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53節
那師爺看著比縣令機警些,湊過去小聲說了幾句,縣令便重重咳了一聲,道:“也罷!本官倒要聽聽,你們裝模作樣的,能有何高見!” “先去王盛家中角落搜一圈,看有無可疑兇器,同時在客棧廚房搜尋,可有東西丟失?!逼葑咳莸?,“諸位,請吧?!?/br> 縣令朝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便對衙役道:“愣著干什么,搜??!” 不多時,衙役們便在王盛被拋尸的水井里撈出了一把小刀,同時客棧后廚也少了一把刀,經過掌柜和小二辨認,就是丟失的那把無疑。 “由此可見,兇手是先去了客棧,再去了王盛家?!逼葑咳莸?,“他先是在廚房里殺了鈴兒,然后怒而提刀,去殺了她的未婚夫——應是激情殺人,否則他不會直接拿廚房里的刀,而應該是自己備一把?!?/br> 縣令摸了摸胡須,沉吟道:“如此說來,應當是情殺?”他嘶了一聲,問老掌柜,“你確定你女兒沒有與其他男人接觸過?” “沒有哇大人!”老掌柜紅著眼睛道,“非要說的話,也就是那個一走六七年、杳無音信的書生了!” 縣令:“莫非真是這個書生?一別經年,回鄉看見青梅嫁人,一怒之下沖動殺了人?” “有猜測總比沒有好?!逼葑咳莸?,“大人何不下令讓人出去搜查,若真是他,一介書生必然跑不了太遠,可以捉到。若另有其人,那能捉到一個外逃的生人,自然是最好。若一個人也捉不到,那就說明兇手還在鎮上,或是騎術了得,逃之夭夭。無論怎樣,都是新的線索?!?/br> 縣令猶豫半晌,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終究還是讓人按戚卓容的話照做了。 下午,衙役來報,有從外砍柴回來的本地百姓說,曾在郊外的蘆葦蕩里看到過一個形跡可疑的男人,還真的長得有點像那離鄉多年的書生——本就是鄉里鄉親,他又多年不回家,自然成了鄰里的談資,哪有那么容易忘記? 縣令一聽,當即下令:“集結人馬,速速去追!”而后與師爺一起回了縣衙,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客棧里很快又變得靜悄悄。其他住客們還沒有得到解禁令,此時都不能出門,就在各自屋子里關著。戚卓容和裴禎元的屋子被看管得尤為嚴格。 戚卓容也不在意,與裴禎元一人拿了只茶杯對飲。 “就算此案了結,或許因為出頭,我們反而會被人盯上?!逼葑咳莸?,“少爺,你打算怎么辦?” “無妨,再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是我親自來了?!迸岬澰挠牡卣f,“順寧府的礦使孫堂,他做的事又不隱秘,并不難查。屆時證據搜集得差不多了,總要擺明身份的。對了,司徒馬到哪兒了?” “算算日子,他應該是五天前動的身,以他的速度,大約再過兩三日也就到了?!?/br> 裴禎元點了點頭。 縣衙。 公堂之上,縣令看著堂下披頭散發的狼狽男人,不由瞠目。 這書生他也是記得的,名叫羅有旭,畢竟地方小,讀書人本就不多,能出個進京趕考的人已經很不錯了。想當年也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怎的如今成了這瘦削枯槁的模樣? 聞訊趕來的老掌柜一看到羅有旭,便身子一晃,失聲道:“真的是你?” 羅有旭卻并不看他,只死死盯著身前一方方磚。 “羅有旭!抬起頭來!”縣令喝道。 羅有旭沒有動。 縣令咬了咬牙,繼續道:“羅有旭!許鈴兒與王盛之死,可與你有關?” 羅有旭依然沒有動。 “唉,人都被抓來了,不坦誠相告,這可不好?!?/br> 縣令目瞪口呆地看著從外面款步而來的兩個人,呆了半天,才猛地站起來,指著他們道:“你們是如何出來的!” 他不是下令嚴加看管了么!那房間前后圍得跟個鐵桶似的,是怎么出來的,難不成挖的地道? 戚卓容笑笑。 屋外圍著幾圈人,她沒法從門窗走,還沒法從屋頂走嗎?那房子有些年頭了,瓦片一頂就開,她先上去,再把裴禎元也拉了上去,兩個人堂而皇之地沿著屋脊走掉了,沒發出半點聲響。 “這不是看大人審案困難,來幫大人一把么?”戚卓容走到羅有旭身邊,拔/出佩劍。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冷光一閃,手起劍落,反綁著羅有旭雙手的繩索便已被斬斷。 羅有旭微微顫了一下。 戚卓容收劍回鞘,吐出一個字:“量?!?/br> 師爺推了一旁的仵作一把,那仵作趕緊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副卷尺,飛快地量了一下羅有旭的手。 “手長六寸六,與許鈴兒脖上指痕一致?!焙喢鞫笠拇饛?。 縣令又拍驚堂木:“還說人不是你殺的!”見羅有旭仍是無動于衷,他不由勃然大怒,“問而不答,藐視公堂!來人,給我打!” 戚卓容負手嘖道:“說打就打,大人倒是頗有東廠之風?!?/br> 縣令怒道:“本官還沒有問你擅闖公堂之責,你竟還在此污蔑本官?” “污蔑?”戚卓容歪了歪頭,“我說大人頗似東廠,卻不得東廠真傳。東廠上刑,那也不是隨隨便便上的,也是得有問話技巧的,實在問不出來,才會上刑?!?/br> 她這一番話說得煞有介事,縣令又不禁懷疑起來——難道這兩個,是東廠的人?他不禁額頭冒汗,心想自己最近應該并沒有犯什么錯,也沒說過東廠的壞話,不至于就這么倒霉招惹上罷! 戚卓容踱到羅有旭面前,問道:“聽說你家人去年便已去世,你卻未歸,怎么現在突然想起來要回來了?” 意料之中,羅有旭沒有回答。 戚卓容便轉向一旁的老掌柜:“掌柜,你可知他家人為何去世?” 老掌柜道:“我們順寧府產礦,他父親是個礦工,常年在外采礦,家里只有他母親cao持。去年他父親死在礦難里了,他母親一時悲憤,又長期得不到兒子的消息,便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闭f到這里,他也不由替那對父母憤恨,“你既生為人子,尚在人世,為何連家書都不寄一封回來!” 礦難? 裴禎元神色一變,瞇了瞇眼:“掌柜,勞煩說仔細些。他父親是如何死在礦難里的?” “這有何可仔細說的?礦難時有發生,誰能料得到?大家掙的也都是個賣命錢罷了!唉,聽說挖出來的時候,都不成人樣了,分不清哪個是哪個,最后一起葬了?!闭乒褚а赖?,“羅有旭,你母親為你父親收斂尸骨,哭倒在墳前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你這個不孝東西,死在外邊就也罷了,為何還非要回來禍害我的女兒?她有何地方得罪了你?你說??!你說??!” “你閉嘴!”羅有旭突然開口,兇狠地看向老掌柜,露出完全不屬于文弱書生的目光。 “提到你的父母,你為何如此激動?”戚卓容說,“你都不曾來送葬,我還以為你與他們并沒有多少感情呢?!?/br> 羅有旭瞳孔微微緊縮,雙手又被縛在身后,緊握成拳。 戚卓容:“我問你,今夜子時,你在哪里?” 羅有旭閉口不言。 “廚房已經經過清點,總共少了一卷面與四兩豬rou。許鈴兒指縫中有鍋灰痕跡,但我聽說,她從無起夜習慣,也并不愛吃面,又怎會在深夜下廚,還切了四兩豬rou?除非是有客來訪?!逼葑咳莸穆曇羝椒€無波,“或者,你也可以先解釋一下,許鈴兒鮮少出門,她閨房中又為何會出現沾染紅泥的腳印——據我所知,這紅泥,只有在鎮外的山上才有?!?/br> 羅有旭被她死死地摁在地上,鞋底朝上,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鞋上的紅泥。 第65章 他們究竟是什么人!怎敢…… “羅有旭,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說!”縣令高聲呵斥道。他雖然對戚卓容知道那么多細節感到心驚,但眼下顯然更要緊的是把這樁命案給斷了。 羅有旭冷笑:“證據確鑿?就憑我腳底有泥?這鎮上人來人往,上山打獵砍柴的,腳底有泥的不計其數,難道個個都是兇手?” “勞煩大人遣人去關門?!逼葑咳菀馑夹缘毓傲斯笆?。 衙役將大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看熱鬧的百姓,只留下了老掌柜在堂內。 戚卓容一劍下去,劍氣便割開了羅有旭的上衣,卻未傷及他的皮膚分毫。 “解釋一下吧?!彼掌饎?淡淡道,“你后頸的抓痕怎么如此新鮮,甚至還沒來得及結痂。而你明明穿著衣服,又為何還能蹭上鍋灰?!?/br> 羅有旭還未開口,老掌柜便已激動地撲了過來。 “竟然是你!竟然真的是你!羅有旭,你無恥!鈴兒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要如此對她——” 他背上的女子抓痕是如此顯眼刺目,令老掌柜想起女兒身上的淤青痕跡,他再也遏制不住,伸手就去掐羅有旭的喉嚨,悲憤喊道:“給我女兒償命!償命!” 戚卓容劍鞘一伸,擋開了老掌柜。 羅有旭抬起頭,竟然露出了一個笑來,用極輕的聲音說道:“我為何要給她償命,明明是她先背叛我的?!?/br> 老掌柜先是一愣,繼而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氣急道:“你胡說八道!鈴兒又沒有和你定親,何來背叛之說!” “我們約好了的!我走的那天,鈴兒跟我說她會等我,可是呢!”