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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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衛薔牽著馬,笑了笑道,“北疆諸多律令,確實無人比你更懂,讓你來出題是應當應分之事?!?/br> “哈?!痹侥奚研α艘宦?,她一只手舉著燈籠照亮前路,另一只手抬起來,手指抓住了衛薔的衣袖,“若是后世人知道我這個老舞姬居然出書闡釋北疆律條,還給科舉出律令題……想想就精彩?!?/br> 衛薔知道她到了暗處格外看不見,拉住了她的手臂說道:“當過舞姬的人也能當北疆的魚腸部主事,當北疆定遠、安民兩法的釋義者,若這也算精彩,那北疆精彩之處數不勝數,值得他們后世多寫幾本書出來?!?/br> 越霓裳哈哈大笑。 不笑的越霓裳總被人當冷美人,笑起來的越霓裳真的很像是一支紅梅盛開于堆雪。 笑完了,她問: “那阿薔你怎么不告訴旁人那《林冕刀法》是你寫的?我竟未見過比你這還孟浪的律書!好好一本書,竟然起了個刀法的名字,若是后世人見了,只怕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是你寫的?!?/br> 道旁店家都關了門,有野貓從墻上輕手輕腳踩過,巡邏之人路過,看見衛薔,對她行禮,衛薔點頭還禮,才說: “我的書又不是為后世之人寫的,能讓如今之人知道諸般律令如何而來,已經是極好之事了?!?/br> 衛薔自認給律法書起名為刀法也是無奈之舉,從她舉事以來,她治下重武輕文之風一度愈演愈烈,衛薔便別出心裁,將書名改成了《林冕刀法》,不為別的,只希望那些想要學武從軍的少年郎們翻開這本書,能對她的律令條款生出些興致,再不濟,讓他們能懂些法也是好的。 林冕是她師父林凝光裝扮成男子時候的名字,她師父也是個淘氣之人,兩人一同扮成男子,她是絕不肯說自己與衛薔是父子的,也正因此,衛薔就叫“林昇”,讓人一看名字只以為是兄弟。 想起了自己的師父,衛薔又想起了顧予歌。 “我本想從洛陽回來的時候去一趟長安,沒想到時事變化,韓家這么早就動了手,我就只能趕緊回來了?!?/br> 越霓裳看著天上的星星,緩緩道:“韓家收養了趙家小崽子的事咱們早就知道了,造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倒是西北……羌人想以戰求和,大將軍卻動了真火,是真想將羌人打服不可,如此一來,只怕是要打打停停,停停打打?!?/br> “我們從前以為薛重是老了,沒想到他不是老了,只是比從前更能忍?!?/br> 想起在西北的戰事,衛薔搖了搖頭:“前兩日薛重給我寫信,要用三萬軍馬再換我定遠軍一萬精兵,信上說這一萬精兵要穿過豐州攻打羌人背后?!?/br> “你想答應嗎?” 衛薔緩緩吐出一口氣:“既然要動手,我想順便聯絡瓜州張家,若有合適機會,直接拿下甘州烏護?!?/br> 越霓裳停住了。 片刻后,我們堂堂魚腸部總管、《霓裳解法篇》作者、北疆律令奠基人之一,抱著燈籠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一年六個月,我一日也沒休息過,你去東都每日吃吃喝喝,諸多事情都要我先替你處置一遍,再挑著要緊的轉給你……你打營州,之后還要繼續東進海東國和室韋,要是再西打甘州,我兩三年又不得休息了!” 越霓裳并不怕累,也并不怕吃苦,可這般星夜,這般清風,這般人物兩靜,她竟然就從衛薔口中聽到了這種消息。 她難受。 太難受了。 衛薔拍了拍她的腦袋。 “你不是養出了幾個可用之人?讓他們多費些心思,這次去南下去東都那個柳般若我看還不錯,原本有些呆氣,出去歷練一番,如今更像樣了?!?