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醉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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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去年夏天在湖邊也遇到了徐兄,我會選擇誰的帳篷呢?”少女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里亂亂的,仿佛有一頭小鹿在跳,臉上的表情也跟著變得非常不自然。 “徐兄的箭射得不比巴可若差,馬騎得不比巴可若慢。每一句話在徐兄嘴里說出來,都有不同的味道!”娥茹又偷偷看了看臨風抒懷的徐大眼,盡力把心中紛繁復雜的想法壓了下去。 “我展芳華,君行在遠。我剪紅燭,君來已遲……”眼前的煙波中緩緩浮現了晴姨曾經畫過的一幅牧野春景,那風中搖曳的金蓮花,給人的感覺總仿佛在傾訴著幾聲遺憾。當年的她不知道那其中的遺憾是什么,而現在,娥茹知道自己什么都懂了。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慢地開始羨慕起meimei和附離的年少與懵懂。明年夏天,整個湖邊的星光都屬于他們兩個,而自己,會將最誠摯的祝福送給他們,還有徐兄。 “這有野驢的糞,還熱乎著呢?”一句大煞風景的喊聲打斷了所有人心中的美夢。眾人聞聲望去,只見杜爾用兩根木棍挑著一個雞蛋大小黑綠色的糞團,興高采烈地向大伙跑來。(注2) “貪心鬼杜爾,今晚不洗三遍手不準抓rou吃!”陶闊脫絲大聲喝罵。寒風中,杜爾手上那團骯臟的東西還冒著白煙,除了這個貪心鬼之外,沒人聞不到驢糞的臭味。 “我去看看蹄子??!”阿思藍高興地跑到杜爾揀糞的方位,仔細檢視附近的河灘。月牙湖水四季恒溫,河灘附近的雪早已融化。杜爾跑來的地方,幾灘雪水、泥漿與野獸的糞便混雜在一起,要多骯臟有多骯臟??砂⒔z藍絲毫不顧忌,趴在驢糞堆旁仔細觀察了好半天才直起腰向大伙喊道:“是很大的一群野驢,大約半個時辰前在湖邊喝過水。我們繞著湖向西攆,很快就能追上它們!” 眾人歡呼一聲,立刻翻身上馬。李旭把甘羅從馬背上的褡褳中釋放出,讓它追著坐騎前行。甘羅身體雖然小,卻不肯跟在戰馬屁股后,四條小細腿張開,嗖地一下就竄了出去。 “這回咱們可撈到了!”杜爾丟下手中的驢糞團,一邊從馬鞍后解下弓箭,一邊大叫。野驢是一種體形極大的生物,成年公驢身子能長到十尺長,七尺寬,五百多斤重。遠遠看去,個頭大過家養的騾子。那畜生逐水草而居,喜歡吃野蔥和怪柳,因而rou質鮮嫩卻無膻味。在這一點上,任何家養的牲畜,無論是沒干過活的公牛的還是不滿三個月的羊羔,都沒法與野驢相比。 “小心些,別碰它們的正面!”阿絲藍在疾馳當中還不忘了向大伙提醒。野驢雖然是食草的劣貨,但性子比馬暴躁得多。如果驚了群,迎面向你沖過來了,再結實的身子骨禁不起驢群一撞。 “知道了,大伙加把勁兒,射一頭最壯實的給帕黛補養身體!” 萼跌泰的興奮地回答聲順著風傳出老遠。 一刻鐘之后,驢群出現在大伙的正前方。這是一個由五十多頭成員組成的野驢小家族,所有野驢的背部都呈土黃色,尾巴上帶著青黑色的一捋毛。聽到有獵人的馬蹄聲傳來,負責警戒的雄野驢立刻發出嘶鳴聲示警。正在啃吃草根的驢群聽到警訊,隨即在頭驢的帶領下撒開了四條乳白色的長腿。 “加速,尾隨追擊,把驢群趕散掉!”阿思藍大聲命令。一馬當先向驢群沖了過去,杜爾不甘心被伙伴拔了頭儔,狠狠夾了夾馬肚子,大聲嚎叫著追在了阿思藍的身側。 “甘羅,追那個報信的!”李旭一邊彎弓,一邊命令。小狼甘羅卻不理睬他的呼喝,瞬間將奔跑速度提高了一倍,閃電般斜著撲向了驢群正中央。 捕獵是它的與生俱來的本能,比任何有經驗的獵人都高明得多。野驢逃命時,成年雄性居前,成年雌性斷后,夾在隊伍正中間的往往是出生不到一年,還沒有完全斷奶的幼驢。它們的逃命經驗和膽量都不及成年驢,只要被敵手沖擊,肯定會脫離大隊。 野驢的體形雖然大,卻對狼有天生的畏懼感。見甘羅沖近,立刻有兩頭馬駒大小,從前腿根兒到尾巴尖兒還帶著條褐色分界線的幼驢逃離了大隊。甘羅自驢群中輕輕一縱身,在母驢雙蹄踏在自己身上之前的瞬間躍離了驢群。然后側著身體兜了半個弧,將兩頭小驢逼向了李旭的坐騎。 李旭、徐大眼、陶闊脫絲、娥茹立刻圍攏成一個小圈子,將兩頭幼驢困在了中央。幾枝羽箭落下后,受了重創的幼年野驢哀鳴一聲,倒在了湖畔的泥地里。