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亂煞晴絲遍 яōцеńц④.cō
文卿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么長情或深情的人,這四年間,她已逐漸想不起他的模樣,即便上回匆匆一眼,卻也朦朧。 直到這天,她終于再次看見—— 他作一副道人打扮,削肩長頸掛著寬大的蓮青道袍,頭上木簪盤髻,站在人群之中,淡白清癯的臉上漾著溫吞低徊的淺笑,一面與身邊香客頷首,一面口中說著什么…福生無量天尊。 正月初四,太元觀內張燈結彩,前來上香祈福的香客絡繹不絕,文卿隔山隔海地望著,目光漫長而仔細地描摹著他的模樣,仿佛要將這副面容纂刻在腦海中,四下人聲嘈雜,她卻好似隱約能聽見字符像水一樣從他舌尖上滑落下來。 ——什么都不必說,但一切又是如此熟悉。 可…他又是什么時候出家的? “她啊,說是從小就跟著師父修行了,可能家道艱難吧?!鄙磉吪拥幕卮鹜蝗黄迫肷袼?。 文卿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已將心中疑惑說出了口。她旋首看向身旁,只見梁舒宜神色宛若尋常,不帶一點玩笑,讓她一下不知從何問起。 梁舒宜穿金戴銀的,通體尊貴打扮,大紅洋縐披風裹著暗花織金的褶裙,一雙纖手捧著湯婆子,這廂見她如夢似幻,呆呆怔怔的不說話,便繼續道:“我跟你說過的呀,世子爺的師父,那個占卜算卦很準的道姑?!?/br> 那個占卜算卦很準的…道姑……? 女的? 「你可算來了,姑奶奶,人大師都等著了!」舒宜將文卿從角門領入鎮國將軍府內,一面拉著她興沖沖穿過兩下的琪花玉樹,一面道。sěyμщěи.?ōm(seyuwen.) 前兩天初二,將軍府的轎子突然急匆匆來到她院子門口,二話沒說便讓她上了轎,說是她們二奶奶正好上午得空,邀她一聚。 沿著蜿蜒夾道,前方寬闊庭院從月洞門中堪堪顯露出來。文卿不明所以,問道:「梁舒宜,你要我見的是哪門子的大師?」 舒宜停下腳步旋身看她,不住給她遞眼色,「你就沒有發現我有什么變化么?」眼中眉飛色舞盡顯喜氣。 文卿上上下下一番打量,體態豐腴,點綴金玉,除了招搖些,倒沒的多特別。想了半天,她道:「……更胖了?」 「死丫頭,我的肚子啊,肚子!」驕傲挺腰,「你看!」 文卿沒反應過來,逐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兩年了,我是藥也喝了佛也拜了,怎么也懷不上,前兩個月找大師給我算了一卦,沒想真就成了!」舒宜手舞足蹈說罷,便急切地拉著她一處走,「大師現在剛好就在我府上,趕緊讓她給你算算怎么化解你這克夫的命格!」 然而等她們走進內院屋里一瞧,人家大師已經走了,讓丫鬟遞話說什么臨時有事,隔日再會。而被放了鴿子的舒宜對她的稱呼就從“大師”變成了“道姑”。 “姑奶奶,想起來了?”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文卿心虛地避開視線,目之所及仍是那片團簇人群。 那人似乎想向這里走來,但被四周穿紅著綠的婦人們簇擁著。舉步維艱之下,不露半點難色,仍是云淡風輕的。 竟連笑容也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她叫什么?” “好像是叫……鶴生?” 鶴生—— 文卿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一瞬間,她與那個人對上了視線。 那人的眼睛與映象中細長的鳳眼別無兩樣,眼角向上剔著,瞳仁則藏在長睫投下的鵝毛似的陰影中,眼神淡然,卻閃爍著薄光,十分有神,對視時,令文卿心頭震了一下。 “不過她性情乖張,嘴巴又刻薄,你最好客氣點,稱呼道長總不會錯的?!笔嬉艘幻鎽吨昂罂吞讎Z家常的婦人,一面漫不經心道。 陽光有些刺眼,風不住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木質香味。 