/br> 手捂在頭頂,越霓裳說:“你別同我說話?!?/br> 衛薔閉上了嘴。 過了許久,久到天上的星星眨累了,扯了一抹云蓋在自己身上小憩。 “阿薔?!?/br> 越霓裳叫了一聲衛薔的名字。 衛薔牽著馬,低頭看她。 “烏護式微,真滅了蠻族,攻下了室韋舊地、甘州烏護和海東國,你就成了整個北方之主?!?/br> “是?!?/br> “大梁的皇帝,會看著自己的臣子占了比他自己一國都更廣的土地嗎?” 說完,越霓裳悲鳴了一聲。 “我知道了,還要一直打……這次科舉出來的人,律令一科的前二十,你要給我?!?/br> 衛薔想了想,又低頭看了看蹲成了一團的自家魚腸部管事,她明白了: “你是在趁機要人吧?” “你給我!快點,沒看我正委屈!” 第125章 備考 “沒有戶主,沒有夫主,沒有父主…… 從麟州城回到云中城,八百多里路賀詠歸走了兩天,他本就是不擅騎馬的,落地之后幾乎要癱倒在地上。 他兩個親信從州府衙門中迎了出來,連聲讓他先回去休息。 “不必?!辟R詠歸擺手,自己緩緩站直身子,“時間緊迫,我們有些事要做?!?/br> 兩位親信都是男子,見自家大人不讓攙扶就抬手護著他往正堂去。 “郎君,可是元帥有和緊急要務?竟讓您如此奔波?” 賀詠歸沒有說話,他看看左右,道:“伍主簿已經去了麟州?” “是,七日前來人將他接走了,說是要做科舉出題官?!?/br> 賀詠歸點了點頭:“他是元帥親自帶回北疆的人,此時不在也好?!?/br> 見他面色沉肅,一位親信低聲道:“郎君,到底出了何事?” 賀詠歸抬頭看向他:“年前有民部有一個為官的女子因要生育辭了官,我記得是民部安民科的副主事?” “是。辛娘子寫了辭書,郎君您也批了……” 賀詠歸站在滿滿的木架前,為政多年,牧守一方,他所做所行,這架上的文書記檔一筆一劃替他記了個清楚。 “繼任之人是誰?”他問道。 一旁另一人低聲說:“回郎君,是從工部礦采科調過去的蔣孫吉?!?/br> 賀詠歸抽出了幾份文書,接著問道:“礦采科?蔣孫吉在安民一事上可有什么專長之處?我記得前兩年礦上出事,這身在礦采科的蔣孫吉也沒顯露出什么安民撫民的本事,怎么就把他調去了安民科?” “郎君,蔣孫吉是監察司司官蔣子吉的弟弟,此事也并非徇私,只是蔣孫吉本來腿就不好在礦上多年,身子實在受不住了,正好安民科上有了缺……” “腿壞了多年,仍能做了安民科的副主事,生兒育女不過幾個月的事,連官都做不得了?!?/br> 兩位親信對視了一眼,從郎君回來就低眉耷眼,說話怪聲怪氣,著實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又抽出幾本文書,賀詠歸轉身看看兩人,片刻后,他對兩人道:“這幾日會有人派下來清查女子因產育之事調職辭官等事,名義上是如此,元帥真正要查的是監察司里作jian犯科之人,這蔣子吉將自己的弟弟安排進了民部,只怕難逃監察司清算,咱們得從此事中脫身?!?/br> 他言語中毫無波瀾,卻把兩人嚇得不行。 “郎君?此、此事當真?” 賀詠歸反問他:“你看我是在與你頑笑?” 見兩人都有些驚惶,賀詠歸道:“不怕,只消將為蔣孫吉調任一事中的其他人都抓出來,以我在元帥面前的面子,我們也不至于被牽累?!?/br> “我們”二字著實安撫了兩人,一個連忙道:“郎君,此事是監察司的潘起與我說的!” “郎君!那蔣孫吉早就盯上了了民部的安民科的位子,聽說他私下找辛娘子的丈夫喝了好幾頓酒!” “郎君,不如我們先查出些證據……” 賀詠歸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兩個親信,這二人其中一個從他剛給定遠軍做事的時候起就為他傳遞消息,另一個是當年一起共事的洪校尉的獨子,他感念校尉血戰而死,第一次隨定遠軍到了云州就千辛萬苦將人找了出來帶在身邊。 這十余年間,他待他們不薄。 正如北疆與元帥也待他不薄一樣,可當年的人終究變了副模樣。 