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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撐起腦袋回答,聲音微變:“你跟我說她在工地過年?” “那也是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啊?!?/br> 她的語氣太急,厭嫌無可掩藏,可能嚇到了他,那邊一時沒回話。 兩人臥談像在黑暗中打乒乓球,一來一去,球忽然在中途失蹤了。 徐方亭只能問:“我沒跟你說過嗎?” 談韻之明確道:“沒有?!?/br> “哦,那就是沒有?!?/br> 以前情感交流確實不屬于“工作”內容。 她繼續道:“現在分了,她又只是我媽了?!?/br> 對比前頭那句,語氣陡變,她實在喜惡分明。 “你跟你媽感情真好?!?/br> 談韻之不知懷著何種心情,可能有羨慕,可能也有失落,更可能是平靜。 “談韻之,”她越來越習慣叫他的名字,也越來越喜歡,“你好像沒怎么提過你的mama?!?/br> “是沒提過,”他說,“我對她沒什么記憶,只見過照片,聽親戚偶爾吐槽幾句,你相信嗎?” 他好像也不需要她信。 徐方亭便沒吱聲,默默聽下去。 “我是我姐帶大的,作業不會做找她,被人欺負找她,生病了還是找她?!?/br> 像她照顧談嘉秧一樣,徐方亭不方便說。 談韻之說:“就跟你帶談嘉秧一樣?!?/br> 徐方亭便敞開來說:“我還有下班時間,你jiejie沒有吧?像我媽當年帶我哥一樣?!?/br> 他悵然一嘆:“風水輪流轉,輪到我帶談嘉秧了?!?/br> 她略微糾正,輕輕道:“我們啊?!?/br> 三個字像童謠的尾調,漂浮在干燥而暖和的黑暗中。 “你要去外地讀書?!彼茈y說沒有失望和埋怨,甚至藏著痛苦。 她著急寬慰道:“誰知道能不能保成功,說不定還是留在沁南——” “不許說這種喪氣話,”他厲聲打斷,“你覺得行就一定能行,跟之前高考一樣?!?/br> 那也是少不了他的支持,明里暗里的,物質的精神的,她的重塑有他的一筆刀工。 她只能轉換話題:“等‘彩虹亭’辦起來,穩定了,可以讓他隨時過去。我以前在星春天看到一些能力好的、大點的孩子,戴上電子手表,放學就自己搭地鐵過來上課。老師們都認得人。機構就是孩子們的另一個家?!?/br> 那對他來說到底是一個人帶談嘉秧的孤苦未來,他不敢想象,只淡淡“嗯”一聲。 話題不妙,她便又扯回來:“說太遠啦,我還是想看雪。明天要是你起不來,我自己下樓看一會,應該沒事吧?” 談韻之這些年經歷動蕩,調節能力變強,語氣迅速恢復如常:“肯定能起來,我得刨車,不然給埋了?!?/br> 他的車確實停在地面。 “我說如果?!彼龔娬{道。 “不要起太早,不要跑太遠,”以防萬一,他還是強調,徐方亭畢竟不是安靜的雕像,肯默默守著他,“鞋架上沒開封的盒子是給你下雪天的靴子,玩雪要戴手套,不然手指頭能凍掉?!?/br> 這些年談韻之給她送過太多日常東西,早已省略送禮的禮儀,甚至沒有“送”那般講究,只是單純地給她;就像她從水果店買回他愛吃的水果,只是提醒一聲,不要求驚喜或特別感激,只怕他太忙沒注意。兩人在被談嘉秧主宰的時間間隙里,挖掘出一種簡潔高效的相處方式。 他又補充一句:“算了,你還是叫醒我吧?!?/br> 徐方亭認真應過。 這應該算是她們最長久而和平的交談,以前要不突然插進一只談嘉秧,要不便給幼稚的氣性梗塞了,總出現話不投機的假象,然后浪費更多的時間和解。 她看了眼時間,為了周日游玩的效率,還是不得不跟他再道晚安。 次日,徐方亭醒來,輕手輕腳站在臥室門邊,談韻之還在沙發安睡,呼吸平穩,沒有打呼。 她折回臥室落地窗邊,拉開一縫窗簾——下一刻,她恨不得撥開全部窗簾,甚至全框窗景也無法滿足。 她換上羽絨服,翻出帶絨的新靴子,抓起手機就往樓下跑。 踏出大樓那一刻,她終于明白小學語文里“鵝毛大雪”的奧義,飄揚、潔白、冰涼,如果雪花落在臉上是0℃,那么她心頭的幸福感將是沸騰的溫度。 她笑著跑進茫茫雪海,踢踏、滑步、轉圈,戴上兜帽倒頭摔進干凈的雪地,比《現代漢語詞典》還要厚重的積雪穩穩墊住了她。 她仰望白亮的天際線,雪花飄落又融化在她的臉上。她顧不上掃開,劃動四肢,把一個“大”字變成談嘉秧鐘愛的四葉風扇。 是的,她第一個想起的是談嘉秧,而不是他的舅舅。 談嘉秧像她小時候的影子,她總想把最新奇的東西分享給他,因為童年的她不曾擁有。 直到手機響起,她才反應過來原來雪白如面粉,但并不干燥,跟雨一樣會打濕衣服,難怪路上不少人撐著傘。 她隨便抖了抖全身,雪粒子還頑強黏著在衣服上。 往口袋掏手機時,她才留意到通紅而僵硬的雙手,差點握不住手機。 “人呢?”談嘉秧的舅舅開門見山。 “樓下?!彼龂姵鲆粓F喜悅的白汽。 “說好讓你叫我?!?/br> “看你睡得那么香?!?/br> “你在諷刺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