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果然是異族。 交纏手指終于松開,緩緩抬起,柔軟微顫的指尖在空中掠出圓潤弧度。 手背搭上蓋頭下擺,繡金紅布寸寸撩起。 他動作并不慢,看到外人眼中,卻不知一息也變作一秋。 纖細脖頸光潔如玉,戴著數根或粗或細的金玉珠鏈,瑪瑙與寶石紅綠分明,卻都不如他潔白肌理引人流連。 蔣星頓了頓,四周一陣輕微sao動。 他微微抿唇,將蓋頭撩到眉眼處,抬頭望向主座。 店內明亮如晝,皇帝離他太遠,并看不分明。只覺得消瘦蒼白,長期纏綿病榻的模樣。 反倒是他下手,幾乎等高的座上坐著一位身著黑紫麒麟袍的男人,比那畏畏縮縮的皇帝更有帝王威儀。 他劍眉星目,骨相深邃,無需言語,淡淡一眼便能讓人兩股戰戰,腿軟跪服。 這個男人執政十年,大敗蠻夷,收付失地。天下也因他海晏河清。 十年后,曾經的敵人跌落神壇,中原尖兵已經破開他們的王庭。 蔣星羽睫輕顫,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眼中只有好奇,卻無恐懼。 兩人視線就此相對。 男人捏著玉杯的手指不著痕跡地收緊,眼中光芒微動,沉聲道:陛下。 他是皇帝口中的王叔。 蔣星收回視線,蓋頭被隨手拋下,被殿內微風吹得飄出一段,停在殿門跟前三步之遙。 本來坐在那自若飲酒的年輕男子一怔,順著蓋頭看向殿中公主。 他官位低微,幾乎要排到殿外去,只能看見那位公主身后側影。 卻不知是蔣星故意還是掀蓋頭時的意外,束發的金釵珠翠散落滿地。 一頭微卷黑發披散下來,燭火下泛著瑩潤光澤。發尾勾起弧角,黑亮順滑。 攝政王視線微偏。 如此卷發紫眸,果真是異族。與志怪傳說里頭的妖鬼無差。 蔣星似乎驚了下,腳步微動。 別動。 皇帝聲音低啞,目光驚疑不定。 他立刻頓住,雙眸明亮地看向皇帝,殷紅豐潤的唇突然勾起,露出一個純然喜愛的笑容。 蔣星:陛下。 聲如金玉,卻不似女子。 大臣們從前不曾見過真正的外族,只心中腹誹蠻夷女子果然與我朝不同。 他語調明快,絲毫不為當眾被下令露面而受辱,也并無討好諂媚之意。 就像是尋常妻子見了夫婿,單純的喜悅。 皇帝身形微動,竟然站起了身。 攝政王淡淡乜他一眼,視線落回蔣星身上:退下吧。 王叔?;实勐曇裟獪y,底氣卻不足,朕的命令,他可還沒做完。 蔣星歪歪頭,滿頭弧度優美的卷發也隨之散落鎖骨胸前,卻看都不看攝政王一眼,只落在皇帝身上。 再孬種懦夫的人,在此情景也難認頭當王八。 可攝政王權傾朝野,說一不二,他做下的決定,連他這個皇帝都不能否決。 皇帝抬首俯視蔣星:繼續。 玉杯重重落回案幾。 蔣星卻問:陛下真要我脫嗎? 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宮女早已抖若篩糠,撲通跪倒下去。 皇帝被攝政王駁斥的怒氣終于有了泄洪口,他摔下金杯,砸到宮女跟前,拖出去! 拖出去,可不只是出殿門那樣簡單。 命也要拖進鬼門關。 當即有內侍氣勢洶洶上前拉人,蔣星卻動了。 他俯身撿起金杯,好似對殿內尷尬毫無所覺,舉到視線平齊處細細查看,紫眸流光溢彩。 陛下,他看向怒氣沖天的皇帝,笑意盈盈,它真好看。 金杯在他指尖轉動,殘存酒液順著指尖流下,消失在腕間。 內侍詭異僵住,瑟瑟望向陛下。 滿座朝臣或有人心中暗嘲蔣星沒見過世面,捧個破酒杯當寶。 可又忍不住那種居高臨下、近乎憐憫的喜愛。 皇帝一口氣不上不下吊著,又不忍對蔣星那張臉發火。 反而是攝政王重新倒了杯酒,喜歡你就拿著。 蔣星搖頭:我只聽陛下的。 他抿唇一笑,微紅眼尾帶出點羞澀,父王說,來了中原,什么都聽陛下的。 