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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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薔府上,霄風閣終于送來了他們在南吳所查的結果,這幾年南吳君主楊源化勵精圖治,重用了不少年輕人,落在紙面上成了薄薄一個冊子。 “祝融徽,廬州人士,二十七歲,進中書省給事中……” “楊憲……” “衡沖……” “謝引之……” 在一旁靜聽著的崔瑤突然出聲道:“這謝引之是不是就是智暉大師弟子,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子的謝不豫?” 讀著冊子的衛清歌有些茫然:“這上面沒寫呀?!?/br> 崔瑤笑著說:“那我知道的怕是比這冊子上多些,智暉和尚在南吳頗有盛名,他在麓山建了一儒學堂,這謝引之十三歲進堂,十六歲文章名震天下,如今二十有七,是南吳公認的天下第一才子?!?/br> 站起來看看那書冊,崔瑤道:“長得還真是端方清雋?!?/br> 霄風閣探子多會一手炭筆作畫的本事,畫出來的人物與畫師們不同,仿佛一人被褪了色摁在了紙上一般。 衛薔聽崔姨對這謝引之如此夸贊,不禁一笑:“南吳怎么就能定出天下第一才子了?” 手中扇子輕搖,崔瑤道:“自然有的是不忿其盛名的儒生,可幾番下來,那些儒生皆寫不出比謝引之更好的文章,他自然就落實了是天下第一才子,況且,他生得又好……天下第一才子,自然要有一番好相貌?!?/br> 說完,崔瑤團扇遮面,一雙含水明眸眨了眨,突然又笑著說:“就如阿薔你這天下第一兇兵的威名一般,誰若不忿,只管殺敵去,又有誰能如你一般在蠻族所占之地一刀一刀打回來?天下猛將何其多,古往今來稱為第一的也數不勝數,為何到了你就被稱兇兵,自然是因你長刀在側,儀態風流,你若是長得似三國時的呂布典韋之輩,也就被叫作天下第一猛將罷了?!?/br> 沒想到一句質疑之言讓崔姨又反說到自己頭上來了,她摸摸鼻子,將話引回到了正事上:“謝引之既然盛名若此,要是離開南吳自然是無人不知,楊源化也未必會將不留行交到這般一名人手中,接著念?!?/br> 衛清歌“哦”了一聲,重新捧起冊子。 “沈無咎,無字,無師從可查,巴蜀人,十九歲入朝,今已十年,任崇文館學士,少入朝堂,吳主常召其入朝議政,身有眼疾,少現于人前?!?/br> “身有眼疾?”衛薔讓衛清歌將冊子拿過來。 看著紙面上被繪制出的男子臉龐,她輕輕皺了一下眉頭:“這樣貌……清歌,你將從前繪制出的那只鳥的種種形貌都拿來?!?/br> 崔瑤也湊過來,一看畫上之人,忍不住輕嘆道:“真是好相貌,比阿薔你扮作男子之時也不差了?!?/br> 嗯?這是什么怪奇比喻? 衛薔卻無心與崔瑤談笑,手肘撐在桌上,她將手指放在唇間,若那人還活著,今年也該是二十又九了,同樣是二十九歲,同樣是身有眼疾,還都姓沈,難道世上真有這般湊巧之事? 還是那沈秋辭落入漢水卻未死,改頭換面進了南吳?他一有眼疾之人,如何能從湍急河水中脫身? 衛瑾瑜同樣精通容顏改換之術,待衛清歌將從前那死鳥的畫像一一鋪開,她從衛薔手中拿起冊子一一對照過去,道: “看眼間距、內眼角與鼻翼之距,還有人中長短……”衛瑾瑜指著臉上極難改換之處,搖搖頭道:“這張、這張兩眼間距和沈無咎有三分像?!?/br> 南市茶肆中的書生竇黑相貌平平臉色青白,溫柔坊外那女妓生得眉目如畫唇角含情,不留行被抓的那鴻鵠所交代的那鳥生了一副病弱樣貌,卻也帶幾分公子氣,可在與呂家私通的客商嘴里那鳥又成了樣貌俊美溫文寡言之人…… 四張畫像連同沈無咎的放在一起,讓崔瑤看,怎么都是五個完全不同的人。 看到后來,衛瑾瑜自己也有些不確定起來,原本四張畫像中所有兩兩相似之處拼湊到一起,與這沈無咎還是有極大差別的,三分像終究也只有三分。