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15節
“奴婢……聽憑陛下吩咐?!?/br> “你說你要做朕的一把刀,可如今你替劉鈞殺了崔太妃,不也是劉鈞手中一把刀?你就不怕以后重蹈覆轍?” “陛下問來問去,無非就是在試探奴婢的忠心?!逼葑咳葜浪肼犑裁?,“陛下天資聰穎,胸襟寬廣,深謀遠慮,絕非等閑之輩,日后必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業的。卓容此生追求公道,自然也追求明君,只要陛下愿意用卓容,卓容便萬死莫辭。愿以一人之軀,填大紹之山河?!?/br> 怎料小皇帝狐疑道:“戚卓容,你還挺有文化???你不會又是編了個假身份在騙朕吧?以你之學識,怎么不去考科舉,也可為大紹山河出一份力?!?/br> 戚卓容一哽,力補道:“陛下,奴婢是為了養一個弟弟,所以才做工度日,并不代表奴婢不學無術。何況科舉變故太多,且不說奴婢考不考得上,就算考上了,多半也是被發配到某個小縣當縣令,此生還能不能再踏進京城都難說?!?/br> “也是?!毙』实埸c頭道,“你還挺會打算,連朕都被你當做了踏腳石?!?/br> “奴婢不敢?!?/br> “你仗著救駕有功,朕寵信你,還有什么不敢的?!毙』实塾趾吡艘宦?,“你可知,這偌大宮中,為何朕偏偏看中了你?” “奴婢不知,請陛下明示?!?/br> “父皇其實是給朕留過幾個宮中心腹的,但誰知朕那叔父突然謀逆,父皇心腹都跟著死了,朕不知道這宮中還有誰可以用。結果你出現了,你說,你是不是上天送給朕的?” 戚卓容牙酸道:“陛下……” 小皇帝微笑道:“不過你也別得意,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于朕不過是錦上添花,反正今年大赦放了一批宮人出宮,明年還會招新,沒了你,朕也最多只是做事慢些罷了,影響不了什么。你若敢自作聰明,就別怪朕下手無情?!?/br> “奴婢謹記陛下教誨?!?/br> “你想讓朕插手趙御史之事,朕會去做,你就別再管了?!毙』实蹏烂C道,“眼下,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辦?!?/br> “陛下請講?!?/br> “朕餓了,去讓御膳房端碗宵夜過來?!?/br> “……”戚卓容無語片刻,起身道,“奴婢這就去辦?!?/br> 她拐了個彎,很快消失在了小皇帝視線中。他探頭望了一眼,聽到戚卓容打開殿門的聲音,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一直繃著的肩膀也松了下來。他揉了兩把已經僵硬的腮,嘭的一聲倒回床上,暗自腹誹,跟戚卓容打交道,真是累死了。 秦太傅曾警告他別養虎為患,他琢磨著,劉鈞和太后都敢用戚卓容,他又有什么不敢。 第15章 他臉上一派天真爛漫?!?/br> 早朝,朝堂里烏壓壓站了一片大臣,個個神色肅穆。 崔太妃的死訊早就飛到了各位臣工的耳朵里,這其中彎彎繞繞太多,大有說頭。 “諸位愛卿,今日可有事要奏?”果然,太后甫一開口,便有人率先出列。 “啟奏陛下,啟奏娘娘,臣有事要奏?!甭氏瘸隽械氖潜康膮谴笕?,“臣昨日聽聞,崔太妃不幸去世,臣以為,事發突然,又恰逢趙樸案,崔太妃之死恐有蹊蹺。臣懇請陛下,懇請娘娘,徹查崔太妃之死,到底是何人不顧司法章程,蔑視天威?” 吳大人話音剛落,便立刻有都察院的王大人站了出來:“臣也聽聞,崔太妃昨日曾誤落荷花池,受了驚嚇,染上風寒炎癥??赡呛苫ǔ鼐驮谔号赃?,崔太妃應當是再熟悉不過,怎會無緣無故落水?臣請求徹查昨日崔太妃與何人接觸過,吃過什么,用過什么,以揪出幕后兇手?!?/br> 這時,又有刑部的黃大人慢悠悠接腔道:“看到諸位同僚如此急切地想為崔太妃查清真相,想必崔太妃在天有靈,也一定深感欣慰。只是前些日子趙樸事發,諸位也是如此急切地要求查明真相,時至今日也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卻始終沒什么大進展。不知幾位大人這一次,還有何查案高見呢?” 