神使鬼差的,文卿莫名覺得她們好像在想同一件事,好像有一瞬間的……靈魂共鳴。 但很快那人便移開了視線。 不知是不是文卿的錯覺,那人的神情似乎有片刻僵硬,當再次面對身邊人群,雖仍笑著,但低眉壓眼,已顯得有些匆忙與不悅。 良晌,不知她說了什么,婦人們一下不再簇擁了,像被什么惡心東西噎住了喉嚨,看著眼前道人,眼中盡是不敢相信。從殿前長階上下來一位同樣道人打扮的女子,來到鶴生身邊,與四下婦人說了幾句類似安撫的話,眾人這才悻悻散了。 那二人一般身量,站在一起交談著些什么。文卿卻注意到那人正拄著手杖,右肩因此微聳著,沉黑的手杖則像砍了半截的紅纓槍一樣戳在地上,教人觸目驚心。 她…… 果真是個瘸子了。 小廝捧著幾支香跑來,舒宜接過,分了叁支給她,“趕緊拿著?!?/br> 文卿接過——正是這個氣味,如花似麝,讓人眩暈——她與舒宜一同上前,將香端靠近石燈幢內的燭火,點燃了,雙手持香站在銅鼎前閉目。 風打著燈籠,枝葉簌簌作響,片刻,緩慢有節奏的叩響夾雜在笑語喧雜中,徐徐漸進。 那人正走過來。文卿意識到。 忽然咚的一聲,杖端頓地,叩響停在咫尺—— 她睜眼看向聲源,那人與另一位道人已站在她身旁,直比她高了半個頭。她恍惚地望著她,一時心生退意。她怕如今自己被人恥笑,尤其站在舒宜身邊。然而這人只是宛如尋常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便移目與舒宜道:“二奶奶無量壽福?!?/br> 鐘鼎內密密麻麻插著燒盡的香梗,二人一同將香插入其中,舒宜便挽著文卿的胳膊走上前,嬌聲嬌氣地揶揄道:“喲,大師,很受歡迎嘛?!?/br> 鶴生微笑道:“不敢,畢竟貧道只是會一些占卜算卦的道姑罷了,這都是托二奶奶的福啊,才讓貧道過個年都沒的清凈?!?/br> “嘁,我這不是給你拉活兒嘛,真是好心沒好報?!?/br> 鎮國將軍與王爺是同胞的兄弟。王爺因為是嫡出的,因此襲了他父親郡王的爵位,庶子則自動降等為鎮國將軍。故二人因此熟稔。 文卿聽明了言下之意,是舒宜將她算卦的事告訴了熟識的太太奶奶,事情傳開,她方才才被婦人們簇擁著,約莫問的都是些生子之事。 另一位道人道:“二奶奶就別為難小師叔了,這大過年的,您都不知道方才小師叔為了驅散人群,口無遮攔對著香客了些什么?!?/br> “說了什么?” 鶴生挑眉道:“關山,莫非你也學著某些人多嘴多舌起來了?” 關山見狀,只得實相地住口了,與文卿舒宜分別拜道:“貧道得回去準備法會了,二位無量壽福?!北阈砩想A,向殿內走入。 “法會?” 鶴生道:“明天觀內有迎接財神的法會,宋姑娘若是感興趣,可以過來參加?!?/br> 文卿沒想到她會如此稀松平常地接過自己的話,好像相識多年的舊友,沒有絲毫生疏。文卿對上她的視線,千言萬語噎在喉頭,還沒來得及說,舒宜已興致盎然道:“我們一定準時赴約?!?/br> 她看向文卿。 文卿對她笑了笑,答:“我會來的?!?/br> 她也嘴角微揚,“我是想說,如果可以的話,宋姑娘,明日請你早點過來?!?/br> “?” “我答應了二奶奶一些事情?!?/br> 文卿只覺臉上一陣發燙,局促地點了點頭,“……有勞道長了?!?/br> 話休繁絮,鶴生與二位頷首話別。 待蓮青身影一頓一挫遠去,舒宜覷了眼她,掐著嗓子取笑道:“我明天會來的~~” 文卿忙去捂她的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笑魘如花,“感謝我吧,如今你們又是鄰居,處好了關系,說不定她能給你開后門呢?!?/br> “鄰居?”文卿恍然,原來這是梁舒宜刻意安排,那么她那日所見的附近的大戶人家應是郡王府了。她看了一眼舒宜,舒宜卻莫名心虛起來,訕訕道:“王府附近治安好啊,當然,我不是說將軍府附近治安不好,只是吧……” “好了,我知道?!?/br> 二人相視而笑,一路閑話聊說各自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