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定遠公世子眉頭緊皺:“如果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抓的那死鳥,他的換臉之術可真是登峰造極?!?/br> 衛薔坐在石桌前同樣將這些畫像一張一張地看了過去,也無法將這些人與自己記憶中那倔強有黑瘦的小瞎子對照在一起。 可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讓霄風閣來人,為她畫出當年那個叫沈秋辭的少年樣貌,再與這些圖對照。 看著新的圖,衛瑾瑜更懵了:“姑母,你畫的這人與圖上所有人都不像?!?/br>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都已經黑了。 衛薔讓衛清歌將所有的畫像都收起來。 “縱使沒有畫像佐證,整本冊子中沈無咎也是嫌疑最大之人,將沈無咎的相貌也列入清查之列,務必找出更多不留行的釘子。另外,讓霄風閣再查清這沈無咎的眼睛有何病,何時病的,他無表字無師承,自然是因他的師承家世在南吳不可提及……清查南吳十二三年之前犯事被戮的人家,看看家中子弟有沒有能與沈無咎對上的?!?/br> “是?!?/br> 衛薔舒展了一下筋骨,抬頭看了看漫天星斗,星星閃爍不休,聒噪不已。 “林昇,人從馬上摔下去,你怎么只關心那馬?” “林昇你怎這么啰嗦?我是看不見,不是聽不見?!?/br> “林昇,祖父給我我財物都丟了,可沒錢再請你護我!” “林昇你哪來的錢給我換的藥?你劍鞘上的寶石呢?” “阿昇,你在哪兒?” 短短半月同路,她保護那少年脫身,也是趁機躲開了追拿自己之人,可最后,她只見那少年投身漢水,再無蹤跡。 直到死,那少年都以為自己是十七歲的林昇,一個浪蕩江湖的游俠兒。 自己也只以為那少年是要往巴蜀避難的落魄小公子。 “家主,您在看什么?” 聽衛清歌問自己,衛薔嘆了口氣道:“我想起一故人,明明眼睛不好,每天晚上還讓我替他觀星,北斗可真亮啊,到了我們該回去的時候了?!?/br> 第88章 去留 “我這戶部侍郎,至今日,可算是…… 衛薔說要走,衛清歌立刻高興起來,第二日一早就開始高高興興整理行李。 各家送來的豬rou羊rou沒有吃完,統統制成了rou干,這些必是要帶回北疆的,在東都買的種子也得帶回去,還有各種北疆緊缺的藥材,之前讓衛行歌帶回去了一些,新買的還得再運回去。 小姑娘抱著自己的劍在馬廄里轉著圈兒溜溜達達,眉頭緊皺在一起。 府中的馬除了被人從北疆騎來的,就是圣人與各家送的,多是些不能拉車的高頭大馬,可之前的駑馬已經都送回了北疆,還有車駕,連著后院里的女學生,還有定遠公府暗處關著的南吳細作,這都是要用車運回去的。 轉身看見他們當初臨時買的小青驢正在兩匹騾子中間優哉游哉吃草,她笑著說:“是不是該多買些騾子和驢子來與你作伴呀?” 小驢子抬頭看了看,嘴里還在嚼著草料。 是了,人馬出行,還要安排車專門裝著草料和飲水。 還有定遠公府中各處用的被子、掛的帳子,這些也要運走。 東西越想越多,心里估算的車駕數量從五十直溜溜到了一百,衛清歌往地上蹲成一團,不住的唉聲嘆氣。 想要將車駕備齊怎么也得十天半個月,唉,她真想一夜醒來就已經回了北疆呀。 一人走到她身邊也蹲下,衛清歌轉頭看了一眼,嘴巴還撅著。 “家主啊,你真是不當家不知車馬費,弄了這么多東西和人回來,都要用車運回去的?!?/br> 蹲在她旁邊的自然是衛薔,她笑呵呵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滿口說道:“小事,我再想辦法弄些車駕駑馬回來?!?/br> “這事不用勞煩姑母,我覺得鄭家就不錯……趁著那鄭裘驚魂未定敲他們一批車馬回來定是不難?!?/br> 另一人也在衛清歌的另一邊蹲下,叫著衛薔“姑母”那自然是衛瑾瑜了。 衛薔看看她:“鄭家的事開始翻盤了?” “趙將軍帶人擒拿呂氏余黨,在一處藏身之處發現了幾把南吳的刀,刀上有編號,鄭衷他兒子的那把刀正好是其中一把,侍御史推斷鄭家那把刀可能是呂氏余黨故意栽贓?!?