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只想著小蘺不會答應捐腎的要求，卻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本來就不應該提出這個要求。

    被親生母親要求給別人捐腎，小蘺該有多難過??！

    封韻看著江蘺，“這些……這些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可即便是假的又怎么樣呢，小蘺幻想出這么多虛假的場景，難道不是因為她被家人傷害到了極致嗎？

    江蘺并沒有回答封韻的話，而是繼續述說原主和江洲吵架之后，六神無主的橫穿馬路，結果卻被白果林的車子撞倒。

    白果林看到原主在血泊中掙扎，幾乎沒怎么猶豫就選擇了冷眼旁觀，他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直到原主徹底咽氣之后，才慢悠悠的掏出手機撥打“120”和“110”。

    江蘺看著封韻，聲音清冷道：“在那場夢境中，江箬拿走了我的兩個腎，可你也僅僅是難過了幾天的時間，你們不但沒有去追究白果林的責任，反而都在擔心江箬會不會出現排異反應?！?/br>
    江蘺從一開始就說了這只是夢境，可封韻卻真真切切的帶入了，聽到結局的時候，她已經是淚流滿面。

    “小蘺，對……對不起，我……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不想傷害你的?！狈忭嵠怀陕?。

    江蘺搖頭道：“你沒有必要和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我夢境之中的那個江蘺，可是她已經被白果林撞死了，你就算說再多的對不起，她也不可能聽見了?！?/br>
    說到此處的時候，江蘺突然覺得心情放松了不少。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她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今天做出過來找封韻的決定，其實是不太符合自己性格的。

    一開始，江蘺覺得自己只是為了外公來找封韻的，可是在說到那些發生在原主身上的事情之時，她才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其實也是受了書中劇情影響的。

    或者說，她是受到了原主執念的影響。

    書里面的那個原主江蘺，她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都還在渴望封韻能夠給她母愛。

    若不是過于渴望親情，她是不可能答應江家那些人，捐出一個腎臟給江箬的。

    從她回到江家的那一刻開始，封韻是家里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哪怕封韻給予她的溫暖很短暫，而且還總是斷斷續續的，可對比起江淮和江洲，封韻已經很好了。

    原主對封韻有過期待，但也有過怨恨，這些期待和怨恨全都化為了執念。

    直到江蘺親口對封韻說出原主的那些經歷之后，那些執念就通通消失不見了，仿佛從來也沒有存在過。

    “我……我……”封韻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了，因為無論她說什么，都會顯得特別蒼白無力。

    江蘺垂眸看著她，“我在幾年前就和你說過，對不起這三個字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外公現在已經上了年紀，卻每天為了你的事情勞力傷神，你是不是打算等他的身體出問題之后，再去和他說對不起？”

    封韻面色劇變。

    在她的心目中，爸爸向來是無所不能的，她從來沒有想過，爸爸的身體會出問題。

    見她露出這幅表情，江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能已經完全忘記外公的年齡了吧，因為你在意從來都只有你自己?！?/br>
    封韻試圖辯解：“不是的……我……”

    江蘺打斷她的話，聲音清冷道：“你選擇忽略自己的女兒，是因為你曾經以愛情為天，因為江淮更喜歡江箬，所以你不由自主跟隨他的腳步，卻從來沒有為被你忽視掉的女兒想過一點點?！?/br>
    封韻面色蒼白，一個反駁的字也說不出來。

    “在江淮那里受了傷之后，你沒辦法接受自己那二十多年的失敗，就選擇了自我封閉，哪怕你明明知道，外公會因為你的事情勞力傷神，可你還是我行我素，因為你從來都是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為外公考慮過一絲一毫?！?/br>
    封韻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整個人癱軟在了椅子上，因為她知道女兒說的都是事實。

    原來自己從頭至尾都那么自私??！

    見她這副模樣，江蘺微微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知道自己剛剛所說的那些話，已經起了作用。

