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1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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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岳讓終于站了起來。 穿著藍色衣裙的衛清歌進來對衛薔說陳伯橫要找北疆的律書,衛薔找出來了兩本讓她送過去。 “跟白龐說,他既然接下了同州的迎來送往之事,就好好照看陳相兄弟二人,帶他們到處看看?!?/br> 衛清歌點點頭,又道: “家主,白胖胖說趙廣存后日要來同州,問應該如何接待?” “如何接待?”衛薔看向站在一旁的駱岳讓。 “告訴白龐,將他引到州府大門之前?!?/br> “是?!?/br> 睡足了一個下午,陳伯橫從床榻上起來,只覺自己已經幾十年沒有晝寢了。 陳仲橋問陳伯橫要不要吃些東西,陳伯橫擺擺手,整了整衣袍,徑直往外走去。 同州府已經被定遠軍占了半個月,聽說當日定遠軍與牛渭所部在城中激戰,到現在竟然已經看不出什么痕跡,只有兩處院墻是正在修整。 陳伯橫雙手放在袖中,一邊走一邊看,走了不到百丈,就看見有人正在賣藤席和草鞋。 他的仆從一直跟在一邊,見狀就要上前去問,卻見自家老爺擺了擺手。 “請問這草鞋價值幾何呀?” 賣草鞋的娘子上下打量一番,笑著說:“五文錢一雙,保證不磨腳的?!?/br> 陳伯橫左右看看,道:“五雙鞋,十五文,如何?” 見自己的大兄不僅與賣草鞋的說話,甚至還能降價,陳仲橋驚訝萬分,看看左右仆從,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那賣草鞋的娘子見陳伯橫衣著不凡,有心多賺一些,便道:“郎君可莫要與奴頑笑,您這般富貴,買幾雙草鞋,怎得還講起價來?” 陳伯橫已經拿起了一雙草鞋,摸了摸,道:“這草鞋編得還算細,草繩卻沒有整好,你看看這雙,你還說不會磨腳?老朽一雙腳踩半個時辰就要磨破了,還有這雙,你看看你看看,這繩結打得可粗糙,若是下雨泡開了怎么辦?還有這雙鞋,你看看,左腳比右腳窄了半甲之距……罷了罷了,十五文五雙也貴了,走罷?!?/br> “哎?郎君!郎君!”賣鞋的娘子見陳伯橫要走,大聲道,“十五文便十五文,奴賣與你了!” 陳伯橫背著手,轉身看她,滿朝文武心中金尊玉貴非大事不論的嘴張開,道:“十二文?!?/br> 那賣鞋娘子氣急:“老郎君你怎得還降價?罷了罷了,十二文賣你便賣你了!” 陳仲橋只見自己大兄面露得意之色,不禁以手掩面。 “娘子是同州本地人吧?”一邊調鞋,陳伯橫一邊問道,“這草鞋賣了多少年了?” 賣鞋娘子笑著說:“我從前是郃陽縣韋家的佃戶,家里死了男人,韋家把我趕了出來,我住在jiejie家,賣些草鞋罷了?!?/br> 正說著,一三十多歲的婦人大步跑了過來:“阿壇你快些回去!有官老爺去分地了!官老爺把韋家的地分了,男的女的都一樣!” “哎呀!菩薩顯靈了!不對,是定遠公顯靈了!”賣鞋娘子口中喊著背起自己掛著草鞋的架子就跑。 陳伯橫對著她背影大聲道:“我們錢還沒給呢!” 那賣鞋娘子頭也不回:“老郎君是我的貴人,不要你錢了!” 貴人? 看著自己幾人手中的草鞋,陳伯橫搖頭一笑。 第164章 解刀 “還請趙節度使體諒幾分,我們元…… 定遠公使手下之人在同州均分土地,著實鬧得滿城風雨。 不止郃陽縣一處有那豪強之家,同州這自前唐便繁華之地世家盤踞枝脈縱橫,除了有原本就扎根于同州的駱家,有些世家遠在千里之外,卻因自家子弟在長安為官,便在同州買下大片土地,就連陳家也在渭水以南的華州也有幾十頃良田。 此舉簡直是從半個大梁的世家手里放掉佃戶,分去良田,陳仲橋都能想到世家的奏本堆疊如山的模樣。 陳伯橫仿佛沒聽見一般。 看見街上有賣以糖做畫的,他甚為驚喜,走近一看,只見那作畫之人左半邊上臂一下空空如也,竟是只有一只手。 手中拿著木舀,做糖畫的老者手中一拉一挑,再以糖絲勾勒,不多時就做出了一人形。 “狀元糖人!吃了之后進學讀書耳聰目明,過幾年也能考上狀元!” 陳伯橫看著老翁將糖人遞到一孩子手里,不禁問道:“您這糖人宛然是女子模樣?!?/br> “是嘞,我們北疆的狀元娘子,學問高,心腸好,走遍天下獨一份,這位郎君要不要來一個狀元糖人?” “聽您口氣,您是從北疆來的?” “是嘞是嘞,云州來的?!崩衔绦呛堑赜肿隽藗€福牛插在草靶上,“我女兒來同州當官,我來同州賣糖畫,也省得在云州與人爭搶生意,在同州我這手藝就是頭一份!閑了還能照看外孫,我外孫女今年四歲了!等到九月這同州的托幼所開起來,老漢我白日就好好做糖畫便是嘞?!?/br> 陳伯橫看見老翁身后的樹下幾個孩子正在玩耍,點了點頭。 “托幼所?是能看管孩子的地方?” “是嘞是嘞,把孩子送進托幼所,五歲上童學,再縣學,州學,以后還有大學堂,嘿嘿嘿,到時候我外孫女也考個狀元,我這糖畫可就更厲害了!” 