小皇帝坐在龍椅之上,默默地看著下面臣子們逐漸吵成了一鍋粥。 這龍椅實在是硬,身為天子又得身著冕服,坐姿端正,每天上朝對他而言不啻于上刑。 他瞥了一眼站在前排的陳敬。身為東閣大學士,眾人私下恭維的“陳首輔”,在這樣熱鬧的場景里竟然不置一詞,只目視著正前方,仿佛其他一切都與他無關。 待各位大人終于吵累了,太后才道:“諸位愛卿雖各執一詞,但說得都有道理。既然大家一致認為事關重大,那此事更當謹慎對待。不如各位回去再仔細想想,明日早朝再議?!?/br> 劉鈞道:“退朝——” 小皇帝起身離座,太后把劉鈞召至身側,低語了幾句,這才離開。 大臣們三三兩兩交頭接耳,逐漸往殿外散去,劉鈞快步行至陳敬身邊,低聲道:“娘娘請陳大人、吳大人、宋大人入宮一敘?!?/br> 陳敬頷首道:“知道了?!?/br> 小皇帝回到英極宮,見戚卓容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擺了擺手道:“今日早朝就是在吵架,沒什么東西,你不必著急?!?/br> 他既如此說,戚卓容便也不好再問什么,服侍著他一如往常上榻睡回籠覺。 小皇帝一覺睡到中午,召來劉鈞一問,太后還在與幾位大人商談要事,沒空同他用膳。他便樂得清閑,招呼戚卓容一同嘗了御膳房新研制的菜色,然后抓緊時間在習紙上寫了幾個字,帶去御書房上課了。 御書房大門關上,秦太傅瞥了一眼門外值守的劉鈞身影,仍是那一副老學究的嚴厲表情,坐在小皇帝身旁道:“陛下,昨日功課完成得如何?” “請太傅過目?!?/br> 紙上字跡雖遠不及先帝風骨遒勁,但也靈秀端正,看得出自成一派的勢頭,這對一個八歲孩子而言,已是很難能可貴。 習作上寫的不過是篇無功無過的普通文章,秦太傅掃了兩眼便放下,重重地嘆了一聲。 “太傅,”小皇帝用極輕的聲音道,“戚卓容已是朕的人了,明日早朝,就別讓您那些門生出來咄咄逼人了。朕怕他們再煽風點火下去,朕在宮里唯一的刀就要斷了?!?/br> 秦太傅頓時皺眉,低聲道:“戚卓容?他不是當了劉鈞的義子?” 小皇帝抿唇笑道:“太傅不了解他。他這個人能屈能伸,其實與劉鈞有著仇呢,就等仗朕的勢砍劉鈞的頭。朕早就看出來了,自從當了皇帝后,他每每陪朕玩樂,眼里都不大高興,忍到現在,終于忍不住把朕教育了一頓,指望朕當個明君呢?!?/br> 秦太傅若有所思。 “陛下既如此認定,那老臣回去便去知會他們一聲,明日早朝換個話風,把戚卓容摘出去?!鼻靥档?,“只是陛下須得清醒,那戚卓容畢竟只是個宦官,若是讓宦官干政,那是要出大亂子的?!?/br> “朕省得?!毙』实鄣?,“還有一事需太傅幫忙?!?/br> 他從袖子里摸出一張大紅的剪紙來,在剪紙背面提筆寫了幾個字,又疊好交給秦太傅:“還是送到老地方,有勞太傅了?!?/br> 秦太傅熟稔接過,塞入自己袖中,見小皇帝再沒什么話要說,便拎起旁邊的戒尺,往桌上重重一敲:“陛下,老臣正在為您講解這文章修改的要務,您又為何走神?” 小皇帝掩袖打了個呵欠:“實在對不住,朕錯了。太傅您可否再講一遍?” 秦太傅捏起那張習紙,抖出嘩嘩的聲響,厲聲道:“那老臣便再講一遍,望陛下明日交上來的文章,會有所改進?!?/br> 而英極宮那頭,戚卓容沒什么差事,便坐在自己房間窗前給新折的花枝換水。正擺弄著,從窗口遠遠就瞧見劉鈞回來了,趕忙迎了出去:“義父這是剛從太后宮中回來?卓容這就給義父倒茶?!?/br> 茶湯是早準備好的涼茶湯底,里面泡了幾片青梅干,一杯下肚,生津止渴。 劉鈞喝罷,又擦了擦額頭的汗,道:“陛下已經去上課了?” “是?!逼葑咳莸?,“往常都是義父去御書房侍奉,今兒義父不在,卓容也不曉得自己該不該頂上,但既然陛下沒有發話,那卓容也就留在英極宮沒出去?!?/br> “知道了?!眲⑩x頷首,“我這就去御書房。你吩咐御膳房備好瓜果與茶飲,過會兒送去陛下跟前?!?/br> “是?!?/br> 劉鈞:“今日早朝許多大臣都說要審查崔太妃一案,還特意提了要查她接觸過的人……”頓了頓,看了看戚卓容略顯緊張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道,“不過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什么事的?!?