/br> 衛瑾瑜蹲在那一本正經,仿佛只是在談一起案子罷了,可蹲在馬廄前的三個人都知道,哪里是什么呂氏余黨,不管是鄭家的南吳兵器還是新發現的南吳兵器,都是她們的手筆。 為了讓鄭裘脫身,陳伯橫上書進言了西北軍務之事,她們也就松了扼住鄭家脖頸的手,畢竟誰也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能憑借一把刀就毀了鄭氏。 衛薔點點頭,輕輕一嘆,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去給鄭家送點壓驚的禮……兩條rou干夠了吧?” “夠了夠了?!毙l瑾瑜連連點頭,“定遠公府的rou干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br> “那就好,咱們府上也不寬裕,能給兩條rou干也是竭盡所能了?!毙l薔點點頭,突然用手指著地說,“看,這有螞蟻?!?/br> 陳重遠尋到馬廄,就看見堂堂定遠公,堂堂定遠公世子,和實際上的定遠公府大總管三個人蹲在一處看螞蟻。 要是從前,他心里怕是要翻江倒海想上許多,如今竟然已經習以為常了。 “阿薔jiejie,宮里來人說圣人召請?!?/br> “圣人?” 衛薔將用來逗螞蟻的草梗扔到食槽中,拍拍手站了起來。 進宮到了大德殿,看著一摞卷軸,衛薔不禁瞪大了眼睛。 “城陽、高密、真定……這三個是朕還未出家的meimei,按說你被先帝首位義女,她們也算是你meimei,可與瑾瑜年紀也相當,阿臻不妨考慮一番?!?/br> 說完了三位還未下嫁的公主,圣人指著另外幾幅被展開的卷軸,說道:“這幾位是我皇叔家里的郡主,博平、昌樂是臨淄王叔家的,昌寧、永平是淮安王叔家的,永清是韓王叔家的?!?/br> 今日圣人的氣色確實很好,他笑容滿面,饒有興致地一張張為定遠公指點這些皇室貴女。 “阿臻你既然要給瑾瑜選一貴妻,哪有比天家之女更貴重的?哦,對了,懷遠,懷遠郡主今年十六,她是肅皇伯的孫女,與瑾瑜年紀相當,輩分也相當,又同是被阿恒一手帶大的,也算是親上加親,你看如何?!?/br> 畫上的懷遠郡主是個淑雅貞靜的小姑娘,衛薔看了一眼,又看向圣人。 呂顯仁死前到底說了什么,圣人必是知道的,今日種種,不過是為了安撫自己罷了。 她還沒說話,圣人悠悠一嘆:“從前父皇就想將長寧皇姊許給阿錚,可惜阿錚心有所屬,堅辭不受,后來長寧皇姊也死在了長安變亂之中。瑾瑜娶了皇家女,也算是趙衛兩家前緣再續了?!?/br> 這話由圣人說出來已經是極為殷切。 大德殿外,排窗無聲打開,一條光恰照在了衛薔的臉上。 定遠公環顧四周畫軸,笑著說道:“圣人,皇女何等尊貴身份,我自然愿意瑾瑜尚了公主、郡主,只是……這天下只有圣人為公主選婿,哪有我這般能選公主郡主的道理?微臣實在惶恐至極?!?/br> 趙啟恩將手撐在案上,大笑兩聲,說道:“阿臻的意思是這事朕就能定下?哈哈哈,瑾瑜身為定遠公世子,天下女子自可由得他選,就算是尚公主郡主,也得尋個讓他合意的。不如你回去問問他,是想要個能與他玩到一起去的,還是想要一個能主持了東都定遠公府中饋的?!?/br> 說這話時,趙啟恩面上笑意滿滿,仿佛真的只是在關心子侄輩婚事。 定遠公也笑意不變,仿佛真的是在感懷圣恩。 “公主也好,郡主也罷,圣人的意思就是要我留在東都?!币宦犝f圣人要自己娶個趙家女子,衛瑾瑜就知道了其中的意思。 衛薔點點頭。 衛瑾瑜笑了:“那我可要好好選個貌美守禮的,不然留在東都城里我豈不是要悶壞了?” 說話時,衛瑾瑜的手指在那些畫軸上輕輕摩挲。 “我這毀了臉的定遠公世子,又是個貪玩不守禮的,還能讓圣人以公主、郡主下嫁,可見優待了?!?/br> 是優待? 又或者是對北疆、對定遠公的提防? 定遠公身上有先帝所賜的征地令,她打下的土地到她死都是她的,可她死了之后呢?定遠公世子被養在了東都,在北疆既無軍權又無人望,自然由得朝廷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