這話老翁說得平常,陳仲橋卻從其中聽出了不少驚人之意。 女子為官,女子為狀元且不說,這老翁的女兒來同州當官,老翁怎么也算個官眷,怎么只想著做糖畫? 還有那托幼所,將幼童送進去,父母便可省心,定遠公設下此處就是要家中男女都外出做事。 自從來了同州,陳仲橋只覺處處驚心動魄。 男女等同,女子為官,根除世家,田地均分,官民相同,不予特權……每一個拿到別處都是大逆不道之事。 看這人之意,竟然都是平常之事。 陳伯橫手中還拎著草鞋,從懷里摸出了幾文錢買了五個糖人,他們兄弟和三個仆從一人一個。 這次他倒沒講價,只問了一下這人的手是如何傷的。 老翁晃了晃自己空空的左臂,大笑著道:“一只手換了四個蠻人的狗命,值了!” 離了糖畫攤子,陳仲橋幾次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么,陳伯橫咬了一口“狀元娘子”的腦袋,笑著對自己弟弟說: “阿橋,到了這定遠公所占之地,是該我多說多問,你閉口少言?!?/br> 陳仲橋低下頭,也咬了一口糖人,他大兄給他做的糖人是個將軍,倒是幾十年都未變。 吃了糖人,陳伯橫倒有些餓了,見有做魚rou牢丸的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 匡國節度使趙廣存倒沒想到自己苦苦等候的陳相竟然在同州城里過得優哉游哉,聽說陳相被定遠公親自接進同州,他徹底坐不住了,分田地,驅世家,定遠公在同州做盡了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分明是要在同州久占,他這個節度同、華兩州的節度使又該如何自處? 如今趙廣存甚至不敢過渭水回華州,生怕定遠公到時將河岸一封,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到了與定遠軍龍泉將軍白龐的約定之日,趙廣存點了一百親軍押送著自己給定遠公的重禮從華縣到了同州城下。 城門處,白白胖胖的龍泉將軍正候著他。 “趙節度使,我們元帥正在等你?!?/br> 從官秩來說,白龐不過是定遠軍麾下的雜號將軍,見了他這節度使本該更恭謹才對,趙廣存心中卻無一絲不滿,行伍之人,拳頭說話,這白龐帶了兩萬人急行軍一天就攻下了延州,他趙廣存沒這個本事,就沒有輕視這白胖子的道理。 趙廣存翻身下馬,道:“今日我趙廣存有幸得見定遠公,全賴白兄弟從中斡旋,你我兄弟相稱,叫官職豈不是見外?” 白龐笑瞇瞇地說:“若是平日,能有幸與節度使兄弟相稱,我自然恭敬不如從命,可如今是元帥要見趙節度使,我若冒然與您兄弟相稱,定遠軍的軍法……” 趙廣存懂了。 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他小心送入了白龐的手中。 “不管如何,白兄弟我趙廣存是認下了,這是為兄一點心意,白兄弟千萬不要客氣?!?/br> 趙廣存卻不知道這白龐是從來不知道客氣為何物的,他面前這人其貌不揚,絕難讓人想到是帶兵打仗的將軍,其實他是從前定遠軍舊部,若說整個北疆誰最恨朝廷。 非這些從前跟隨衛泫的定遠軍舊部莫屬。 收好錦囊,白龐笑瞇瞇地說:“節度使隨我入城吧?!?/br> 趙廣存連忙上馬,正要進同州城,卻見白龐舉起手,攔住了他。 “趙節度使從前也是禁軍吧?” 趙廣存祖上是沙陀族,同金吾衛上將趙源嗣祖輩一同投了大梁,也都被賜姓為趙,與趙源嗣一樣,他也是禁軍出身,一步步做到了匡國節度使之位。 見趙廣存點了點頭,白龐的臉上仍是笑瞇瞇的: “‘禁軍入宮不解刀,禁軍見衛不帶刀’……不知此話,趙節度使可還記得?” 趙廣存瞪大了眼睛。 白龐雙手放在胸前,聲音和緩:“既然是要見如今的定遠公衛薔,趙節度使還是依舊規的好?!?/br> 舊規?! 舊規?! 他一個大梁節度使見她那一個女國公竟然要解刀?哪有這般的舊規?! 可那剛剛收了他金佛的白胖子此時卻道:“還請趙節度使體諒幾分,我們元帥除了平叛和應詔入宮,還真沒見過帶刀的禁軍。您若是不愿,轉身回去便是?!?/br> 不愿?到了這個時候,哪還有他不愿的道理? 趙廣存抬頭看了一眼同州城,如今陳相也在城內,這是他拿回同州城最后的機會,如何能在此時棄了? 摸了一把腰間的刀,趙廣存深吸一口氣,道:“來人!” 一人連忙從后面騎馬上來。 “你不必進城,就在這同州城外捧著我的刀!” “是!” 將刀解下遞給自己的近衛,身后一眾親兵也紛紛解刀,扔在了那收刀之人的身旁,趙廣存冷冷看了白龐一眼:“白將軍,我如今可入城了?” 白龐笑著說道:“趙節度使,請!” 騎馬進城,趙廣存突然想起一事。 龍泉劍本名七星龍淵,定遠軍有一位龍淵將軍,還有一位龍泉將軍,著實怪異。 白龐騎得不是馬而是一頭健騾,見趙廣存看想自己,他一拍騾子屁股道:“我體胖身重,太累馬了,倒不如騎騾子,趙節度使不要見怪?!?/br> 誰管你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