酒液滿溢,流出些許。攝政王突然熄了飲酒心思,隨意道:那就聽陛下的。 皇帝一抖,余光不由自主瞟向他又怕又恨的王叔。 這是對方頭一回讓他做主。 這次是一個小小的金杯會不會,有朝一日,連金甌也能徹底回到他手中? 蔣星臉頰微紅:陛下為難嗎? 皇帝大笑起來,蒼白陰翳的臉上也浮上血色,親昵道:收著吧。 他一揮手,內侍神情一松,趕緊拉著宮女回到后頭。 蔣星見對方是站著走的,輕輕眨眼,十指松松環著金杯,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寶。 這樣的美人可惜生在那等蠻夷小國,目光短淺到惹人發笑。 攝政王低垂視線,酒杯映出他眼睛。 平靜之下,燃著無言黑焰。 * 作者有話要說: 再笨蛋到了星星手里也會變的啦就是說 第74章 假鳳虛凰2 皇叔 攝政王冷然抬眼,道:今日本是中秋宮宴,我十萬大軍尚駐扎邊關不得還家。陛下仍執意要讓此外族之人逗留宮前? 原來已經是中秋了,難怪蔣星下轎時感覺夜間有些寒意。 他目不斜視,手中攏著玉杯,等待皇命。 皇帝環視百官,見不少人已經開始側首耳語,心里更覺得他們是在議論自己不識大體,昏聵不清。 不識大體、不識大體這句責罵從他入主東宮到登上至尊,依然無法擺脫! 他氣得臉色發白,勉強露出笑意,帶下去好好安置。 蔣星微微頷首,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柔軟溫順的弧度。 皇帝見了他倒是心氣舒暢許多。 滿宮貴女,家中父兄盡是攝政王褚鎮乾門下,皇帝去了她們宮中不是當皇帝,是裝低俯小的。 若非父皇留下遺詔,又讓幾位三朝老臣輔佐于他,恐怕這皇位早叫他那好皇叔奪了去。 褚鎮乾這個名字,簡直是在皇帝心頭割rou。 如今降國和親的公主送來,總算是有了個任他擺弄施為的嬪妃。 不通禮節也無妨,比起虛禮,蔣星方才那句只聽陛下的,比什么三叩九拜都讓他內心舒暢。 待蔣星身影消失,褚鎮乾方才沉聲讓人開宴。 蔣星繞到后殿,方才差點丟了性命的宮女正站在里頭發呆,雙目無神,顯然被嚇得不輕。 內侍不陰不陽地訓斥道:能從陛下手里撿回條命,算你上輩子行善事的福分。往后再闖禍,可沒這么好的運氣了。 他又轉向蔣星,摸不準該如何對待這公主,道:還請公主在此稍歇片刻。 連什么位份、住哪處宮殿都不曾安排。 恐怕名字也沒搞清。 這全是褚鎮乾給他們的底氣。接受和親并非妥協,而是寬容。 內侍關上門,屋內燭火暗淡。 蔣星饒有興趣地打量一番,挑了個有軟墊的小凳子坐下,手撐著下巴望那宮女。 木門哐當,宮女一抖,這才回過神,看向蔣星的眼神復雜至極。 這人算是陰差陽錯救她一命。 宮女起先看不起這降國求饒送來的美人,可這會兒見了他美如鬼魅的面容,反倒遺憾。 生在哪里不好,偏偏生在西夷。 蔣星眨眨眼,柔和笑問:你叫什么名字? 宮女糾結片刻,還是走到他跟前行禮,奴婢蕓豆。 蕓豆?他歪歪頭,眼睛明亮,是一種豆子嗎?中原的? 蕓豆看他天真模樣,心中竟隱隱上來火氣,抿唇忍了:回公主,是的。 好吃嗎?要怎么吃? 蕓豆更是憋悶,卻不是為自己名字被人詢問。 在宮里,他們這樣最卑微的奴才什么苦沒吃過? 況且蔣星神情真摯,是打心里好奇。 她是氣這公主的蠢笨。 蕓豆憋不住了,直言道:您方才為何替奴婢解圍? 解圍?蔣星訝異道,我何時救你,不,你何時需要人救了? 蕓豆也懵了,您撿那金杯,不是為奴婢解圍? 蔣星笑開,紫眸清澈純粹,像是山中少見的美玉,你說這個? 他舉起金杯,可它真的很好看。 好家伙,合著是她一廂情愿,還當他剛才是刻意為之。 蕓豆只覺腦門兒一陣發燙,熱血沖頭氣得心里仰倒。 這是哪門子公主?