    “你不用祈求我的原諒，因為我不可能原諒你，但是你可以去彌補對外公的傷害，因為他從來都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堅強?！?/br>
    說完這句話，江蘺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封老爺子并不知道江蘺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可是等他再回到封韻身邊的時候，就聽到封韻叫了他一聲“爸爸”。

    封老爺子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一時之間頓時熱淚盈眶，他嘴唇微微顫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封韻看著他，說出了自己很多年前就該說的話，“爸爸，對不起?！?/br>
    封老爺子沉默許久之后，只說了三個字：“沒關系?！?/br>
    封老爺子也知道，女兒很可能是因為受到了小江蘺的刺激，才會突然恢復正常的，或許這種狀態根本維持不了太長的時間，但是對于他來說，這已經很好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封韻依然不愿意與醫院里的其他人交流，面對醫生的詢問，她也永遠都是三緘其口。

    可是在和封老爺子相處的時候，她似乎又挺正常的，她會和封老爺子聊天，說一些小時候趣事，還會陪著封老爺子一起去祭奠亡故的母親。

    封韻的這一系列轉變，都是在江蘺去精神病醫院和她交流之后發生的，封老爺子自然很好奇小江蘺究竟和她說了什么，但女兒沒有主動提起，他自然也不會去問。

    即便封韻不算完全康復，但因為有了希望，封老爺子的心情也明顯變得好了起來，因為醫生覺得封韻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后，封韻并沒有回封家，她把西郊的別墅賣了出去，然后在郊區買房子，走正規程序開了一家孤兒院，收養一些無家可歸的小孩子。

    成為孤兒院的院長之后，封韻還是不愿意與人交流，但孤兒院的那些小孩子們卻很喜歡她，因為小孩子都是很單純的，他們能夠憑直覺去感受，誰是對他們好的人。

    剛進孤兒院的小孩子都是畏畏縮縮的，可因為這里的工作人員都很和善，那些孩子就漸漸變得活潑起來。

    封韻喜歡一個人待在閣樓上彈鋼琴，每當這個時候，孤兒院的小孩子們都會被跑到閣樓下面聆聽，對于他們來說，封院長雖然不會開口說話，但她的琴聲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聲音。

    小孩子們表達自己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去郊外采摘野果送人，他們每次采摘到了好看的野果，都會清洗干凈，給封院長送一份過去，然后蹦蹦跳跳的離開。

    直到某天，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送了一盤紅色的野果過去，小聲道：“封院長，這個是我在后山摘的，都送給您?！?/br>
    封韻微微蹙眉，聲音沙啞的開口：“這個……是蛇莓……不能吃?！?/br>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封院長您……您會說話？”

    封韻嘆了一口氣，她輕輕撫摸著小女孩的腦袋，“蛇莓是中藥，可以用來治病，但是不能直接吃的，以后別摘了?！?/br>
    說這話的時候，封韻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封豈。

    那個時候阿豈只有五六歲大，卻像個小大人一樣，總是喜歡安安靜靜的做他自己的事情。

    在一家人去郊外露營的時候，自己見路邊的蛇莓很好看，便摘了一捧，準備拿回去作為插花的裝飾，阿豈卻以為自己要吃那些蛇莓，立即呵斥了自己。

    小時候的阿豈長著一張包子臉，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特別可愛，但說話的時候卻能氣死人，“這是中草藥，又不是水果，不能吃，你真的是笨死了?！?/br>
    封韻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阿豈皺眉：“我看了爸爸書房里的畫冊，自然就知道了，你真是又笨又不愛學習?！?/br>
    封韻：……

    雖然阿豈說的是實話，但是被弟弟訓斥了，封韻還是覺得很沒有面子，她還很幼稚的去找爸爸告狀，說阿豈去爸爸的書房里亂翻，偷看書房里的畫冊。

    爸爸卻笑著解釋：“阿豈看的不是畫冊，而是我年輕時候買的醫書，他這么喜歡看醫書，以后說不定會去當醫生?！?/br>
    封韻扮了個鬼臉，“他才不會去當醫生，我看他就是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圖案?！?/br>
    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阿豈剛好從門外走進來，他抬頭看著自己，非常高傲的說了一句：“愛打小報告的蠢貨?！?/br>
    封韻忍不住去捏他的臉，“我是愛打小報告的蠢貨，那你就是愛偷聽人講話的小鬼?！?/br>
    阿豈一把拍開她的手，“我不和蠢貨說話?！?/br>
    她和弟弟斗嘴的時候，父親并沒有制止，還拿出相機給他們拍了一張照片，收進了相冊里。