羅有旭面色猙獰,“我在京城苦讀詩書,卻懷才不遇、屢試不第!我想著沒有功名加身,我無顏回鄉,可我費盡心血,收到的卻是我父母的訃書!等我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下葬了!我看到的只有一個墳頭! 像是終于尋到了發泄的出口,他放肆大笑起來:“這一年來,我放棄了讀書,輾轉于順寧府各處,只為替我父親討個公道!可這世上哪有什么公道!當官的只顧著開礦、賺錢,地方百姓看似富庶,實則全進了當官的口袋!我奔波無果,只好回來,想見一見鈴兒,求些寬慰??墒俏铱吹降氖鞘裁?,是滿院子的紅綢!她要成親了!可是新郎不是我!她連一封信都未寄給過我,竟就這樣變心了!” 戚卓容冷眼聽著。 羅有旭踉蹌著站起來,走向老掌柜:“她給我煮面,我問她新郎住哪,真好笑,她都要嫁人了,還是這么傻,隨隨便便就把住處告訴了我。她問我怎么現在才回來,我把事情都同她說了,可她卻勸我說什么民不與官斗,讓我趕緊換個地方,好好讀書,別再管那么多了??墒菓{什么!礦上死了人,難道礦監、礦使不該負責嗎!甚至連一點恤銀都無!礦工在他們的眼里,不過是個工具罷了!根本沒有當人看!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但她卻親手掐滅了!是啊,她要成親了,怎么會愿意來淌我這趟渾水?” 老掌柜臉色慘白。 羅有旭指著他狂笑道:“我才明白!這世道就是這樣!人性本惡,人心易變!官官相護,我上訴無門,既無門庭可依,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連一個啞女都可以背叛我!” “所以,你承認許鈴兒和王盛是你殺的了?”戚卓容問。 “狗官!”羅有旭沖著戚卓容,怒目圓睜,“你怎么不問我,我父親無辜慘死礦中,是誰的罪過?” “我又不是官,只是個路過的?!逼葑咳萋柤?,“你此前受冤與否,我無權過問,但你在我眼皮底下殺了人,卻是事實?!?/br> 羅有旭又盯住縣令。 縣令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忍不住擦了擦額角,說:“你父親去年的那場礦難,本官略有耳聞,只是你父親是在荷東縣做工,并不是在我們這里,本官就算是有心,也無力去管呀?!?/br> 羅有旭冷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你們這群當官的,一個一個,都急著撇清自己!哪還有什么道義可言!” “王八蛋!”老掌柜被衙役拽住,老淚縱橫,“你自己出事,為什么要拉鈴兒下水!你還、你還那樣對她,你把她當成什么人了!” “我把她當什么人?我把她當未來的妻子!我們是私定終身沒有告訴你們,可是她是個啞巴啊,我難道不是她最好的選擇嗎?她一聲不吭,竟然就變心了!”羅有旭雙目泛紅,“我這次回來,就是想跟她說清楚我身上的案子,問問她愿不愿意跟我走,若是不愿意的話,我也不強求,可我剛翻進客棧,就發現她要成親了!她根本就是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六年,整整六年!你杳無音信,連你父母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難道還要她等你嗎!”掌柜氣得渾身發抖,“說什么一心考取功名,都是鬼話!你就是個懦夫!不問父母安康,企圖逃避現實!你口口聲聲說喜歡鈴兒,那你給她寄過信,問過她一句好嗎!” “不要跟我說這些!她活該!”羅有旭雙拳緊握,手上青筋根根分明。 他還記得昨天一夜,燭光如豆,他靜靜地吃完了她給他煮的面,而后問她:“你丈夫長什么樣?” 她比劃著說,很普通,不美不丑。 “與我比呢?” 她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住哪?” 她比劃著告訴了他地址,還補充說等正式成親了,王盛就會搬進客棧,二人和父親一起生活。 “他對你好嗎?” 她咬了咬唇,點了點頭。那一刻,她臉上升起幾分紅暈。 這疑似害羞的表情登時點燃了他的怒火。 一路千辛萬苦,卻要看她嫁作人婦。她還勸他要放下仇恨,遠離官府小心生活,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對他竟然就這個態度!她根本就不懂他遭遇了什么! 這樣一個沒有見識、沒有眼界、除了溫柔與美色毫無可取之處的啞女,怎么敢這樣對他! 于是他掐住她的脖子,將她壓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