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6節
這小太監看起來眉清目秀弱不禁風的,能救太子?太子殿下該不會是被騙了罷? 但這些話只能私下腹誹,是萬不可說出口的,他們只能依言行動,松開阿姣,退到身后盯著她。 阿姣的腳踝因為沒有及時處理,此時已經腫得很高。她一瘸一拐地走著,還不忘朝小太子笑笑:“殿下你看,奴婢就說可以等到人的?!?/br> 小太子趴在士兵肩頭,癟了癟嘴。 這士兵穿著盔甲,又冷又硬,硌得他難受。他很想回到先前的懷抱,可看著對方連走路都走不順暢,他也就沒有再開口。 不管他之前是做什么的,一定要向母后撒撒嬌,把他要到自己身邊來。 小太子在心里暗暗握拳。 出乎阿姣的意料,回到地上之后,她誰也沒見到,就被迫和小太子分開,被單獨關在了一間狹小的耳室之內。 她扒著門縫,朝門外的看守士兵道:“軍爺,軍爺給口水喝罷。奴婢好幾個時辰沒喝過水了?!?/br> 明明聽得見,可那兩個士兵卻紋絲不動。 她便不再嘗試,靠墻坐下。她和小太子在密道內原來已經待了這么久,連窗外都泛起了魚肚白。她借著光脫下鞋襪,看見自己腳腕不僅腫,而且還有被剮蹭的傷痕,難怪這么疼。她環顧四周,這耳室里空空蕩蕩,找不到可用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在食指指甲上咬出一個裂口,然后沿著自己的腳腕傷痕用力地劃了下去。同樣地,她又在手臂、脖子等處劃了幾道細小卻錯雜的傷口,將那身太監的外袍撕出幾道口子,又用它擦干身上新鮮流出的血跡。 做完了這些,她便開始安靜地等待。 太子殿下與她分開的時候還很不情愿,是那為首的士兵說要先帶他去見皇后娘娘,他才暫時作罷的。 按照道理,她早該被提審了,怎么現在還沒有人來找她?亂軍已經平定,還有比太子殿下安危更重要的事情么? 她等著等著,就不由睡了過去。 能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只有聽天命,所以她這一覺睡得很是放松,甚至還夢見了小時候。 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蹲在地上用葉子逗螞蟻玩兒,一抬頭便看見目中含淚的女子。 “我的阿姣……”母親將她抱了起來,細細端詳。 “娘!”她歡喜地應著,“你來看我啦!” 身后的老尼姑雙手合十,道:“施主?!?/br> “師太?!蹦赣H頷首道,“一月不見,阿姣好似胖了一些?!?/br> “雖吃的都是清粥素菜,但小姐胃口很好,這一個月來也并未生過病?!崩夏峁玫懒寺暟浲臃?。 母親似是松了一口氣,朝懷里的她笑了笑:“莫非是真有佛緣不成?” “娘,我什么時候能回家呀?”她趴在母親耳邊,小聲道,“雖然師傅們對我很好,但是這里好無聊……” 母親只揉了揉她的腦袋,嘆了口氣:“阿姣莫急,再在這庵中養上一段時日,等身體大好了,娘親就接你回家?!?/br> “哥哥也好久沒來看我了……”她嘟囔道。 “你哥哥畢竟是個男孩,經常出入庵中不大方便?!蹦赣H安慰道,“所以阿姣要多吃東西,多鍛煉體魄,才能快點見到哥哥?!?/br> 母親今日穿的是件暗色襖子,被陽光曬得暖暖的,燙燙的,她伏在母親肩上,正要好好撒個嬌,怎知身后的老尼姑突然上前,把她從母親懷里強行扯了出來,動作之粗暴,令她不由痛吟一聲。 睜開眼,才發現沒有燦爛的陽光,沒有溫柔的母親,也沒有念佛的老尼姑,只有兩個士兵粗暴地將她從地上拽起,往門外拖行。 阿姣忙道:“軍爺要帶奴婢去哪里?” 一人面色冷峻道:“皇后娘娘要見你?!?/br> 阿姣心中一凜:來了。 “二位軍爺且把手松一松,奴婢自己會走路,不勞二位費力。既是皇后娘娘召見,也請容奴婢稍理儀容,免得殿前失儀?!?/br> 那兩個士兵料她也不敢逃跑,便松了手,只是用目光緊緊盯著她。 