    明明已經是過去很多年的事情了，封韻想起那些過往經歷的時候，卻還是覺得記憶猶新，他看著盤子里的那些蛇莓，就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曾經。

    羊角辮小女孩見封院長嘴角微微上揚，忍不住發出感慨：“封院長，你笑起來的時候好美??！”

    說完這句話，她就立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但眼神卻沒有從封韻的臉上移開。

    封韻臉上的笑意變深了一些，她輕聲道：“這些蛇莓是不能吃的，今天發生的事情也不要對任何人說，可以嗎？”

    羊角辮小女孩立即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我不說，這是我和封院長之間的秘密?！?/br>
    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封韻就忍不住想，小蘺像她這么大年紀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她一般可愛？

    小蘺應該更可愛一些吧，而且小蘺一定特別招人喜歡。

    像阿豈那樣性格古怪的人，都是那么的喜歡小蘺，小蘺又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歡呢！

    只可惜自己錯過了有關小蘺的一切，也沒辦法再求得她的原諒。

    但小蘺說的對，自己其實也可以試著去彌補的，比如說對爸爸好一些，再比如說開一家孤兒院，看這些孩子天真明媚的笑容。

    羊角辮小女孩轉身準備離開，可她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小聲問：“封院長，為什么我們孤兒院叫蘺蘺孤兒院??？”

    封韻沉默了幾秒鐘，輕聲回道：“大概是因為好聽吧?！?/br>
    羊角辮小女孩立即點頭，“我也覺得是因為好聽，可是小虎哥哥說，是因為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他還狡辯說草字頭就是一個茅草屋，這樣我們就都有家了，可都根本不是同一個字嘛！”

    封韻笑著道：“這里確實是你們的家?！?/br>
    也是自己的家。

    封韻清楚明白的知道，如果自己選擇回到封家，爸爸肯定是會讓自己回去的。

    可對于小蘺和阿豈來說，自己并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

    倒不如住在孤兒院里，和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生活在一起。

    等時間久了，這里也就是自己的家了。

    #

    封韻的情況漸漸好轉，封老爺子的生活也逐步恢復了正常，他又開始和那幾個關系要好的老爺子一起進行養老休閑活動，仿佛女兒的事情并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那些老爺子們和封老爺子關系要好，自然不會去揭他的傷疤，封老爺子在場的時候，從來沒人去提封韻和江淮的事情，幾個老爺子一起釣魚下棋，偶爾還會斗嘴吵架，生活好不自在。

    封老爺子一直很好奇江蘺究竟和封韻說了什么，他打電話去問過幾次，可是小江蘺就是不肯告訴他。

    被問的次數多了，小江蘺干脆來一句：“當初你們瞞著我，現在我瞞著你們，很公平的事情呀，對不對？”

    封老爺子：……

    似乎是對的，但似乎又不太對。

    這個小江蘺，簡直就和阿豈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阿豈的性子一向很執拗，但凡是他不愿意說的事情，別人問的再多也沒有用。

    但其實也有區別的。

    阿豈不想回答別人問題的時候，通常都是冷著一張臉，別人自然也就不好再問了。

    小江蘺則顯得溫和許多，她會用撒嬌的方式，讓人完全招架不住。

    封老爺子認真思索一番之后，決定讓阿豈去問小江蘺，甥舅倆如此相似，也不知道能夠問出個什么結果來。

    封豈確實挺好奇江蘺和封韻說了什么，于是便打了個電話過去，想問問清楚。

    不等江蘺找借口，封豈就笑著道：“小梨子，你要是不和我說實話，我應該會很難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