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燈色筵宴渾愚賢
正月十五,將軍府大少爺納妾,府上置辦喜宴。但說是喜宴,也不過是借著雙喜臨門的由頭,找一些熟識的朋友一起吃一會酒罷了,況且,也從未聽過納妾需得置辦得如此風光,這位大少爺還真不是一般人。 “我那位哥哥可是吃酒?;斓暮檬?,府上大小事宜都是我和我那位料理的?!?/br> “這難道不好么?” “好是好……” 馬車到將軍府的時候,將要日落西山,管事的帶了兩個小廝在府門口迎客,門外車如流水馬似龍,一輛一輛清油車先后停在階前,幾人依次對車上下來的富甲豪紳頷首問好,循環往復。 車輪緩緩停下,迎接的小廝已經殷切上前道:“二奶奶回來得遲,二爺方才還在找您呢?!?/br> 舒宜搭著小廝的手臂從車上下來,玩笑道:“那廝,哼,八成是喝高興了,才想起我來?!?/br> 文卿緊跟在她身后下來,她打扮光鮮,低低地垂著臉,與面前幾位溫婉淺笑。舒宜與管事的介紹道:“這是我剛到松江不久的朋友,姓宋,陳總管,你見過的?!?/br> 陳總管微笑點了兩頭,“宋姑娘好?!鞭D與小廝,“你們兩仔細看著!” 二人攜手進門,一并穿過曲折的游廊夾道。眼見火樹銀花就在前面,人影在光里攢動著,文卿看著卻益發有些不自在。 她何時見過這種陣仗,可舒宜顯見已見慣了,見此處人煙不多,便繼續低聲道:“可只怕公爹死心眼,最后害得我那位為他人做嫁衣?!?/br> 嫡長子繼承鎮國將軍的爵位,那么其他的只能降次為輔國將軍。 文卿會意點頭,沒有多說。 走不多步,忽然光處匆匆忙忙跑來一個小廝,“大事不好了,鎮國將軍府的二爺跟人打起來了!” 文卿看向一旁的同時,舒宜搶了陳總管的話頭驚呼,“什么?!” 陳總管向后看了一眼,與小廝說:“快帶我過去看看?!?/br> “我也去!文卿,你——” 文卿知她的顧及,便道:“我就在這里等你,哪兒也不去,你快去快回?!?/br> “好!”于是將貼身的丫鬟留給了她,自己護著肚子跟上去。 直至人跑遠,文卿適才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在附近找了冷清的亭子乖乖巧巧坐著。 入夜,灼灼燈色鋪滿微皺的湖面,光搖珠戶,銀輝巧勾云窗霧閣,各色煥彩佳燈將水榭樓閣裝扮得極盡雕麗。 恍如仙境般,連一行托著餐盤從假山后魚貫而入的青衣婢子也莫名有一種仙人的光環。 “下午陪著魏舒宜那廝折騰,一口水都還沒喝……”她望著婢子托盤上的酒食,心想使喚舒宜的丫鬟前去替她遞一杯水來,可旋首看見她十分心不在焉的模樣。 一般陪嫁的丫鬟十個有九個都被姑爺收用,指不定這小丫頭心里有幾分她二爺呢。文卿想想也罷了,點了點她,“魏舒宜懷著身孕,行事又沒分寸,你去照看著些,我有手有腳,沒事的?!?/br> “謝謝姑娘!”丫鬟歡天喜地去了,文卿也慢悠悠踱著步子緩緩靠近光源,從路過的婢子托盤上取了一樽瓷杯,正要喝下,只見一團白色的物體一下往她身上躥來。 “啊——!”文卿嚇得驚呼,腳下打結地退了幾步,一下跌坐在地。 邊上丫鬟見狀上前來扶她,不一會兒,一個聲音傳來,“小白,小白!哎呀,小白,你跑錯方向了!” 隨著聲音,一個人影從草叢里躥了出來,文卿拍著灰塵與丫鬟說了無礙,這廂定睛一看,只見是位流里流氣打扮的少年,高束發髻,額前卻亂七八糟留了一堆頭發,身上衣服也是這一個顏色那一塊布料,奇奇怪怪,從頭到腳沒有一處體統的。 是藥鋪碰見的那個口不擇言的少年。 文卿睨了他一眼,而他則是給懷著的白團子順著毛,嘿嘿笑道:“姑娘,不好意思了,我無意的,只是這貓它跑錯方向了?!?/br> “跑錯方向?”文卿譏誚道,“難道你要把貓扔到人群里?” “差不多,我要把貓扔進新人屋里,她估計得比你剛才叫得還要慘烈?!?/br> 少年踱著步子走進了兩步,定睛將她一瞧,登時驚喜道:“是你?姑娘,你我好生有緣啊?!?/br> 文卿顧自回了亭子坐下。少年便也屁顛屁顛跟上來,沒有絲毫分寸就往她身邊坐,“姑娘,你今天打扮得可比上回好看多了,上回那太素了,干巴巴的,這回好,鮮艷裙子,涂抹胭脂什么的?!?/br> 文卿往邊上挪了一屁股,“我謝謝你了?!?/br> 少年又靠近了一屁股,“不用客氣,我向來是不吝嗇夸獎美女的?!?/br> 文卿不說話了,只想等著舒宜趕緊回來。 “誒,你是在等——” “對,在等人?!?/br> “我看你看的方向……哦~你該不會是在等那傻缺吧?!?/br> “公子說明白了,誰是傻缺?” “就那個賣布的沉老板啊?!闭f到此處,他突然變得無比雀躍,站起來便開始比劃,“他們一伙人本來在喝酒猜燈謎,后來不知說到哪兒,沉老板跟別人聊天說‘輔國將軍這個爵位遍地都是,早就不新鮮了,未來他也就是個不入流的貴族,沒什么了不起的’,誰知道這話被二公子聽見了,兩個人扭打了起來!幾個小廝拉都拉不住,然后…然后五六個人就一起摔進了池塘里!哈哈哈哈哈!新郎也在里面,哈哈哈哈!” 文卿額上青筋直跳,不說話了。 “哈哈哈,你說他是不是傻缺,雖然說的是實話,不過我還真么見過在人家的地盤當著人家面嚼舌根的,哈哈哈,哈,哈……” 半晌,見文卿不動聲色,少爺漸漸也笑不下去了,撇了撇嘴,將貓往地上一放,嘟囔了句,“真沒意思,虧我還夸你好看?!?/br> 小貓一溜煙兒不見了,文卿側過身來,見少年已枕著手臂躺在石椅上,問道:“那我問你,你這廝無緣無故的,為何要攪和人家的喜事?” “還能有什么為什么,當然是因為看他們不爽啊?!?/br> “看誰不爽?大公子,還是他納的小妾?” 少年噎了,片刻才翻了個身道:“都不爽?!?/br> 文卿聽罷,卻覺少年言辭耐人尋味,笑道:“這位姑娘倒是奇了,一個男人甘愿奉獻,一個男人為她破例設宴,還有一個男人……”她意味深長瞥了眼少年,“討厭她。如此的女子,也算十分了得了?!?/br> 少年悶哼一聲,嘟囔道:“不就是翻臉不認人,誰不會啊?!?/br> “怎么個翻臉法?” “我也曾心甘情愿為她做了許多事,可她……算了不說了,你別想套我的話?!彼洁洁爨鞂⒛X袋深埋。 文卿見狀,只覺此人孩子氣得緊,忍俊不禁了一會兒,只見一人影向此處走來。 寒風灌入竹林,文卿與鶴生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