甘羅向獵物投下了不屑的一瞥后,縱身再度追向了驢群。 “啊吆,它還嫌這驢子個頭小,不夠塞牙縫的!”徐大眼大笑著跳下馬背。每頭幼驢都中了三、四箭,所以也無法區分獵物到底歸誰。只是有些人投機取巧,每箭都不偏不倚地從驢肚子部位插了進去。 “茂功兄收集獵物,我去幫幫阿思藍他們!”李旭心虛,偷偷地伸了下舌頭,拔馬便走。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沒自己那兩箭,切掉脖子部分后,四個人可以收獲兩張完好的驢皮。多了自己那兩箭,驢皮上就多了兩個大窟窿,再也不值錢了。 沒等他再次追上驢群,阿思藍等人已經策馬回轉。并排走在前頭的杜爾和拔細彌二人非常吃力地拎著一頭野驢,個頭看上去差不多有小牛犢大。而阿思藍和萼跌泰兩個則共了一騎,另一匹馬完全讓給了獵物。馬背上那頭野驢看上去就像李旭求學時騎的青花騾子般大小,壓得戰馬不斷打響鼻抗議。 “嗷——―”小狼甘羅迎風發出一聲長嚎。幾滴驢血從它嘴邊滴下,落在雪地上,綻開兩團耀眼的紅。 “圣狼就是圣狼,我和萼爾泰把這頭畜生逼出了隊伍,還沒等用箭射它。圣狼已經撲上去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嚨!”阿思藍連聲贊嘆甘羅的勇敢。草原上故老相傳,銀狼出現的地方會帶來收獲和好運,今天他親眼見證了此言非虛。如果沒有甘羅,野驢不可能那么快被驚散了群。雖然獵物的生命最終還是由自己一箭而結束,但剛剛長出牙齒的狼崽已經敢攻擊身體大過它十倍的野驢,這是任何牧犬不可能擁有的勇氣。 “還不是倚仗阿思藍兄弟的獵技高明,它么……?”李旭笑著看了一眼甘羅,想用一句狗仗人勢來評價。猛然間又想起了小東西是部族眼里的圣物,強忍著把后半句話咽回了肚子。 聰明的甘羅卻仿佛已經從李旭目光中猜到了他想說什么,嗚咽了幾聲,不依不饒地去用鼻子蹭李旭的坐騎。那坐騎見了小狼的血口,嚇得連蹦帶跳,差點兒把李旭摔下馬背去。 “好了,好了,甘羅,咱們別鬧了?!崩钚衽伦T受驚踢傷了狼崽,趕緊求饒。甘羅得意地橫了它一眼,晃晃腦袋,轉身去找陶闊脫思要吃食。 李旭搖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自從來到蘇啜部,他和甘羅的主從地位完全調了個。在霫人眼里,銀狼是長生天派來的圣物,而他只是長生天暗中安排給銀狼的侍衛,身份要比甘羅低得多。至于在蠻族丫頭陶闊脫絲眼中,他和甘羅的地位更不能并提。 八個人打了四頭野驢,今天的收獲已經出乎預料,所以大伙也不貪多,先在湖邊找了幾塊可以避風的大石頭暫時駐扎,然后從幼驢身上割了塊rou給甘羅充饑。而人吃不得生rou,又找不到干柴,只好就著積雪啃幾口又冷又硬的奶豆腐欺騙腸胃。 待所有人緩過了點兒力氣,阿思藍和杜爾立刻開始著手分割獵物。此地距離部落甚遠,把整頭野驢拉回去炫耀的主意肯定行不通。趁著獵物還沒被寒風凍僵,把驢皮驢rou割下來放在馬背上帶走是大伙唯一的選擇。而帶不完的腦袋、骨頭和內臟,就只能便宜附近的那些猛獸了。 “今天晚上到我的氈包里喝酒,大伙誰也不準推辭!”杜爾用血淋淋的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累出來的汗,大聲宣布。 “臟鬼杜爾,你洗過手了嗎,就去割rou?”陶闊脫絲皺著眉頭追問。 “肯定――沒洗,今天我用手抓過的第一塊rou做了記號,讓我老婆煮了直接放在你碗里!”杜爾伸著紅紅的手指,故意逗陶闊脫絲生氣。 少女做了一個惡心的表情,轉身走了開去。杜爾終于擊敗了一次小魔頭,心中大樂。一邊手腳麻利地割著rou,一邊哼起了牧歌。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他的內臟來敬蒼狼。我打了一頭豹子,一頭豹子,用它的毛皮來縫戰衣。我沒有打氈包旁邊的小鹿,它在我出獵時替我做飯。我沒有打天空中的鷹,它指引我獵物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阿思藍、李旭等人也加入了合唱。徐大眼人聰明,最近半個月又日日與長老們交流,突厥語進步神速,很快也跟著曲調哼哼了起來。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他的內臟來敬蒼狼…….”眾人正唱得高興,突然,縮卷在李旭腿上取暖的小狼甘羅豎起了耳朵,輕輕跳到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