/br> “義父這樣說,那卓容便放心了?!?/br> 劉鈞沒歇息太久,很快就往御書房去了。門口值守的小太監見他來了,便往旁邊退了幾步。 “陛下與太傅在里面多久了?” “回公公的話,約莫半個時辰了?!?/br> 屋里頭傳來秦太傅戒尺敲桌的聲音:“陛下這次背書倒是背得流暢,只可惜句讀有誤,句讀有誤,便是陛下不曾真正領會到其中意思,然這句話幾天前老臣分明特意強調過,陛下怎地學了新文章,倒忘了舊文章了?” 隱約聽到小皇帝微弱道:“朕慚愧?!?/br> 可以想見,他在里面應是一如既往地被訓得垂頭喪氣。 …… 次日早朝,大臣們依舊為崔太妃一事吵得不可開交,只是與昨天的勢均力敵相比,今日的情勢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 原因無他,朝上缺席了幾個能說會道的官員。 太后疑惑道:“今日黃大人為何不在?” “啟稟娘娘,黃大人今晨告假,稱昨夜誤食了東西,身體不適,恐御前失儀,實在無法上朝?!币还賳T答道。 “朕瞧著戶部的李大人也不在?!毙』实弁蝗徊遄?。 “啟稟陛下,李大人也告了病假,稱昨夜吃壞了肚子,夜里發起高熱,難以上朝?!庇忠还賳T尷尬道。 小皇帝故作吃驚:“怎么大家都吃壞了肚子?各位大人家的后廚可該好好管管了!”復又笑道,“平日里不覺得如何,如今李大人那塊空了出來,才發覺李大人所占地方著實不小呢!” 下面響起輕輕的哄笑。 陳敬面色莫測,望向底座上的小皇帝,他臉上一派天真爛漫,仿佛真的只是在笑話李大人長得胖。 “好了,好了?!边B著幾個人都不在,太后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諸位愛卿繼續討論便是?!?/br> “陛下,娘娘,臣以為,當務之急應查清趙樸一案而非崔太妃一案,顯而易見崔太妃是為趙樸案所連累,誠如昨日黃大人所言,趙樸案已查了許久,如今換人手去查崔太妃,著實是本末倒置。只有查清了趙樸案,才能知道崔太妃究竟是為何人所害?!?/br> “葉大人此話好生奇怪,案子尚未查清,怎么就已經下了‘崔太妃是被害’的論斷?” “魏大人教訓的是,那臣提議,不如便由魏大人來查此案,想必案件一定可以水落石出。魏大人,崔太妃的名聲,可全要仰仗您了?!?/br> “你……” 幾個官員你來我往,陰陽怪氣,唇槍舌劍,最后吵得越來越激烈,鬧得陳敬不得不出來把持局面:“肅靜!朝堂之上,攻訐同僚,成何體統!” 滿朝皆寂。 陳敬拱手道:“陛下,娘娘,崔太妃之死事出蹊蹺,臣以為還是得抽調部分人手查清此案?!?/br> 太后和藹道:“那便依首輔所言?!?/br> 下了朝,太后又急急傳了陳敬入宮。 “父親,您不是說不要查崔氏的案子么?怎么今日就變了卦?” “是寒門先變卦的?!标惥疵娉寥缢?,“你可發覺,他們昨日還在嚷嚷著要查崔氏,今日就變成了堅持查趙樸,為崔氏正名,只一夜,如何會有這樣的改變?” 太后思忖道:“莫非是有了新的證據,能證明趙樸清白?” “我已派人在查,但尚不知其中原因?!标惥吹?,“按理來說,他們并不可能找出什么來……” “對了父親,今日那幾位大人怎的都告假?害得咱們勢單力薄,被寒門反壓一頭?!碧髷Q眉,“那些寒門就為逞口舌之快,不惜暗中動手?未免太奇怪了些?!?/br> 陳敬不語。 不過是幾個世家豪族出身的大臣吃壞了肚子,上不了朝,所以吵架吵不過寒門罷了。但決策權實則都在太后及內閣手里,他們就是吵破了天也沒用,這一點,寒門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給那些大臣的食物里偷偷下藥,究竟是圖的什么呢? “圖什么?”小皇帝看著一臉疑惑的戚卓容,咯咯直笑。 “當然是圖個開心啦?!毙』实凼娣靥苫卮采?,扯了扯被子,“這幫人整天吵來吵去,就會拖延早朝時間,耽誤朕的補覺大業,必須得給他們點苦頭嘗嘗?!?/br> 戚卓容:“……就這?” 小皇帝:“啊,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