阿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這才低頭隨著士兵一路進了一間偏殿。 小小一間偏殿,里面倒是聚著不少人,阿姣匆匆一抬眼,瞥見上首端正坐著一名華裳女子,便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參見皇后娘娘?!?/br> “聽說是你救了太子?”那女子淡淡開口,聲音穩重。 “奴婢萬不敢當?!卑㈡杨^埋得更深,“太子千金貴體,保護太子乃是奴婢本分,但奴婢沒有什么本事,若不是有衛兵及時趕到,只怕……” “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起從哥哥床頭得到的牙牌和一封封家信落款,果決道:“奴婢戚卓容?!?/br> 不消皇后開口,阿姣便用余光瞥見似乎殿中有一個人退了出去。 “在何處當差?” 阿姣一愣,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完了,哥哥給她寄家信,為了掩蓋他為宦的事實,故意不提自己的職務,只囫圇帶過去,她哪里知道哥哥在何處當差。方才退出去那人肯定是去核對“戚卓容”的資料的,她若是胡亂作答,屆時必死無疑。 時間的流速仿佛無限放慢,她額頭貼著地面,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怎么,想不起自己在何處當差?”皇后聲音驟冷。 “奴婢是……” “母后!母后!” 正當阿姣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蒙混過關的時候,一聲清脆的童音打斷了她。 阿姣沒敢抬頭。 “你怎么來了?”皇后眉頭一皺,“誰守的床?怎么不看好殿下?尚在病中,由得他這樣下床亂跑?” “娘娘息怒!”有追出來的婢女噗通一聲跪下,“殿下醒來后,便吵著要見娘娘,奴婢實在不敢攔……” “母后!”小太子跑到皇后身邊,仰頭蹭了蹭她的胳膊,“父皇呢?” 聞言,皇后語氣軟了三分,揉了揉他的腦袋:“父皇自然是在忙要緊事。你現在先回去好好睡覺,母后現下也有一些事需要處理?!?/br> “兒臣吃過藥了,也睡了一陣了,但是母后為何只打發兒臣去睡覺,不讓兒臣做別的事呢?”小太子癟了癟嘴,“就算兒臣年紀小,但也知道今晚是有人造反,這種時候,兒臣身為太子還在睡覺,豈不是太荒唐了么?” 皇后不由一默。 小太子的目光望下來,看到地上跪伏的人,不由一喜:“母后,這便是救我的那個太監!你看他身上受了那么多傷,若不是他,恐怕兒臣就死在亂軍之中了!我瞧此人伶俐機敏,母后不如就把他指到兒臣身邊伺候罷!” 阿姣:“……” 我的殿下,雖然我也很想到你身邊伺候,但是造反關頭,皇帝尚不見人影,您還在惦記要收身邊太監的事,這時機不是更荒唐了么! 皇后果然又是一皺眉:“在太子身邊伺候,豈能是這么容易的?我瞧他也不曾做了什么,反倒是帶你在地道里亂走,險些釀成大禍。功過相抵,這就罷了吧?!?/br> “是兒臣讓他帶著走的!”小太子委屈道,“母后也不曾告訴兒臣那底下還有個地道,兒臣稀里糊涂地掉了進去,出去后又撞上亂軍,不得已才折返,怎會知道那地道有這許多岔口!” 皇后按了按太陽xue。 當時先頭的叛軍已經攻入了主殿,她情急之下將小太子塞進了衣柜,怎知小太子待在里頭還在不老實地亂動,觸到了機關,才會掉進了地道里——她身為皇后,甚至不知道殿中有個地道入口。 生死關頭,眼看亂軍的刀就要砍到她脖子上,是身邊的侍衛拼死相護,撐到了羽林軍前來接應,她急于離開這個混亂的戰場,也來不及去管小太子,只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才有人手派去尋找小太子的下落。 “娘娘!不好了!”