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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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說話時,又是一聲巨響,這次的響聲就在營帳外。 蕭末迭眼見馬已經被嚇瘋了,大喊道:“射箭!射箭殺敵,勇士們舉盾跟我殺出去!” 營門洞開,蕭末迭剛沖到營門處就見箭矢如雨射到他的身前。 蕭末迭知道定遠軍箭陣的厲害,連忙躲到了盾兵的身后。 一支弩箭差點射到他的眼睛。 他罵到:“這些漢人一邊說會與我們談和一邊來偷襲我們,啜里只你被他們騙了!” 又是一陣箭雨,蕭末迭連聲大喊:“合必赤(射手)在哪?射箭!射箭!” 蠻族的箭矢射出去,在黑暗中只聽見了擊中盾牌的聲音,對面沒有人慘叫,沒有人說話。 蕭末迭心中陡然升起一陣驚慌,現在他的敵人到底是定遠軍還是一群厄欽勒格(鬼怪)? “轟!” “將軍!營帳東面也被擊破了!” 聽到城中各種嘈雜之聲,蕭末迭心中一橫,失了馬,逃也是逃不脫的,不如死戰到底,等到天亮,柳城周圍的駐軍定能發現此處不妥。 迭剌部對北疆并非毫無防備,耶律啜里只說服了不肯在內戰中站隊的哈凸輪和奚族塔欽部駐扎在營州南北,與柳城守望相助,他們加起來也足有三萬多人馬。 蕭末迭心知漢人孤軍深入撐不了多久,只要能聯合兩部與之對峙,就能等到迭剌部回援。 他用漢話大喊:“像蒼蠅一樣只敢躲在暗處,這就是你們漢人夸贊的定遠軍?” 對面突然傳來了一個人的笑聲:“蕭末迭你敢說你爺爺是蒼蠅?那你又是什么?蒼蠅的不肖孫?” “申屠休???” “唉~還記得你爺爺叫什么吶?” 伴隨著申屠休不著調的笑聲,又一陣箭雨沖向了蠻族的營地。 蕭末迭一面讓人緩緩后退,試圖從兩邊夾擊會沖進來的敵人,一面小聲安排人射向申屠休聲音傳來之地,箭雨稍歇他又大聲說:“申屠休,你這去捧了女人腳的小人,當年在幽州要不是你躲在了女人的裙子后面,我早把你切碎了喂狼!” “果然是個鬼話連篇的不肖孫!在幽州要不是元帥有令,爺爺我早砍了你手腳,把你腦袋當馬球?!?/br> 申屠休眺望著蠻族營帳,他這次的任務就是攻破這個有五千多蠻兵的營帳,還要掩護赤霄部救出蠻兵營一側兩千多漢奴營中的漢人,不能讓他們成為蠻兵手中的人質。 聽到有人低聲告訴自己蠻族后縮了,他一擺手,道:“兩面盾兵展開,包圍式逼近,不要讓他們沖出兩翼?!?/br> 黑暗中,兩翼的蠻兵與定遠軍最先短兵相接,廝殺聲一起,申屠休一箭射中了蠻族兵陣中剛起的火把。 “巨闕部!隨我上!” 在定遠軍大兵壓上的時候,蕭末迭也知道這不是光靠射箭就能抵擋的,舉起雙手的鐵骨朵,他大吼了一聲:“搶馬!” 火光閃爍之間,蕭末迭砸向了申屠休的馬腿,申屠休的長槊抵住了他的鐵骨朵。 在他們周圍,定遠軍的騎兵沖破了蠻族的盾陣,藏在盾后,蠻兵的刀劈向定遠軍的戰馬,戰馬的前蹄高高撩起,踩踏向了蠻兵。 鮮血飛濺,殺聲震天。 就在這時,一道火光伴隨著尖銳的呼嘯聲沖入天際,仿佛照亮了一縷蒼穹,申屠休大笑著砍向蕭末迭: “攻漢奴營救人的赤霄部已經得手,咱們巨闕部也不能輸了!殺!” “殺!”騎兵奔涌如江河,以不可阻擋之勢徹底沖進了蠻兵營地。 軍營中廝殺不休,在其余各處也有不同的戰場。 柳城外駐守的兩隊蠻兵約有兩千人欲要增援柳城,被早有準備的純鈞部攔在了柳城之外,雙方在柳城外擺開陣仗廝殺。 騎著馬求援的斥候被承影部截殺在了山林之中,尸體被拖走,只在松樹的皮上留了一道血痕。 馬被各種怪異的爆炸聲驚得嚇不能再騎,這極大地損耗了蠻族人的戰力和戰意,城中各處,蠻族四散奔逃,被定遠軍和昔日被他們踩在腳下的漢奴追趕。 柳城內,兩個沒來得及逃出城的漢子沖進了柳城西的一處院落。 “這就是迭剌部藏那些漢人書的地方,劉懷,我們在這里真的能不被發現嗎?” 穿著錦袍的蠻族漢子生得五大三粗,卻膽小至極,此刻卻戰戰兢兢看著自己身旁清瘦的漢子。 