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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涼亭下的,可不就是他嘛。 與他同行的那個人,阿音也認識,不過是在幻境中的五條家有過一面之緣。 傳聞是前代家主禪院千鳴的好友,禪院言。 曾幫助過五條音壓制詛咒的人,也是全心全意扶持禪院惠上位,為他排憂解難的忠實家主一派。 感情就是這么奇妙。 比起血緣上與惠更親近的禪院千鳴,她對禪院言更加有好感。 至少,時間證明了他的忠誠。 那倆人會同時出現在這里,她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約莫是久違的老友要好好敘舊吧……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好了。 阿音放輕了腳步,把探頭的丑寶摁了下去,不愿讓涼亭賞景的那倆人注意到她,換了一條僻靜的小路走。 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們并沒有察覺到某個躡手躡腳的身影。 涼亭中,侍女為二人斟滿了兩杯酒。 他們聊得盡興,酒一杯接著一杯下肚,像是要把這二十來年的話一口氣說完,他們在這涼亭里待了不少時辰,從追憶往昔到展望未來,能說的話題都說了個遍。 “千鳴你這家伙,一聲不吭,拋下我們這幫老友,和你家的小兒子,只帶著你夫人就去尋找圣物,我該說你什么好?” 不可避免的,陳年舊事要被拎出來反復鞭尸。 禪院千鳴苦笑:“行了,我已經嘗盡苦果了……當初年輕氣盛,自以為天下無雙,便貿然踏上了那條不歸路,如今想起來還頗為諷刺,為這圣物付出二十余年的人生,到頭來,屬于我的、不屬于我的,統統都離我而去……” 他舉杯,一飲而盡,動作豪邁爽快,又何嘗沒有借酒消愁之意。 禪院言都看在眼里,內心輕嘆一聲,揮手讓侍女再添酒水,今日是必不醉不歸了。 見老友這種模樣,禪院言也于心不忍,勸慰道:“你別太悲觀了,你不過是回來得太突然,惠暫時不適應,惠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性格我清楚,那孩子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他也一定是把你這唯一的親人放在心上的?!?/br> “惠,惠……我愧對他啊?!蹦凶用嫒莩羁?,搖了搖頭,“我自己做了什么我清楚,你也不用挖空心思來安慰我了?!?/br> “我只是想說,你這二十年也并沒有付諸東流,不是嗎?”禪院言放下小酒杯,緩聲說道,“至少結果是好的,圣物流落千年,最終還是回到了御三家的手中?!?/br> “你雖并未尋到圣物,但提供線索的功勞不可磨滅,若非有你的線索,如今的后起之秀也未必能成功帶回圣物?!彼嗔艘豢诰?,悶聲道,“別太鉆牛角尖了?!?/br> “我就搞不清楚,包括你在內,族里的那些老家伙怎么一個比一個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權柄,撂不開身上的擔子?!?/br> 禪院言嘿嘿一笑:“我就不一樣了,把時代交給年輕人就好。讓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趁早娶一個媳婦,是不是術師無所謂,我只想老了能兒孫繞膝,頤享天年?!?/br> 禪院千鳴滿眼復雜地看著他:“你還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br> 曾經的禪院言,比絕大多數長老都要墨守成規,死板苛刻,這一點,在禪院千鳴的“記憶”中能看到。 是友人的失蹤嗎?是撫養友人遺子的責任,舊友音訊全無的打擊,改變了這個老人的性情嗎? 禪院言哈哈大笑:“我現在就是禪院家……不,咒術界的異類!你不用提醒我也知道!” “不說那么多了,來,喝,喝!” 難怪。 禪院千鳴抬起酒杯,借飲酒的動作,遮掩眸底的那一絲不自然的暗色。 倘若禪院惠是被這樣的言長老撫養成人,他會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棘手。 黃昏降至,夕日欲頹時,天光乍滿池塘。 不知多少杯酒下肚,即使是他們也有點支撐不住了。 頭腦暈熱,禪院言啞著嗓子說道:“你知道嗎,你家的那個兒子……其實并非全然不幸的?!?/br> “童年時,他也有過朋友?!?/br> 那貼在書屋暗間里的,滿滿一墻壁的小紙人,是童年時最純真情誼的見證。 “禪院家以封印術聞名,祖傳術式以cao縱式神為手段,術師一生都要與影相伴?!?/br> “禪院家的十影術師,就像是天光放明的大白天,也無法被太陽照射到的陰暗面?!?/br> 影子是他們的眷屬,黑暗是他們的活水源泉。 “惠那孩子,我親眼看著他登位的時候,仿佛看見一個只能活在陰暗的夜晚、在晝日無法自如生存的幽靈?!?/br> 他踏著曾暗算他、覬覦他、多方打壓他的長老們的鮮血,登上了家主的位置。 他胸膛在起伏,脈搏在跳動,卻比任何時候都像個死魂。 禪院惠的童年受盡了惡意,言長老本以為,讓他親手報仇,就能讓這孩子迎來新生。 事實是他錯了。 報仇不能讓一個死寂的心活過來,血液無法成為澆灌生命的活水。 童年時期唯一的亮光卻殘如燭火,在那縷火光熄滅后,他的童年也徹底沉入影子般的黑暗。 酒精發酵,面前的人影漸漸模糊,禪院言呢喃著,“我從沒想過熄滅的燭火會重燃,而且……變成了亙古不滅、熾熱難當的太陽?!?/br> 那太陽實在太明亮了,一下子,就把那人扎根的黑暗驅散殆盡,她把一個影子帶到了陽光下,多么不可思議,堪稱奇跡的壯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