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2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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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經史幾乎將衣角揉爛,卻沒有耽誤正事。 “幫我將炮筒對著此處?!?/br> 她站在火炮之后,拿出了燧石火器。 強攻綏州城城在李瑄的心里是下下之選,就像他打蠻人一樣,比起見鮮血淋漓的殘殺他更喜歡看著敵人在忽如其來的絕望中死去,他想看著綏州城中人們的信賴轉為痛恨和絕望,然后死在屠刀之下。 可惜了。 “攻上城墻,我要用柳般若祭天?!?/br> “轟!轟!轟!”綏州城內突然傳來連續不斷的巨響。 李瑄忽然有些驚惶:“城中怎又炸了起來?” 廢墟被連續不斷的爆炸和放炮被轟得仿佛成了渣。 “找不到大輔的尸體,總能、總能再拖幾天?!边@般想著,徐經史已經淚流滿面。 她擦去淚水,大聲道:“與我同上城墻,與叛軍作戰,綏州城破,我絕不獨活!” “是!” 她走出西河巷,看了拿著扁擔弓箭和斧頭的百姓。 “徐司長!誰又來打咱們?咱們與他們拼命!” 見要攻城,劍都沒有開刃的衛瑾瑜早沿著繩索下了城墻,此刻站在李瑄旁邊,她輕聲道:“李將軍,恐怕要輸啊?!?/br> 李瑄轉頭看向她。 卻見衛瑾瑜拔出了自己腰間那把劍。 理了下發絲,衛瑾瑜手腕一轉,從劍鞘中彈出的鋼絲已經纏在了李瑄的脖子上。 “這劍不錯?!?/br> 幾丈樹上有人驚嘆道。 聽見這個聲音,李瑄拔刀的手停住了。 那人如一只墨色的大蝶無聲落下,笑著說: “我不過睡不著出來曬曬月亮,卻見了這么一番熱鬧?!?/br> 村落里,之前奉了李瑄命將衛瑾瑜送到城外的一干人舉著火把看著面前被綁著的百姓,卻不見自己身后有一把把鋼刀正在逼近。 第247章 決裂 “趙郎君不必客氣?!薄?/br> 制住了李瑄,他帶來了幾百親信處置起來就簡單了,三日后,衛瑾瑜脫下被血浸透了的短衣褲換了身干凈衣袍,洗凈了手又重新梳了頭發才去見了趙啟恒。 趙啟恒還住在之前的住處,看守的人已然換了,一色黑色布衣,外有黑甲,定遠軍承影部的精銳。 “師父,那雞你可吃了?綏州城里伍家燒出來的雞聞名北疆,我吃著比洛陽城里那些名廚做得好多了?!?/br> 趙啟恒穿了一身皂袍,他之前絕食數日,臉色看著還有些蒼白,放下手中的書冊,他站了起來。 衛瑾瑜走到他近前笑著說:“師父您之前身子虧虛那么多,可得趕緊補起來?!?/br> 趙啟恒沒說話。 衛瑾瑜心知他心中定是有氣的,吐了吐舌頭:“師父,我飯還沒吃呢,可有剩飯讓我吃兩口?” 說話時,她拽著趙啟恒的袖子搖了搖。 趙啟恒沒有走去灶房,只轉身將桌上蓋著的干凈棉布掀開,一只金黃色的燒雞正完完整整地躲在下面。 衛瑾瑜瞪大了眼,心疼地問趙啟恒:“師父你怎沒吃???” 趙啟恒還是沒說話。 衛瑾瑜又去洗手,摸到盆邊的壺里水是熱的,連忙抬頭看趙啟恒:“師父這般心疼我,我可得好好孝順師父?!?/br> 與衛瑾瑜在鹿泉縣隱居的時候何止燒水,趙啟恒甚至會做幾道能入口的菜,還會洗衣掃地推磨修桌椅,這些都是為了照顧受傷的衛瑾瑜學的。 可衛瑾瑜的傷是假的。 看了一眼衛瑾瑜的腿,趙啟恒無話可說。 衛瑾瑜美滋滋地坐在桌前,撕了個雞腿孝敬他,趙啟恒看了片刻,接過來放在了一邊。 “那李瑄真是沉不住氣,剛被奪了兵權就要動手,哪知道承影部一千人一直埋伏在山上,還有我這個小內應,這下連同他的親近之人被一鍋端了,他也算有些本事,火炮是偷了麟州軍械所廢棄的圖紙,炮彈是從赤霄部啞彈里替換出來的,這下軍械所、工布部、赤霄部還有這綏州上下都要大清查,嘿嘿嘿?!?/br> 趙啟恒還是沒說話。 見衛瑾瑜看著自己,趙啟恒低下頭又拿起了那本書。 “師父,等過幾日咱們一塊兒去長安,姑母說了,長安的定遠公府現在空出來了,咱們就住那兒,我還一次都沒去過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樣,聽說有個挺大的校場,校場咱們用不上了,到時候直接改成馬場怎么樣?姑母的油鍋有幾個小馬駒,我去要來兩頭?!?/br> 衛瑾瑜其實吃過了飯,監刑是個累心的活兒,她姑母讓人給她送了薺菜雞rou的餛飩吃了。 用了個雞翅連喝了幾碗水,衛瑾瑜笑瞇瞇地看著趙啟恒: “師父,你理理我罷?!?/br> 趙啟恒還不理她,衛瑾瑜走到趙啟恒面前蹲下,雙手搭在他的膝蓋上。 “師父,你不喜歡長安嗎?那等打下了江都……” 書被趙啟恒放下了。 他看向衛瑾瑜。 看著那一雙亮晶晶的眼,趙啟恒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見衛瑾瑜,那個連行禮都馬馬虎虎的“定遠公世子”。 “肅王一向端方穩重,我就將定遠公世子交給你照料,世子年幼,又生在邊疆,來了洛陽就是要學知書識理,肅王,你務必放在心上?!?/br> 第一面,他就覺得這小世子的眼睛真是如一對明珠。 現在這對明珠依然熠熠生輝,透澈而誠摯,沒有絲毫的晃眼和陰翳。 “王爺,是你要教我禮儀嗎?” “圣人特許你在太學讀書,白日太學的夫子教你,有不懂的回來就問我?!?/br> “那你豈不真是我師父?王爺師父!” 還未到十八歲的少年轉頭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小孩兒: “之前與你說笑,我算不上你師父?!?/br> 第二日,小孩兒噔噔噔地跑了回來。 “壞了壞了,除了打架我都不懂!” “沒事,我來教你?!?/br> 從那天起,小孩兒白日里出門惹是生非,晚上就在燈下跟他學讀書寫字。 坐在椅子上的趙啟恒也看著衛瑾瑜的手。 一本《論語》是他捏著小孩兒的手一字一字教著寫下來的。 那雙年幼的手意外的黝黑粗糲,他找人問過,才知道手背上的斑駁是一層層的凍瘡潰爛之后留下的瘢痕。 為了治這雙手他求藥一直求到了宮里,御醫擬方擬的頭發都掉了,終于,他用兩年的時間讓這雙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手指纖細,手背上也看不見從前的舊傷。 “王爺師父,我戴著這個大家都不方便,今天打架還要燕歌幫我?!?/br> 手上裹著厚厚手套的小孩兒蹦蹦跳跳地叫他王爺師父。 王爺師父,王爺師父,師父,他被叫了整整十四年。 “是從什么時候?”他問道,“是從什么時候起,你想到了用你我的親近做局?讓人信了你衛瑾瑜為了一個趙家的廢王愿意背棄了定遠?” 還蹲著的衛瑾瑜眨眨眼:“師父?” 趙啟恒霍然站起,衛瑾瑜的手落了下去。 “只你后來到了洛陽這幾年定然是不夠的?!壁w啟恒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你回了北疆之后與我通信之事也并非秘密,只怕從那時起就開始謀劃?!?/br> 門外依稀有個小孩兒正跑過來叫他王爺師父,趙啟恒的臉色冷了一分:“又或者,定遠公世子、洛陽魚腸管事、黎國大輔的親侄女、這幾日變亂的謀劃之人,你從走進肅王府的第一日,就想到了這個計策?!?/br> “年少相識,情誼不改,口中叫著王爺師父,一次次地護我救我,只有如此,那叛亂的李瑄才會信了你有叛亂之心,我說的可對?也未必是李瑄,你從第一日就想到,你我這份親近來日有你計謀中的大用處,我說的可對?” 趙啟恒轉身,看向已經站起來的衛瑾瑜大聲道: “我父皇害死了你父祖,逼死了你祖母,也令你母親身死,你卻能認敵作友,等的就是今日做請君入甕之局,好謀劃,好手段,好耐性,還心胸,我竟多年來未看出分毫,衛瑾瑜,你不愧是你兩個姑母的侄女,不愧于“衛”這姓氏。衛薔能領了趙家賜的爵位做了許多年忠臣,衛薇能在宮中我皇兄榻前臥薪嘗膽,你也就能對我笑臉相迎,口口聲聲喊我十多年的王爺師父?!?/br> 出身皇家,能一路做到親王,趙啟恒雖然失于時勢,卻并非是蠢笨之人,當他知道衛瑾瑜是與李瑄做戲之時瞬息間便想通了一切。 “籌謀十數年,到今日終于得此平亂大功,你保下了了綏州百姓,保下了龍泉、赤霄兩部,也保下了天下人心讓李瑄的造反宛若笑話,從此之后旁人看你看見的就是你,而不是誰的侄女,你也不必再做什么細作管事,假以時日出將入相也在眼前?!?/br> 趙啟恒定定地看著衛瑾瑜,一顆心在這幾日間早已碎裂成粉,隨著他的字字句句從喉嚨里涌出來噴灑在了地上。 外面起了風,隨著風聲起,有人笑了一聲。 笑的人是衛瑾瑜: “師父……趙郎君你何必將事說破,再做這心碎之態。您當日看我,也不過是剛立下了護駕大功的定遠公放在洛陽城里的籌碼?!?/br> 她的聲音輕了一分: “雖然立了太子,皇位您也并非沒有一爭之力,太子只能依仗皇恩,你卻不一樣,有侯家為你串聯世家,只消再有軍中助力,登臨御座并非難事。正巧趙曜將一枚極好的棋子放在了你的手里?!?/br> 抬手指了指自己,衛瑾瑜的臉上還是帶著笑。 “只要將據有北疆的定遠公拉攏在身后……您那時對皇位可并未死心?!?/br> 衛瑾瑜向前走了兩步:“既然從一開始就各存私心,趙郎君,天下沒有你對我存私我就不能對你存私的道理?!?/br> 趙啟恒后退了一步。 天色將屋中大半照亮,唯獨衛瑾瑜,被他的影子遮在其中。 “雖然我利用了你做局,可我那小姑母要殺你,是我救了你,你那兄長趙啟恩早有殺你之心,是因你與北疆常有書信往來而未動手,這般一算,您這些年對我不知真假的疼愛我也算是還了?!?/br> 她抬頭看著趙啟恒,一雙明眸一如從前,說的話卻如同朝上最會算計的老臣。 原來這才是衛瑾瑜真正的模樣。 肆意好斗與乖巧嬌憨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