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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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趙人性子烈,連喝酒也喜歡烈性的。而烈性子酒得之十分不易,為了提高黃酒的口感,釀酒人需要多次用密法加工,將酒里的水除掉大半,才能讓酒濃到令人三碗吐然諾的地步。所以一壇子老酒,造價往往是普通濁酒的五倍。這么貴重的禮物,即便放在好年景,少年人也不忍從舅舅家搜刮,更何況眼下正是張寶生的客棧瀕臨倒閉之時。 “拿著,旭官,否則是不給舅舅臉面!”張寶生用油手愛憐地拍了拍外甥的臉,低聲命令。這孩子是開皇年間生的,娘胎里養得好,明顯長了張福氣面孔。過了年就要束發(注4),可自己這個當舅舅的連件像樣束發的禮物都給不起。想到這兒,他心里不覺有些凄涼,又自怨自艾地嘆了口氣,低下頭,緩緩向后院的酒窖走去。 李旭見舅舅嘆氣,知道自己的舉動又惹老人傷心了,只好默默地呆在客棧中等。過了片刻,張寶生轉了回來,抱著的卻不止是一大壇子酒,放酒壇子的柳筐上,又掛上了兩條干麂子,還有半兜干薺菜、蘿卜絲等。 “這怎么成,我這樣搜括您,回去我娘非動家法不可!”李旭挫著手,滿臉為難之色。 “酒和下酒菜么,舅舅也不白送。等你爹從外邊回來,你讓他幫舅舅問問,誰手里有生牛皮或驢、馬之類大牲口的皮子出讓。衙門里催得急,舅舅愿意出個合適的價錢買?!睆垖毶┖竦男χ?,為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送禮物借口而高興。不容少年推辭將柳條筐掛在騾子背上,臨了,又變百戲般從后腰解下一個皮囊來,硬塞到李旭手里。 “這是開皇十八年的時候,幾個去遼東尋功勞的軍爺喝醉了酒,落到我客棧里的。十多年了也沒人回來找,怕是沒人要了。舅舅尋摸著,應該是把不錯的弓呢,所以每年都好生保養著。你拿去玩吧,明年你就十五了,你們李家人講究馬上覓取富貴,有一把好弓正趁手兒!” 少年人知道這是舅舅給自己的束發禮,不敢推辭,雙手接了過來。入手的剎那之間,傳來一股融融暖意,不知道是舅舅的體溫,還是來自那黑漆漆毫不起眼的弓囊本身。待解開弓囊上的皮繩仔細看,只見一張兩尺半長的角弓躺在細細的茸毛之間,顏色居然如墨玉般溫潤(注5)。 上谷郡靠近邊境,曾經是飛將軍李廣駐扎過的地方。所以民間好武成風,只要不是特別貧苦人家,平時都會讓孩子拜個野師父去學些刀劍、弓馬、拳腳來防身。所以李旭用眼睛略略一掃,就知道舅舅給自己的是一把特等好弓,如果拿到市面上,估計沒三、五吊rou好根本換不回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無法客氣了,只能再次施禮,感謝舅舅的一番美意。 見禮物能得到自家外甥的喜歡,張寶生比賺了幾十吊還開心。一邊關鎖門窗準備收攤,一邊叮囑道,“這弓長時間沒人用,使起來硬得很。你玩時悠著點勁兒,別傷了身體。這東西畢竟只是個玩物,你是品學兼優,將來被推了秀才,考了進士,放了縣太,郡守,光耀門楣,我這當舅舅的也沒人再敢小瞧了去……” 一直到自家的門口,舅甥之間的親情依然溫暖著李旭。舅舅家與他家相類,在各自的族中都屬于末枝。屬于他們自己名下的田產很少,每年從佃戶手中收上來的租子勉強夠一家人嚼裹。至于其他應對官府和日常在族中迎來送往的花銷,則不得不依賴些旁的營生了。而李、張兩家都是歷經了百年的大族,號稱禮儀傳家的,所以經商在族中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賤業,雖然族中長輩們每年不少從經商子弟手中拿取孝敬。 比起舅舅家的朝不保昔,李家家境略好。這得益于李旭的父親李懋身子骨結實,還會說幾句突厥話,每年能跟著往來商隊跑一兩趟塞外。那邊牛羊賤而茶葉、麻布稀缺,往來一次可以賺到不少銅錢。只是近年來前往塞上的商路越來越不太平了,每月都有人財兩失的噩耗傳開。好在李懋跑塞上商路有些年頭了,跟的全是大商隊。其人又是個直性子,與沿途的胡人部落也能套上些交情,所以買賣還能維持,并且能拿出些余錢兒來供兒子去官學讀書。 “二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來門口問了好幾次呢?”