只要讓女子因產育之事調職,就會有人想讓女子讓位,只要有女子因產育之事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就有人會將這一條線做成做熟。 去年一年,云州有七十名為官的女子減俸、調職、辭官,今年報名云州府吏員的女子比往年少了兩成。 她們去了朔州,去了蔚州甚至去了麟州,卻不肯留在云州了。 因為她們是有腳的,自然能看到讓自己更有前程的地方。 “蔣孫吉的事,我交給你們二人去查?!辟R詠歸看著文書,面無表情地說,“查清楚,我直接告訴元帥,我們才能安然無恙?!?/br> “是,郎君!” 見兩人退下,賀詠歸緩緩坐在了書案前,又過了片刻,他終于疲憊至極地嘆了一口氣。 …… 整個北疆都在為科舉之事沸沸揚揚,臨江郡王趙啟悠也知道了此事,他不僅知道了,他還想去考。 裴從越被他這異想天開嚇了一跳。 趙啟悠卻拉著他的手臂道:“我既然立志要看遍北疆上下,自然要去科舉場上看看了?!?/br> 麟州不像其他地方買書只能去書院,不僅有藏書樓,還有專門賣書的書齋。 趙啟悠早就去過,名震北疆的《平虜冊》和《破虜傳》他著實看得如癡如醉,尤其是《破虜傳》最新一冊里,申屠將軍與海東國月兒公主從公主強迫將軍到二人相諧濃情蜜意,可沒想到,正在申屠將軍明了自己心意之時,蠻族來襲,月兒公主領兵出戰對抗蠻族卻身中冷箭戰死沙場,最后,申屠將軍持長矛穿麻衣戴孝出戰,看得趙啟悠心胸激蕩,還狠狠地哭了兩場。 許是因為趙啟悠穿著氣度與眾不同,又出手大方,書齋老板早就記住了他,看見他來了就先笑著說:“因科舉之事,各處都要加印書冊,這一期的《破虜傳》要一個月后才有了?!?/br> 趙啟悠轉身問裴從越:“裴七,我看著是那等人么?到此時還一心想著《破虜傳》?” 裴從越看看左右,說道:“我倒寧肯你還想看《破虜傳》?!?/br> 說笑間,趙啟悠看見一摞書名為《林冕刀法》,一群人正一本一本地拿,不禁詫異道:“怎么北疆此次還有武舉?”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蔚州,一本《林冕刀法》被合上了。 元婦德看著自己摘抄下來的內容,又打開了《顧氏法論》。 這幾日她在蔚州客舍中潛心于北疆的律書,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念北疆法。 只有王無窮和余三娘兩人惦記她,要么每日喚她一同出去找地方吃些東西,要么就叮囑了客舍的幫工幫忙送飯燒水,元婦德從前常為了看書餓昏過去,到了北疆竟是一次也沒有。 “書院里的夫子說《顧氏法論》是總綱,可我讀起來,卻覺北疆之法與《林冕刀法》一本是一脈相承,《顧氏法論》更像是有人提出了問題,而寫書之人想出各種辦法來解答其中難解之題?!?/br> 說話時,元婦德又翻開了《霓裳解法篇》。 “這本書中所寫,是如何用法,真說起來,《刀法》是為何要有法,《法論》是如何來立法,《解法篇》是怎樣來用法,實在是有趣。且這三本書的著作之人行文皆無駢儷文體,林書詼諧,顧書嚴謹,可生造之詞眾多,著實奇怪,霓裳篇毫無藻飾之言,讀起來卻自帶韻腳,有魚玄機‘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練達生動,我竟想不出寫出這三本書的人是何等模樣?!?/br> 口中念念有詞,元婦德又埋首期間,認真讀了起來。 元婦德讀書時是聽不見別人來往的,王無窮第一次來找她敲了半個時辰的門她都沒聽見,無奈之下就讓她除了夜里都不要插上門閂,反正客舍中如今也只住了幾人,還都是北疆公干的官吏,大部分又是女子。 余三娘打開門,就看見元婦德抬著左手在倒水,水壺中早就空了,她卻毫無所覺,“倒水”之后端著碗喝了一口,還將碗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