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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 子平眸光顫動,恍惚間又看見那只裂開的簽。 人離皆復會,君獨無返期。 殊途不可同歸。 他抿著唇死死扣住佛珠,半晌后還是合上了那扇門。 裴念念小聲的哭泣被隔絕在落滿櫻花的院子里,少年重重把背摔在圍墻上,呼吸急促像溺水的人,心口被佛珠咯得好疼。 用力,再用力。 他的指甲陷進rou里。 “嘩啦啦?!狈鹬榈木€被他掐斷,骨碌碌滾了一地。 陸子平慌忙撿起四處流落的珠子,最后一顆滾在了遠處,被一雙蒼老的手撿起。 “住持......” 他抬頭,往??偸谴让忌颇康睦献〕置鏌o表情地看著他。 從高處回旋的風,吹得人心涼,站在山頭俯視柳城,干涸的大地裂開了一道道裂縫,田地幾乎荒廢了一半以上,街道上偶有幾個人影,渺小得像螞蟻。 陸子平收回目光,“住持,這是?” “慧智,你來寺中多久了?” 陸子平回,“慧智十歲父母雙亡,幸得住持收容,授予我佛法大道,如今已有七年了?!?/br> “七年,慧智可還記得山下是何模樣?” “住持的意思是?” 老住持的胡須全白,眼中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慈悲,“慧智,山中多閑月,下山看看吧?!?/br> 第52章 記憶供奉(4) 沿路的街巷空蕩到可怕,轉角處枯瘦的腿絆住陸子平前進的路。 他放下的兩個饅頭很快被人哄搶而空,只有半人高的小孩用臟兮兮的手扒住他的僧衣,尖尖的下巴磕住他的腿骨。 那張臉只有巴掌大,眼睛因為過瘦大的嚇人,他昂著頭,說話有氣無力,卻又充滿乞求,“哥哥,可以給我娘一個饅頭嗎?娘生病了,已經四天沒有吃過飯了?!?/br> 破敗的房子是用泥摻和稻草沏成的,春日的大風已經刮走了一半的房頂,陸子平被小孩牽進屋中,看見了榻上的婦人。 “娘,神仙哥哥來啦!”他舉起饅頭湊到婦人的鼻前,“哥哥給我們帶了吃的!” 榻上的人動也不動。 “娘,你醒一醒???”小孩慌了神,使勁地晃,“娘......娘......” 子平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經沒氣了,身子都僵了。 小小的孩子還不明白死亡的意義,被陸子平牽著手走過一條又一條空蕩的巷子。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頭看見自己灰白的僧衣被人扒得臟兮兮的,“陸子平?!?/br> 小孩昂起頭,天真問他,“子平哥哥,我跟著你就不會餓肚子嗎?” 他沉默,無言。 太多的人餓死在街頭,放大的瞳孔里對食物的渴求永久凝固,他合上數十雙不能瞑目的眼。 人世大旱,饑荒年間,死亡變成稀松平常的事。 他躲在高山之上,身上的袍子顏色換了又換,直到現在,已經換到了僅次于住持的第二級,竟對山下之事一無所知,對眾生苦楚從未了解。 佛說渡苦厄之人,修慈悲胸懷,他只學得了皮毛。 寺中的人常說他是天縱奇才,紫微降世,可不論是天才還是紫微星都無法阻止天災。 他閉上眼,這些年來老住持的句句話語迎上心頭。 “人道三千煩惱絲,如今你遁入空門,紅塵重重,兒女情長,便如同這落發,都被斬斷,從此便與你再無瓜葛?!?/br> “為師為你取名慧智,意為愿你守得清明,慧至綿長,以澤天下?!?/br> “慧智,你于佛法的天分造詣百年難見,但為師只望你還能識得最初的佛本?!?/br> “慧智,我問你,何為佛道?” “哥哥,佛是什么呀?”小孩扯著他的衣角,望那雙黑黝黝的眸子。 “所謂佛之道,應為天下道。紅塵褪去,只余空門?!彼f。 上山的路格外沉默,撿來的小孩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他身上的氣場過于清冷,小孩不敢吭聲。 直到行走至寺廟正門處,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在門口,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劃破天塹。 “小和尚,你去哪里了?” 十七八歲的少年長得飛快,已經超過了女孩一個頭,裴念念只能昂著頭看他。 陸子平微不可查地皺了眉,“你怎么在這兒?” 念念有些委屈,“我今日去找你,你不在。住持爺爺說你下山了,我就在這等你?!?/br> 陸子平退后兩步,拉開距離,“裴施主找我有何事?” 裴念念怔了怔,“子平,你叫我什么?” “寺中事務繁多,裴施主若無要事,小僧便先行告退了?!?/br> 裴念念伸出的手撲了空,陸子平的衣角擦著她的手背消失。 春日的夜風卻也涼徹心扉。 裴念念坐在櫻花樹下看星星,風把花吹落了好多好多,厚厚一層蓋住蒲團,它的主人已經許久沒來了。 一陣鉆心的痛自胳膊蔓延開來,裴念念伸出手,小臂上有若隱若現的龍鱗閃爍。 龍鱗出現,預示著龍族的成年。 短短十月,青燈古佛,她在飛速成長,也在飛速失去一些東西。 狠狠拔下的鱗片沾了些血,裴念念撥開花瓣,將龍鱗埋進泥土里,她的手掌帶出一陣風,墜下了漫天的落英,瞬間掩蓋了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