清瘦漢子窄臉圓眼,一看就是漢人長相,他壓低聲音道: “耶律大人,咱們不是要躲在這里,咱們是要在這里點火,據說定遠公每到一處都要收斂當地藏書,這里著了火,等堵在西門的定遠軍跑過來,我們就能跑出去了!” 姓耶律的蠻族漢子聽得似懂非懂,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能聽劉懷的。 劉懷從懷中掏出了火鐮,先拿起一本書點燃,然后塞到了蠻族漢子手中:“大人你往那邊去,火燒得越大越好?!?/br> 蠻族漢子抬手舉著被燒著的書走向書架,在他身后,劉懷已經舉起了短刀。 帶著一個蠻人他逃不掉,還不如用他的命給自己換一條生路,殺了他再說蠻族要燒書,誰還會在意自己是誰呢? 就在劉懷將要刺下去的時候,有人搶在他前面一箭射在蠻族漢子的身上。 劉懷渾身一抖,猛地跪在地上:“定遠軍大人明鑒,小人劉懷是被蠻族從云州擄來的漢奴,這蠻族要焚燒藏書館,小人……” “劉懷,十三年前被掠來了柳城,因你精通梁律,被耶律釋魯看重,七年前迭剌部與定遠軍在平州交戰,你假扮尋常漢奴靠近了定遠軍純鈞部,最終探得情報轉給了釋魯,險些讓平州百姓再無南歸可能?!?/br> 說話的是一名女子,她自幽深小道中走出來,半邊被灼燒過的臉看著極為可怕。 在她身旁還有四個著甲握弓之人。 劉懷一眼就認出這些人是定遠軍將士。 看著他們將火撲滅,劉懷不禁冷笑:“楚元秀你替蠻人管理織造坊,不也成了蠻族的幫兇?你今日能帶著這些定遠軍招搖過市,怎么不自省一番自己的罪孽?” 被叫做“楚元秀”的女子慢慢走近,繼續說道:“四年前六百漢奴外逃,你再次如法炮制,假裝自己不過是個普通漢奴,探得此事告訴了蠻族,還沒來得及逃脫的六百漢奴就被盡數砍去了頭顱?!?/br> “三年前你為搶得釋魯的信賴,誣陷漢奴欲反,又斬殺其中二百余人,你用漢人的血去鋪就自己在蠻族的平步青云之路,劉郎君,我說得可對?” 劉懷一時竟說不出什么,他如果認了,如今這局面便是必死無疑,絕無生路,若是不認…… 看著楚元秀,劉懷真是想不明白,這個陰沉丑陋的女子怎么竟是定遠軍埋在營州的釘子。 有她這不知何時一筆一筆記下來的人在,自己說與不說,都是個“死”字罷了。 “哈,楚元秀,你這克死自己阿娘的孽畜……” 見劉懷和那個蠻族漢子一并被捆了起來,楚元秀對身旁的定遠軍兵卒說道:“越管事讓我幫你們找到這藏書之處,我也做完了?!?/br> 從藏書之地出來,天已亮了,看著一隊一隊衣衫襤褸的蠻兵被押解路過自己面前,楚元秀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幾年前定遠公從麟州一路東進,一路打到了平州,便有不少漢人聞訊擇機南逃。 楚元秀的父兄便是在六年前的一個深夜連同其余二十余男子一同南逃,只留了她和母親留在柳城的織作坊里。 那年楚元秀十四歲,父兄跑了之后她阿娘拉著她一起上吊,楚元秀不肯,阿娘說她活著以后也是受苦,不如干干凈凈地死了才痛快。 楚元秀是怎么也不肯死的,她聽見過阿爹與阿娘爭吵,她也見過阿爹縮著肩膀站在帳篷口,然后蠻族的大人們提著褲子從里面出來。 她也知道自己兄長為什么能被安排去種樹而不至于上戰場……因為阿娘長得好看。 十歲之后,阿娘就不讓楚元秀在家門前呆了,每天她都要在帳篷后的空地上待到入夜。 阿娘瘋了,因為父兄走了,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糧食,無聲無息就走了。 阿娘瘋了,所以就要拉著她一起去死。 十四歲的楚元秀舉起燃著火的木棍往自己臉上貼,她瞬間聞到了自己頭發被點著的聲音,還有焦糊的rou味,她疼得慘叫把木棍扔到地上,阿娘抱著她哭,她疼得幾乎暈過去,只能咬著阿娘的衣服。 “阿娘,我不想死?!?/br> 第二天,蠻族發現了男丁外逃,把她們這些家眷用繩子綁了在木臺上,用鞭子抽打。 因為身上的傷,楚元秀燒得迷迷糊糊,恍惚看見阿娘奮力擋在她的身前,用單薄的身子替她抵擋鞭子。 