門口忽有一人急急奔進,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奔到皇后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飛速說了幾句。 皇后立時驚起。 她顧不上國母儀態,一把抓起小太子的手,道:“快,隨我去見陛下!” 小太子驚慌失措地被她拉著出了門,跟在后頭的還有一幫擁擠的衛隊和宮人。 身邊的空氣仿佛忽然順暢地流動了起來,阿姣悄悄抬起一點頭,發現周圍竟然只剩了殿門口兩個值守的衛兵。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從地上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問:“軍爺,奴婢現下……該如何是好?” 那兩個衛兵大概是預料到了什么,一直在朝皇后等人消失的地方望去,面色不虞道:“娘娘未曾吩咐,你便繼續在這待著?!?/br> 阿姣也不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只能回到殿中,從懷中摸出那枚刻著名字的牙牌,一邊等待,一邊胡思亂想。 她沒有想到,這一等,便是等了整整兩天。等到最后,連殿門口的衛兵都不知所蹤,她像個被人遺忘的東西,茫茫然踏出殿門,在這偌大行宮之中逡巡。 她曾在夜里偷偷爬上樹梢,朝行宮中央遠遠眺過一眼,只見那處燈火通明,各色人影來去匆匆,有宮人、有衛隊、有嬪妃、有大臣,像是醞釀著什么糟糕的前兆。 她心里不由咯噔一聲,這架勢,該不會是皇帝要駕崩了罷? 她對皇帝全無好感,若不是當年他聽信讒言,她們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下場。一想到皇帝說不定出事了,她心里甚至還有一絲隱秘的快慰。 第5章 我是太子,我讓你上來就上…… 行宮中心現下守衛森嚴,阿姣不敢接近,只能加入外圍灑掃的宮人中,清理被亂軍鐵蹄踏過的廢墟。 “你是哪邊的人?以前不曾見過你?!鄙磉呉粋€小太監道。 阿姣道:“我原先是住在東邊廂房的?!?/br> 小太監吃驚:“那你能活下來可真不容易!龐王的軍隊就是從行宮東邊來的,聽說殺得幾乎沒有活口了,我們西邊的倒還活下來了一些?!?/br> 阿姣:“運氣好罷了?!?/br> “你今后打算怎么辦?”小太監憂心忡忡道,“這行宮成了造反之地,今后怕是要荒廢了。倘若皇宮里不要咱們,咱們就只能去達官顯貴府上碰碰運氣了?!?/br> “不知道?!卑㈡f,“聽天由命罷。咱們這樣的人,也做不了別的事?!?/br> 小太監不由嘆了口氣。 …… “娘娘,查過了,那戚卓容確與名冊畫像上長得相符,其他的太監也辨認過了,應是本人不錯?!?/br> 皇后垂眼道:“是與他相熟的太監?” “不是?!眲⑩x回復,“與他相熟的,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還活著的,基本也就是認個面熟的程度,話也不曾講過幾句。他們說與印象中的戚卓容長得一樣,舉止習慣也相差無幾。聽說這戚卓容平時就做些普通灑掃工作,連行宮中央都沒入過?!?/br> 皇后不語。 “既查不出什么,就罷了?!迸赃叺囊幻毎l摻白的男子說道。 “是,首輔?!眲⑩x拱手。 “左右太子也無礙,想來并不是龐王的人?!标愂纵o道,“大約只是一個想投機的太監罷了。你面上賞賜些銀兩,等過段日子,派人解決了便是。那地道里頭不知道他同太子花言巧語了什么,竟讓太子這般在意他?!闭f到這里,他不由責備地看了皇后一眼,“你怎會連底下有地道都不知?” “從未有人告訴過我,我又豈能知道啊,父親!”皇后委屈道。 陳首輔面色沉沉,半晌,道:“太子呢?” “在側殿候著?!被屎蟠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