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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雖然我覺得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但感覺也不是什么會不久于人世的病吧。我見過那些瀕死的士兵,連哀嚎的力氣都無了,眼窩深陷,臉色灰敗,氣息漸漸消失,我不是這樣。我也見過行將就木的老人,干瘦干瘦的,沒有光澤的又薄又脆的皮膚鋪在骨架子上,半睜著眼睛,半張著嘴,好像吹一口氣就能把他最后一點生氣吹滅了,我也不是這樣。雖然我吃不下飯,日漸消瘦,總覺得哪哪都不舒服,身上心里都累,也不是很想活了——但是總體,其實還好,死離我還很遙遠,感覺我還得這么熬好久好久才能真的重新去走當初楊侍郎把我丟開的那條路。 可是有一次我睡醒了睜開眼睛,發現魏棄之攥著我的手,正在哭。他哭起來很安靜,也沒抬頭,我之所以發現他在哭是因為他的眼淚滴到我手背上。我說不清那種感覺,他的眼淚太燙了,或者太冰了??傊乙患れ`,就想把手抽回來。我力氣完全不行了,抽不回來,只是叫他發現我醒了。他抬起頭看向我。 他看起來真是……有個詞叫什么來著……如喪考妣……可不管他把爺當不當爹一樣哭喪吧,爺還活著呢…… “你是不是,”他說,“寧愿去死,也不愿意呆在我身邊,哪怕我只是叫你忍受我,而不是……”他沒說下去。 是,當然是,應該是。任何別人這樣問我,我都會干脆地直接說出這個答案:是。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著他,他發紅的眼圈和淚痕。我遲疑了。?òūweпwū.пe?(rouwenwu.) “你做的太絕了?!蔽艺f。我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出于習慣,對他的了解,又加了一句:“你不能怪我?!?/br> “不做絕,怎么留得住你?”他還是怪我。 我收回視線,不看他,看著帳子。上面是金絲繡成的花紋,是云中遨游的龍。 “好久以前,我看著你干的那些事,”我說,“我想,你好壞,你怎么就這么壞,我怎么就上了這么一條賊船。因為跟著你,就算我什么都沒干,我也再也當不成好人了。我有時候想,我是不是應該去‘棄暗投明’,幫著別人對付你呢?雖然他們也都不好,但他們肯定比你好,你太可怕了?!蔽矣X得眼淚涌了出來,“可是你對我多好啊。你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就算你對不起天下人,你也對得起我?!?/br> 我問他:“你為什么非得要留我,為什么非得勉強我?本來……” 我當時是真的挺傷感的。因為他當時,也看起來很傷心嘛。而且我在床上躺著,他在旁邊跪著。反正就是讓我覺得和他說這些話沒什么的氣氛。但是事實證明,我向來不懂什么是“氣氛”。 魏棄之突然翻臉,攥緊了我的手,沖我發起火:“你怎么到現在還能問出這種話?為什么?為什么?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見到你沒多久就開始夢見你!夢見我cao你!夢見你愿意給我cao!我每天都不能不去想你!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忘不了!你每次上戰場我都免不了害怕你死了!你去攔段仲瑜的兵生死未卜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每天是怎么過的——” 然后他突然松開了我的手,開始冷笑起來。 “是,我不是東西,我這么喜歡你,還這樣對你,叫你這樣恨我。我就是不是東西——不然我對你這么好,怎么還叫你不止一次地想和我一刀兩斷了呢?我就是狗東西,我是婊子養的狗雜種,我早就知道了——我喜歡過段仲瑜,可段仲瑜倒霉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真好呀,沒牽連到我。我就不是東西。我記恨他搶我的人,就要把他弄死。我記恨你從我身邊跑,就要把你廢了。劉良,你去死吧。讓你每天老是跟我殺了你全家似的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你快點就這么給我死去吧。你早點死了,我心里早點安定——” 魏棄之,做長官很嚴厲,我經常被他挑剔挨他罵。不過他很少咒我去死。 按理說,他現在說希望我早點去死,這也沒啥。我不是經常咒他去死嗎? 但是我聽著,感覺一口氣頂上來,喉嚨里一股鐵的腥銹味。 我吐血了。 * 我好像在做夢,這是一個噩夢,我被困在一個地方,這里很黑,到處都是嗡嗡的鳴響,感覺天旋地轉的,頭暈。冷氣從骨頭縫里鉆出來,又滲回去。 我應該是躺著,在暖和的被子里。我身上是濕的。我出的汗。似乎一直有人照顧我,我記不清了。 好久,我總算從那個夢里醒過來了,沒那么暈,沒那么冷,耳鳴也弱了。我聽見不遠處有說話聲。是一個挺熟悉聲音。 “……難道陛下寧愿看到劉將軍短命而終,也執意不肯解毒嗎?!蹦侨苏f。 “庾先生,”魏棄之說,“我們出去再說?!?/br> 哦,那人是庾太醫啊。 庾太醫似乎沒理他,繼續說道:“皇宮禁苑,戒備重重,陛下何懼關不住一個會武功的劉將軍——” 我聽得心中一震,強打起精神,豎耳細聽。 “來人,”魏棄之說,“把庾太醫請出去?!?/br> “陛下,臣行醫只救命,不干害人的勾當。請陛下給臣一個準話——陛下愿意解毒,還是不愿意?” “聾了嗎?朕說:把庾太醫請出去?!?/br> 腳步聲。推搡聲。嘈雜。 “好,看來陛下不愿救人,那臣也就把這話說了:劉將軍沒治了!陛下早點給他訂棺材吧!” “庾江蘺御前失儀,杖二十,罰俸半年?!?/br> 卻又有人撲通跪下來。 “陛下,卑職請您重新考慮——” “劉十九,一百鞭?!?/br> “卑職愿一輩子做劉將軍的暗衛,絕不讓劉將軍有任何機會出逃。懇請陛下——” “十九,”魏棄之說,“玄衣營的準則,第一條是什么?” 她沒有回答。 “好了,”魏棄之說,“你回去自裁吧?!?/br> 不止我被他這句話嚇到了,所有人都嚇到了。非常安靜。 “遵命?!眲⑹耪f,她在磕頭,“陛下,十九謝謝您曾予我的一切,祝您——” 我終于蓄足力氣,撐起身子。就這么稍微起來一下,眼前就被一片黑朦蓋住,看不見了。緊接著,身上又開始痛,開始冷。頭暈也重了。我試圖去想我應該說什么——感覺不行,一想什么就覺得頭不止暈,還開始痛了。 我只好說一些此刻出現在我心里,我并不知道適不適合的話。 “cao你們娘的——你們到底出什么毛???都有病吧——” “劉良,”魏棄之寒聲說,“閉嘴?!?/br> 以我一直以來的經驗,他這么說話的時候,是他想罰我。所以我下意識地閉嘴了。 然后我捂著發暈的頭,才感覺,不對啊…… 他出去了,好多人跟著他出去,王太御過來,讓我趕緊躺下來,好好休息。 “我……”我遲疑著開口。然而王太御立刻表示,我還是先別對他說話吧。 “可是……”我有事想問他,“我剛才聽見了一些話……那個毀了我內功的毒,能解是嗎?” 我很快意識到我傻逼了,我怎么就來問王太御。王太御笑呵呵地告訴我他年紀大,耳背,聽不清我說的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