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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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出明德門,姜清玄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下了一日兩夜的雨,今日早朝路上就停了。 “有些人,攜勢而來,勢不可擋,天亦助之?!?/br> “姜尚書?!?/br> 天光被一道陰影遮擋,姜清玄看過去,只見一人坐在白色高馬上。 那人眉目如畫,氣勢如虹,手中有長刀,又仿佛心中亦有長刀。 姜清玄頷首:“定遠公?!?/br> “姜尚書,有一事,我本來都要忘了,今日卻又想了起來,特意來與你討教一番?!?/br> “何事?” “你教著我meimei以踩踏親姊骨血為榮,一步一步向上爬,可想過有一日,自己也成了別人墊腳的血rou?” “定遠公,老朽不知你在說什么?!?/br> “不知?” 衛薔冷笑了一聲,緩聲道: “阿薇她是怎么從七皇子側妃到今日的,不過是先告發自己大姊女扮男裝欺君罔上,再告發自己二姊與戾太子有染乃造反同謀,可惜,我從一開始便對先帝稟明了身份,阿茵也死得早,僥幸逃過了被當作逆黨誅殺……唯獨你們賺了大義滅親之名,罷了,你們姜氏祖孫二人親厚無間,又與我衛家何干?容我再提醒你一句,我大兄之子衛瑾瑜乃是先帝定下的定遠公世子,爾等若是再敢對我定遠公府伸手,我必拔刀砍之!” 姜清玄氣極反笑:“哈,定遠公,定遠公……你真以為,天意永在你側?” 馬上之人,如日中天。 馬下之人,猶是壯心不已。 馬上馬下四目相對,嚇得其他人繞門而走。 “衛國公、姜尚書……此地、此地乃宮門……”守門將領聲色惶然。 一勒韁繩,衛薔馭馬轉身便走,清風一起,吹得她寬袍如舞。 姜清玄看著她消失在御河橋上,也轉身進了馬車。 馬車徐行,他坐在其中,閉目養神。 車內很安靜,只有輪聲轆轆響動。 片刻后,老人嘆了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了一粒白色的棋子。 “阿雪,東都并非善地,堂上亦非明君,阿薔若真同她那蠢爹一般有那一腔忠血……怕也是會被推進世家寒門的漩渦之中,為皇權所毀。 “阿雪,阿爹該怎么做?才能讓她們兩姐妹都活下來?” 第11章 思歸 “我是要去討債!” 衛薔剛進到內宅,就看見衛清歌在跟管事對賬對得面紅耳赤,陳重遠站在一旁一副想要勸架卻擠不進去的樣子。 “清歌?貍奴?這是怎么了?” 衛清歌跑了過來,大聲說:“家主,他們在賬目上虛報糖價和鹽價!” 管家嚇得跪在地上,小聲說:“國公大人明鑒,小人身家性命都系在府中,怎敢虛報價格?南吳雪糖貴如金,小人……” 衛薔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不敢,下去吧?!?/br> “是?!惫芗铱牧艘粋€頭,退出了院門。 衛薔抬起手,差點兒又在衛清歌的頭上彈一下。 “北疆鹽糖皆是按人頭配給之物,按照實價來算自然便宜,可人得糖鹽皆不得買賣,是有三部司居中調度評價這才有了低價,你如何能將北疆官價之與東都比價?” 小姑娘捂住了嘴,小聲說:“我知錯了,家主大人?!?/br> 衛薔又看向陳重遠:“你與你大伯家里都說定了?” 年輕人有些緊張,連忙說:“是,阿薔jiejie,我大伯還給您備了禮,已經請清歌姑娘收好了?!?/br> 一聽見“禮”字,衛薔的眉頭甚是愉悅地挑了一下:“既然無事,你從明日起,每天四個時辰練槍法,兩個時辰錘煉身體,行歌是擅使槍的,剛好圣人放了他幾日休息,讓他先指點你?!?/br> “是,阿薔jiejie?!?/br> 衛薔點點頭,把跟在后面亦步亦趨的兩條小尾巴留在了原地,抬腳便往陳重遠與衛行歌住的側院去了。 進了院子,衛薔就看見幾個穿著皂衣的男子規規整整地站在衛行歌的屋門前。 看著他們,衛薔笑了一聲,刀柄一橫,刀鞘在幾人身上拍了一下。 “既有膽子瞞我,現在又何必裝一副老實樣子?宋岳,衛行歌他使了一天一夜的苦rou計,其他事情都是你安排做的吧?留在東都的五百人數你年紀最大,我當初是如何囑咐你的?” 當中那名高大男子此時頭低得像是個知道自己闖了禍的孩子。 “元帥,您當日叮囑我,別人可莽撞,我不可莽撞,別人可生貪戀,我不可生貪戀?!?/br> 衛薔看著他:“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聽聞元帥要來東都,我們便想給元帥備一份薄禮?!?