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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夜里害怕地發起高燒,自己踉蹌爬起來喝水時,以為自己的杯子里盛著的都是血。 就這樣打碎了娘留下的茶盞,他罰自己在娘的靈前跪了三天。 再后來,他一個人可以屠下一座城,只是仍然會把最后致命的一擊留給別的影子。 他在尸堆里掙扎、在血海里栽跤,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也沒再笑過一次。 同期的影子也很害怕他,他像麻木的殺人機器,沒有情緒,沒有弱點,強大到讓人害怕,因此沒有人與他同行。 在那種地方,也沒有人需要朋友。 活下去比別的更重要。 與其他影子不同的一點是,在顧回風想起這個弟弟時,他就必須換回二少爺的衣服,以保證哥哥的心境透明溫暖,所見皆為正道之光。 其他時候薛洛不會與人交談,最長的一次他整整一年沒有說話,直到顧回風下山游歷,與祝璃一同踏進了山里。 祝璃不怕他,站在顧回風身旁笑著問他,“你就是回風的弟弟嗎?” 時隔一年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沙啞得嚇人,咬字都不太清晰。 薛洛猛然睜眼,驚醒了。 有只溫熱的手覆蓋住他的慌張。 沒有譏諷,沒有尖叫,沒有惶恐。 羅依依垂著眸子,眼睫在顫動。 她的手帶過他碎裂過的膝蓋,骨折過的胳膊肘。 女孩的眼睛有些泛紅的痕跡,聲音略微哽咽:“為什么不逃?” 那個地獄一樣的山門,為什么不逃開? 第59章 落花(5) 睡夢中并不愉快的記憶本來已經快要凝成戾氣,卻被羅依依的手輕輕拂去。 他袖中的拳慢慢松了,那些已經積累了灰塵的怨恨,曾經在午夜夢回時纏繞他無數次,他總會帶著一身冷汗驚醒,醒來時身邊只有無盡的黑。 可現在不一樣了,有人在等他。 那個舊日的世界像一片腐爛破敗的海域,他本以為他這樣一尾沒有歸處的魚,這輩子就會陷在如此的深泥里枯竭。 直到這個人猝不及防地闖進來,她攜帶著溫熱的淚破局,她是無邊頹唐的飼主,在他沉沒之際,化作一場滔天的鯨落。 鯨落十里,萬物重生。 可她蹦蹦跳跳而來,將自己身影裝滿眼睛,這場盛大的鯨落,只為救贖他一人。 最恐懼的那一段回憶,最難以啟齒的那些情緒,不需要再刻意隱瞞,她的接近不是窺視,更不是血淋淋地解剖。她像一縷柔柔的水流,溶解他所有的負累與不堪,那些東西都散成了虛無縹緲的風。 “不能逃?!毖β謇w長的睫毛動了動,像只順從的小動物,莫名有些乖。 “為什么?”羅依依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明明可以離開的,為什么要受這些苦?” 薛洛的眸子似濃重的墨,黑漆漆一點亮,掩藏了許久的秘密終于被揭開。 他的目光抬起,落在那顆珊瑚珠子上。 “娘的魂魄被他扣下了,我不照做,他不會放了她?!?/br> 羅依依低頭看,那顆珊瑚珠宛如朱砂一點。她也有些呆了,把珠子握住,“所以你必須保證顧大哥平安集齊神器后,他才會放了你娘?” 她比想象中更聰明,薛洛默然點了點頭。 羅依依吸了吸鼻子,替他理了理被睡亂的發,“都過去了,等任務完成,解救出薛夫人,我們就離他們遠遠的,再也不回去了!” 她握著拳,是一個憤憤不平的模樣,看得他輕輕勾起了唇角,“好,不回去了?!?/br> 不遠處噼里啪啦地炸開了一圈又一圈火花,薛洛抬眼看去,這是大陣開啟前最后一輪準備,已經比預想中遲了不少。 輪回陣終于要啟動了。 火焰果然緩慢熄滅了,接著圓形符陣上方的空氣猛然扭曲,抽成絲絲縷縷的氣,這些氣流從起初雜亂無章地亂竄逐漸規范,依著順時針方向,形成了一個渦流。 很快,四周升騰起一陣淡藍色的煙霧,渦流里出現了人的鞋子、衣擺...... 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大陣中。 顧回風指尖的符篆燃盡,他伸手彈開灰燼,又轉身解開祝璃身上的符文,那陣煙霧也隨之散去。 兩人站定,又驚又喜,祝璃輕喚他兩:“阿洛,依依,可還無礙?” “顧大哥,祝jiejie!”羅依依仿佛見到親人,語調陡然拔高,站起身來朝二人撲去。 快要靠近兩人時,聽見背后的人輕輕一咳,羅依依腳步一剎,瞬間明了:顧回風不能抱。 于是她腳步一轉,抱住了祝璃,體會到了長姐如母的感覺,“祝jiejie,終于又見到你們兩了!” 祝璃溫柔地笑了,瞧著羅依依臟兮兮的小臉又好笑又心疼。 這兩個人進來時都是翩翩的公子小姐,如今一個滿身的傷,像個血人一樣靠在柱子上,另一個衣服都被絞破了,線頭四冒,頭發亂得蓬蓬的。 祝璃輕輕幫羅依依擦拭臉上的灰塵,有替她理了里頭發關切問她:“怎么弄成這樣了?” 羅依依耷下肩膀,有了靠山后語氣輕松不少,“我和薛洛太艱難了,祝jiejie?!?/br> “我們兩打開門后就進到了一個墓室之中,墓室的棺材底下有一條暗道,通向了這座古塔,我們費盡辛苦才進來的?!?/br> 她垂下頭,有些內疚,“還因此連累了薛洛受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