比皇宮里的三歲小兒還不如! 蔣星:你生氣了? 我沒有! 蕓豆說完,臉色一白。 心里怎么想,和真的出言沖撞貴人那是兩碼事。 她忐忑地偷瞄蔣星,對方卻無趣地聳聳肩,又去看那杯子。 蕓豆今年不過十四歲,哪里壓得住心里情緒,見蔣星沒脾氣,忍不住問:你老看那杯子做什么? 它好看呀。蔣星瞇起眼,愛不釋手地把玩著。 當然,只有彈幕里的觀眾注意到了不對。 【笑死,星星一直沒碰杯口】 【絕對是因為皇帝喝過】 蕓豆道:你就不難過嗎? 什么難過? 遠嫁到中原來為奴。蕓豆遲疑片刻,輕聲道。 后宮女子,除了家族蒙蔭庇護的,就算坐到妃位,那也是皇帝的奴婢。 蔣星指指杯子,笑說:中原繁華富榮,我早想離開那破地方了。 蕓豆無話可說,這公主真是蠢笨到極點了!也不知能在吃人的宮里活過幾天? 她重重呼吸兩口,咬牙道:你以后千萬別像殿里那樣和陛下說話。 蔣星感受到她激憤情緒,笑容微斂,小聲問:不對嗎? 陛下蕓豆怕有人凝聽監視,干脆跪下來,在他耳邊輕聲道: 陛下在朝堂上受氣,自然是要發到我們身上的。 蔣星與他們也沒有什么不同。 蔣星被這緊張感染,也放低聲音:陛下不是中原的天子嗎?他為何要受氣? 蕓豆:你記不記得陛下身邊的男子,偉岸高大、氣度不凡那位?著黑紫麒麟袍 她說著說著,語帶向往,好似那人才該是九五之尊。 蔣星:嗯,他是陛下王叔?我該稱他什么? 正是。蕓豆道,你若陛下封你個名頭承認你為嬪妃之一,也稱王叔。 王叔不順口。蔣星默默念了兩遍,不如叫皇叔? 蕓豆快崩潰了:隨你!反正也沒機會見面。 他是當朝攝政王。你可懂什么是攝政王?權力比陛下還大,滿朝文武,大半都曾受他提攜。 蔣星點點頭,眼睛明亮。 蕓豆:我不能再說了,你還不懂嗎? 哦,我好像明白了。蔣星道,他叫什么名字? 蕓豆遲疑片刻,想著反正這人也沒機會和攝政王見面,答道:褚鎮乾。 木門咔噠一聲,內侍再次轉回后殿,見蕓豆正低眉順眼地為蔣星倒茶,點了點頭。 請公主跟奴才去您宮里休息。不必等陛下了。 蔣星眨眨眼,這太監一來一回,態度怎么一下子尊敬不少? 他一個星際人,在古藍星宮廷實在快繃不住了。 演技生涯最大挑戰。 【完蛋,星星這下屬于本色出演了】 【笨蛋星囡鳯星,嘿嘿,讓我親一口,小笨蛋嘿嘿嘿】 蕓豆對他使個眼色,示意他趕緊站起來跟上。見他沒明白,拽了他一把。 不對,這公主怎么摸著硬.邦.邦的??? 蔣星跟著內侍從另一個門走出后殿,還不忘對她揮揮手,無聲說:來呀。 內侍瞥眼蕓豆,徑直繞著黑暗回廊往前走,手中一盞宮燈。 龐大的建筑黑影在夜色中仿佛張牙舞爪的怪獸。 蔣星打了個寒顫,悶頭往前走。 蕓豆繞過幾個回廊,不安道:這路 安靜跟上。內侍瞪她一眼,嚇得蕓豆閉嘴。 內侍停在一處格外高大的宮門后,淡淡燭光透過門縫,看不清里面是何種情況。 蕓豆低著頭,唇色發青,雙目幾乎要從眼眶中脫出來。 這里是 內侍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布袋遞給蕓豆:打開,你知道怎么做。 是,是蕓豆聲音發抖,戰戰兢兢打開袋子,里面是一條黑布,散發著淡淡檀香。 蔣星唇縫微張,仰首看著屋檐上的小獸雕刻,對危機毫無所覺。 蕓豆道:公主,奴婢冒犯。 怎么了?他不解道,但還是乖乖彎腰。 蕓豆手指冰冷,小心給他系好黑布,可以了,奴婢扶您,小心腳下。 為什么要蒙眼?蔣星一手握著金杯,另一手讓蕓豆扶著。 這小姑娘才到他胸口,場面實在滑稽。 內侍躬身道:奴才告退。 對著的卻不是蔣星,而是幽深宮殿。 蕓豆手涼得像冰,蔣星摸了摸她手腕,輕快道:你手好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