遠遠地,管家李忠就迎了上來。一邊幫李旭拉坐騎,一邊小聲抱怨。他是從小就追隨在李懋身后的,如今一個人把管家、護院、長隨和帳房的職位全兼了,所以對小主人說話也沒太多客氣。 “我爹回來了?什么時候到的?剛好今天從舅舅家拿了些酒菜回來,麻煩忠叔拿去廚房,讓忠嬸熱一下,算我給爹辦的洗塵宴!”李旭拍了拍騾子背后,笑吟吟地吩咐。忠嬸是老管家的妻子,和管家忠叔一樣,兼了“李府”上的廚娘、夫人的貼身婢女以及李旭的保姆等職責。平素李懋飄蕩在外,整個家中只有李旭娘兩個和管家夫婦,主仆之間除了禮儀外,更多是親情。 “又去搜刮你娘舅了么?被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一頓叨嘮!唉!早跟少爺你說過,你娘舅那不容易,這世道一天不如一天,人肚子都填不飽,哪來的閑錢去他那里喝酒吃rou……” 管家忠叔從騾背上卸下酒rou,絮叨著向院子里去了。李旭沖老管家的背影吐了下舌頭,自己牽了青花騾子去后院馬廄,把韁繩拴好,又給所有牲口添了草料,補了井水。把一切收拾利落了之后,才換了件居家穿的短衣,來到正房見自己的父親。 先前李旭交給管家的干麂子rou和雜菜已經由忠嬸和他母親兩個收拾利落,整治成了四樣小菜擺在桌上。李旭的母親不喜飲,而非年非節,管家忠叔又不好上主人家的桌子,李懋一個人獨酌,正喝得好生沒趣??吹絻鹤咏K于進了門,舉起杯來大聲叫道“小旭子,過來,跟爹對一盞。就你小子知道疼人,算著爹回來的日子去敲你舅的竹杠!” “沒正經!”李張氏不滿地啐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計。 “不了,官學里的先生說,酒,酒能亂人品,亂人品性!”李旭看了看母親的臉色,找借口搪塞掉父親的邀請。脖頸上剛剛長出的喉結卻不由自主地滾了滾,發出了清晰的“咕?!甭?。 “算了,別裝了。從小就被老太爺抱在懷里抿筷子頭的酒蟲,想不讓你喝也難。只是莫多喝,免得耽誤了晚上背書!”張氏娘子聽聞此聲,愛憐地看了孩子一眼,低聲叮囑道。 “哎!謝謝娘!謝謝爹!”李旭等的就是母親這句允諾,三步并做兩步趕到自己的座位旁,取了酒壇自己篩了滿盞,舉起來,與父親的酒盞碰了碰,然后繼續高舉到眉間向父親致敬,接著,一飲而盡。 “好小子,單看這喝酒,就是咱李家的種兒!”李懋笑呵呵地夸道,愛意寫了滿臉。春末隨著商隊北去,秋初才趕回家。一路上千辛萬苦,為的就是能和妻兒坐在桌子邊一塊吃口兒安穩飯。三個月不見,兒子的個頭又躥起了一大截,只是自己的妻子看上去更憔悴了,眼角間和面頰上的皺紋,印證著男人不在家時生活的艱苦。 “爹一路鞍馬勞頓,兒謹以此盞向爹爹表示心意。祝爹爹建康長壽,生意越做越好!”李旭端起酒壇,又給自己的父親分別斟滿。舅舅密法濃制過的酒看上去非常稠厚,在油燈的微光下,搖曳起來就像塊溫潤的琥珀。這讓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下午的事情,待父親把陶盞放下時,一邊篩酒一邊說道:“我今天路過舅舅的客棧,幫他收拾了一下。他那里生意冷清得很呢!” “那是,如今百姓手里錢少,官府征的又多,商路凋敝,客棧自然沒人光顧。偶爾去兩個點菜的,還都是些他不敢向人家要錢的主兒。而尋常人家,誰又有錢去他那吃喝?”父親李懋低嘆了一聲,不知道為妻兄還是為了自己。 日子漸漸變得艱難,做生意的人總是最敏銳地感覺到世態的變化。開皇、仁壽年間,皇上沒那么英明神武,也寫不得好文章,但自己從塞外弄回來的皮貨和牲口,總是很快就能脫出手去。而現在是大業年,說是家大業大,自己從集市上辦貨卻要花費以往三倍的力氣。從塞外運回來的貨物,也要花費三倍的力氣和時間才能在不折本的情況下出手。 “那你還厚著臉皮從舅家拿吃食,下月去官學時,記得順路帶件長衫給你舅舅,娘今年春天時剛做好的,本來想著入冬時給你穿。反正看你這身板長法,諒也穿不下去了!”李張氏聽丈夫和兒子說起自己的娘家,放下筷子,低聲說道。 屋子中喜慶的氣氛被生活瑣事沖得有些淡,夫妻、父子三人都沉默下來。張家窘迫在那里明擺著,而李家的情況僅僅是比張家好一點而已,即便李張氏想多幫襯娘家人一點兒,也擠不出太多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