以特地帶了兩顆奶糖來哄他。 果然吃到糖的小寶寶立刻就停止了哭泣。 周恒跪在地上,看著懷里的小孩,他身上還有濃重的奶香,他的眼睛黑亮得像是葡萄,鼻尖白凈得透光,他那么好哄那么單純,一顆奶糖就能讓他破涕為笑。 他是無罪的。 周恒的眼淚噼里啪啦地在落,裴望嶼見狀伸出手抓了兩把空氣,夠不著他的臉,但似乎是要替他擦淚的意思。 周恒立刻起身往回走。 他不能這樣做,他怎么能做這種事? 綠皮火車轟隆隆地即將行進,在夜空發出巨大的鳴笛聲。 周恒在人群中逆行著。 可他霎時間又聽見那些聲音—— “野種,滾出去?!?/br> “別碰我家的東西,臟死了?!?/br> 裴望嶼沒有錯。 那他周恒又做錯了什么呢? 他回到裴家,還是會遭受一樣不公的待遇。 他就這樣回去,仍然什么也得不到。 他的滿腔恨意會永遠凝結在胸口。 淚如雨下的周恒擦干凈了滿臉的淚,轉身走進離他最近的一個車廂,車快要加速開走了,他不能再猶豫,四下張望一番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便將小嬰兒丟棄在一個空座上,周恒決絕地轉身跳下了火車。 他目送著那輛列車駛遠,到最后月臺安靜得只?;芈?。 凌晨五點,北方天蒙蒙亮。周恒從火車站往家里走,他選了一條小路,行走在山河之間,灰藍色的天空將他年輕的臉龐襯得陰沉。 周恒在這條不長不短的路程中發生了嚴重的耳鳴,他聽見火車開動時那刺耳的鳴笛,尖銳的聲音仿佛要劃破他的鼓膜。他掙扎難安,頭痛欲裂。 周恒躺在地上,天地顛倒,四周的青山壓在他的身上,持續不斷的鳴笛聲震耳欲聾。 眼淚倒灌進耳朵,蒼天正直視著他。 這是他做的第一件壞事。 此刻的罪行會讓他墜入無間地獄。 “小嶼,對不起。 好好活下去?!?/br> …… 周恒最后對程今宵道:“他和你一樣,也是在孤兒院長大?!?/br> 程今宵聽著周恒平靜地說著這件事,緊緊捂著胸口,喉嚨口緊了許久說不出話。他的話就像一把刀子,在一刀一刀凌遲她的心臟。 “他8歲回到裴家,他母親遠嫁不再管他,他的父親忙于工作,他能依賴的人只有我?!敝芎阍俅伍_口,已經沒有了什么情緒。 程今宵不懂,他怎么可以將這些事講得如此輕描淡寫。 “你在利用他嗎?” 周恒搖頭:“我對小嶼是真心實意的好。因為我欠他。只不過我和他的爸爸有一些過節,最后又牽連到我們的感情?!?/br> “裴牧自殺的事情真的與你有關,是嗎?” 周恒沒有接話,算是默認。 她看著周恒,聲音又沉又沙?。骸八滥愕倪@個秘密嗎?” 周恒摘掉眼鏡,輕輕揉了揉眉心,表情有幾分痛苦,“知道?!?/br> 那是裴牧自殺的同年,某一天下午,裴望嶼去找周恒,無意間聽到周恒和趙亦涵的爭吵,他蹲在門后,聽見趙亦涵罵著周恒的偽善——“你好意思說你愛小嶼?你愛小嶼就不會害死他爸爸,你愛他當年就不會把他丟到火車上讓他在孤兒院待了這么多年。你到底愛誰呢周恒?你分明只愛你自己?!?/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