/br> 衛薔還沒換下上朝穿的錦袍,頭發也是整齊挽進了金冠里,天光明亮,鍍了她一身: “薄禮?好一份薄禮,扳倒了兵部侍郎,搞得半朝惶惶,又挖出來了一個南吳的探子,這就是你們的薄禮?看來你們這些年在這東都城里沒少學了些抓老鼠的本事,你們是貓么?這么喜歡搞這些,你們就不要在純鈞部待著了,全部調入魚腸部,你們想要學這些陰私本事,回北疆找你們越管事去?!?/br> 她話音未落,宋岳身旁一名年輕男子激動得往前走了半步: “將軍,我們可以回北疆了?” 衛薔一下把要說的話全忘了。 面前一張張臉,都密密的寫著“想回家”三個字。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圣人命我協管禁軍各部,你們乃我麾下老兵,借著整頓之力,此次最少也能升為翊衛,再往上旅帥、校尉亦非不可,從此便是大梁在冊武官,手下也有百十人差遣,不好么?” 宋岳大聲說:“元帥,哪怕是做個尋常步卒,我們也要回北疆?!?/br> 其他人也連忙說:“元帥!東都有什么我們也不要,我們要回北疆!” “元帥,我想回去種地養羊,修城墻、搭茅廁也行,元帥,別人能干的活我能干雙份,您讓我回北疆吧!” “東都雖好,可縱使綾羅綢緞、山珍海味,也讓人過得不踏實,元帥,您說過的,人生在世,雙腳立地,雙手撐天,才是個好好活著的人,在東都我們踩不到地也撐不到天,每日就是渾渾噩噩地過活,北疆雖然清苦,可人心一齊,便是人間樂土?!?/br> 手指在刀柄上拈了一下,衛薔側過臉去不看這些兵卒,她一貫受不得這些。 片刻后,這位仿佛還會害羞的一品國公低聲說:“你們要是真不想留在東都,待我返回北疆的時候,我把你們都帶走,這事先別與任何人說?!?/br> “元帥!” “謝元帥!” “啪啦!”屋內傳出一陣亂響,衛薔大步走進去,就看見從床上摔下來的衛行歌正趴在地上掙扎,口中大喊:“元帥!我也要回北疆!” 衛薔退后了一步,看向其他人。 “你們可曾聽見何人在說話?” 其他人紛紛轉頭看向其他方向,口中說道:“未曾聽到有人說話啊,怕是風聲吧?” “元帥,南市有人賣的大rou硬餅甚香,我們去買來給您嘗嘗?” 屋內,聽一群同袍舍了自己,衛行歌氣急:“元帥,行歌知錯了,我今日就寫自檢書,寫一萬字的自檢書,再不敢損傷自身,使這等苦rou計了!” 衛行歌武藝高強又擅交游,今年才二十有二,已經身居從五品歸德郎將,到了何人眼里也都是一青年才俊,唯獨在衛薔的面前,他依稀還是少年模樣。 是十二歲,因為太冷躲在羊肚子底下,被蠻族發現,差點被人用鞭子抽死的蠻族漢奴。 是被人用鞭子在他身上捆了兩只羊才保住了體溫沒被凍死的“小凍瘡狗”。 是抱著衛薔的腿不放,又是裝聾又是作啞,連話都不肯說的孤兒。 那年衛薔也不過十七歲,卻已經在蠻族腹地手握幾千漢家兵,又養了幾百個孩子。 她給說不出自己家世來歷的少年取名叫“衛行歌”。 她教衛行歌不要為了爭搶一口糧食就假作柔弱,她教衛行歌學著自立于人世間,在經年戰事里,她教衛行歌將自己錘煉成了一個軍人。 眼前,衛薔站在門口笑著看他: “一萬字自檢書?呵,我圖你那一手爛字么?趕緊把傷養好,從何鄲那查到的禁軍名錄,圣人給了我,養好了身子咱們一起看看?!?/br> “是,元帥?!?/br> 十二歲衛行歌就已經知道,其實,她本可以讓那個少年變成世上任何一種鬼魅妖魔的樣子,她可以隨意抽掉任何一根骨頭,隨手拿捏三魂七魄。 可她沒有。 她做了世間最難之事——她教他做人。 “元帥!” “嗯?!?/br> 衛行歌有些赧然:“其實我只是想給您做一次先鋒官?!?/br> 衛薔笑道:“若不是知道你的這份心,你屁股都已被我打爛了,爬回床上躺著去?!?/br> “是!” 看過了衛行歌,衛薔換了一身棉袍帶著衛清歌和陳重遠一起往南市去。 衛清歌的年紀小,懂事的時候已經被養在了定遠軍中,衛薔有心讓她知道在北疆之外的地方物價大有不同。 “家主,我可是問過了,杏酪粥真的是香甜好喝,東都的糖這么貴,咱們在府里做又要燉上好一陣,還不能只做一兩碗,又廢柴又廢糖,還不如去外面買著吃?!?/br> 騎在騾子上的衛清歌精打細算,臉上又是喜氣洋洋。 衛薔坐在騾子上,一身骨頭都散了下來,看了小姑娘一眼,輕聲說: “你怎么不問問我有沒有罵行歌?” 衛清歌扁了扁嘴:“家主你就應該罵他的,罵了還不算,下次寫信我要告訴燕歌,讓她來收拾行歌?!?/br> 衛薔晃了晃腦袋,想想燕歌雙刀出鞘的樣子,突然覺得行歌有些可憐。 “倒也不必?!?/br> 陳重遠“噠噠噠”跟在后面,雙腿用力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