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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卻又不自主地瞟向她,他聽見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后莞爾道:“我說這辦法你是怎么想出來的,還以為是上柴房撿的,沒想到是爬樹扒來的?!?/br> 她話音剛落,宴綏“唰”的一下臉就紅了,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沒、沒時間了,就隨便找了個東西添上去,有些粗糙,殿下莫見怪?!?/br> 就昨晚那條件,他確實沒有精力再去裝扮了,隨便找了些周圍能用的材料就搗騰上,因此是有些不太美觀。 晨間起來,還有些擔心嘉回會不喜歡,但見她眉宇間并非有不悅的跡象,便也覺一切都值得了。 “哪里會粗糙?!彼l自肺腑地贊嘆道:“這是我見到過的最完美,最好看,也是最用心的雪人了?!?/br> 宴綏不明所以,疑惑地望著她,宮里要什么沒有,她又是金枝玉葉,怎會差一個如此平平無奇的……雪人? 半晌后,嘉回才徐徐解釋道:“從小到大,我就被無盡的宮規束縛著,吃什么,穿什么,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一舉一動,每個細枝末節都需得端莊得體,切記不能失了皇家的身份。以前我愛吃御膳房做的清蒸鱸魚,但不知怎么就傳了出去,此后便再也沒有嘗過那個味道,后來我不敢再暴露自己的習慣,聽從宮里的要求,每日飲食一應均沾。原以為只會是這樣,但到后來……就連最喜歡的糕點,她們也不許我多吃,因為會長胖,公主又是大梁女子的象征,百姓當然不愿意看到一個體態不均的皇女出現在自己的面前?!?/br> 宴綏啞然,嘴唇張了又闔,便也只能擇個折中的話術安慰她:“圣上許是在保護著你,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在你喜愛的菜肴中下毒,那便追悔莫及了?!?/br> “我明白,所以從未怪過他們?!奔位卣f著低下了頭,語氣有些凄然,雙手不停絞著胸前的衣領系帶,看起來無助又惘然,“只是幼時調皮,我又想去玩雪,便趁著無人偷溜到御花園,想要親手摘一株紅梅放在殿內的書房里。時間算得剛剛好,照看我的嬤嬤在午睡,我只要趕在她醒之前回去就一定不會被發現,但……唉,凡事都瞞不過阿耶的眼睛,很快就有侍衛趕來把我帶到了建章宮,他雖是擔憂我年紀小,耐不住風雪,恐會受涼染上風寒,但卻不知我這么做到底是為何?!?/br> 宴綏訥訥盯著嘉回,但也只能看到她頭頂的一個發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為何?” “當然是身邊奴仆太多,做事邁不開手腳唄?!奔位毓首鬏p松道:“我走哪兒她們就跟到哪兒,有任何不對還要立刻去跟建章宮的管事太監稟報,我能自己待著玩的次數,一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蹦┝怂€真的開始掰起手指,一邊計算一邊抨擊。 “她們許是擔心你的安危?!毖缃椸?。 “所以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了自由,宮女太監們可以在院子里肆意玩耍,我就只能站在屋內呆呆看著,她們約著一起打雪仗,我便只能透過窗戶看著她們玩雪仗,因為我不能出去吹風,所以一整個冬天都要待在殿里。即使很想出去,后頭也要跟著一大堆的下人,又是手爐又是披風,又是噓寒又是問暖,雪團在手里還沒搓成型,就要被嘮叨著‘殿下需得注意自個兒的身子’,接著就是被攙扶回去,喝那苦得人舌頭都沒了知覺的湯藥。沒勁,冬日這么無趣,我也就不想再玩雪了?!?/br> 宴綏喉嚨發緊,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看似天真爛漫的小公主,其實背地里也有這么多的身不由己,原來那個梁文帝用金子堆砌起來的宮殿已經從最初的象牙塔變成了后來她不可逃脫的華麗枷鎖。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圣上許是太過在意殿下,才會這么小心——” “我知道啊?!奔位刭康卮驍嗨?,然后笑瞇瞇道:“所以我才要借此機會好好玩個痛快,以后回了宮,可就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br> 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說完便蹲下身去拾雪,捧在手里,裹著一圈又一圈,模樣看著十分認真,但效果卻又不盡人意。 嘉回只好嘆口氣,委屈道:“怎么我都搓不圓,剛一放下,它就散了?!毖┣虿皇菓撛綕L越大嗎,為何她的雪球就跟龍須酥似的,一碰就化。 “殿下!”宴綏突然出聲喚她。 嘉回隨口“嗯”了一聲,繼續跟手里的雪團較著勁,頭都沒抬,道:“怎么了?!?/br> 宴綏笑了一下,溫聲說:“以后你想玩雪了,我都陪著你?!?/br> “當真?”嘉回驚喜道。 “自然?!毖缃楛c點頭,鄭重道:“不只有堆雪人,春分時我們還要一起去放紙鳶,夏至后一起去溪邊垂釣,秋日去投壺,踢蹴鞠……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會陪你?!?/br> 嘉回幾乎是小跑著到他跟前,眸子亮晶晶的,剛想開口卻又話鋒一轉,躊躇道:“可阿耶那邊怎么辦,他要是知道我胡鬧,定又要派人強加約束于我?!?/br> “不住在宮里不就沒有那么多的約束了?!毖缃椞裘嫉?。 嘉回不解:“不在宮里那我住哪兒?” 宴綏笑笑沒說話,當然是搬出去令辟一座公主府,至于搬的緣由嘛,那就得是嫁人了。 以往他只覺得宮里哪兒哪兒都好,有身份有地位,有榮華有富貴,她在里頭永遠也受不了委屈,卻從來沒從她的角度考慮過,方才一番話,看似隨口地抱怨,實則背地里不知落了多少回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