那日,她的眼前也是這般模糊。 今年二十歲的女子孤零零站在秋日柳城的街上,距離她不遠處,喊殺聲還未止歇。 第104章 論功 “讓害了你的人仰望你,比殺了他…… “五萬對三萬七千人,絕對優勢兵力,我們有三萬騎兵,對面被炸城門炸到馬都瘋了,逼得迭剌部大將撐著兩條腿跟我們作戰,還有城里的漢奴打支援,結果還是戰死了一千九百多人,傷了三千多人。元帥,您要是把這場仗交給我打,絕對不是這個結果!” 平州盧龍城的一間三進小院的正房內,一個穿著黑色鐵甲的女子雙手抱在胸前大聲說道。 另一側,一個女子扶了一下臉上的眼鏡,低聲道:“符將軍,我部殲敵八千六百余人,俘虜三萬七千余人,又近乎無恙地占下了營州城各處,無論如何也是大勝?!?/br> “大勝?”符嬋冷笑,如果與她說話之人不是越霓裳,她大概都要罵人了,“說是俘虜三萬多人,多少是柳城和塔欽哈凸兩部的婦孺?往東北跑出去的蠻族都快把山給踩平了!還有,龍淵部一萬五千重甲騎兵出去,只帶回了兩千蠻族人頭,也稱得上的大勝?說好了讓龍淵部對陣第二日馳援柳城的塔欽部,結果申屠休他憑什么帶著巨闕部上了?就憑他是這次主帥嗎?還有徐子林,他不是恪守軍紀嗎?為什么不攔著申屠休?他們赤霄部拿了首功他就不管旁人了?哪有讓巨闕部的輕騎去抗奚部鐵箭的道理?平白多了一千多的傷亡,這就是他申屠休的功勞?!” 房內還有幾人或站或坐,看著她大發雷霆,有人欲言又止,看向了坐在靠窗處書案前的女子。 這處正堂內并無案幾坐墊,只有十幾把胡凳和兩張書案,另一張書案前坐了一個穿著青衣面色素白的年輕姑娘,正將符嬋所說的話記錄下來。 越霓裳則坐在年輕姑娘的身旁,看著她的記錄格式可有疏忽。 聽見符嬋越說越氣,她低聲道:“符將軍,是非曲直總得先查清原委,你不必如此動氣,想要出戰,以后也不是沒有機會?!?/br> 符嬋狠狠地甩了一下發辮,牙還是緊咬在一起。 自從龍淵部被改為人馬具甲的重騎兵,她就一直在謀求戰機,不然,花了這般多的錢,兵士吃了這般多的苦,卻不見成效,她這為將之人絕難忍受。 兵將求戰,乃是天性。 可重騎兵移動緩慢,需要在開闊的土地上沖擊敵陣方能用突刺之效,定遠軍其余各部多沿襲唐代戰法,對待蠻族以輕快奔襲求包夾吞噬為主,極難讓從中突破的重騎兵有發揮的余地,組建三年有余,也只上過兩次戰場。 偏偏又被那申屠休給壞了事。 “啪?!迸R窗之人終于放下了手里的筆,轉身看向符嬋。 “打亂原本謀劃之事,我會讓申屠休給個交代,這不是憑功勞就能抹去的,至于龍淵部,你們重整cao練之后去年是第一次上戰場,這次能力敵奚族塔欽部兩萬精銳,沖散對方兵馬,已經做得不錯,越管事說的沒錯,既然已經與蠻族開戰,想要打仗,有的是機會,最要緊之事,是你們是否真的有所準備,是否能做到每戰必勝?!?/br> 堂中其他人立時全部站了起來。 “元帥放心!龍淵部兩萬鐵騎每日都做好了迎敵的打算!” “凡元帥所指,湛盧部皆可克之!” “元帥!龍泉部請戰!” 衛薔看看手里的書信,扶案站了起來:“約有七千蠻族往西北逃竄,承影部提前安排了九路斥候,其中有三路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大部逃往撻魯河一帶欲與迭剌部匯合,小部應是奚人,進了渤海國境內。同時,也有消息,迭剌部至今還沒有殺了胡度堇?!?/br> “我們接下來要考慮的,是迭剌部在這個局面之下,他們會怎么做?!?/br>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元帥,從營州開戰以來,元帥雖然沒有親上戰場,卻也一直熬守在平州,短短幾日,她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眼睛卻更亮了,在一身藍色衣袍的映襯下像是被霜雪覆蓋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