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26節
“你……”他看向紀詢,“在我完全沒有料到的時候,打碎了我最初也投注最多心血的作品。當時我受到的打擊真不小。我無法理解我的失敗,但我又確實失敗了?!?/br> “之后我看見了全新的霍染因。 我也才終于發現,善和惡的界限并沒有那么分明。 惡有其價值,善也有其價值,只要cao作得當,兩者甚至是可以互相轉換的。比如現代醫學的成果,有多少是建立在不人道的灰色交易之上,最終造福于全人類。 善惡也許本來就是一體的。 之所以世間有這么多的惡,是因為世間本來就有這么多的惡。 所以我不喜歡我父親將自己單純的歸結于一個慈善家。 慈善家,往往是富人逃避稅收的一種手段,是一種虛假面具,如同虛假偽善的他。 我是一個投資人。 善也好,惡也好,我只是希望它們都能產出超人預料的價值。 這也算是我從不成熟走到成熟的一個節點吧。 就像,對于救了你們這件事,我覺得它存在著非常大的價值,會在之后的日子里,給我創造源源不斷的收益?!?/br> “日記?!奔o詢說,“你承認了你寫日記,用日記來污蔑這個方式,很獨特?!?/br> “你想說什么?” “你寫日記的靈感,來自于四十年前他們寫的日記嗎?” “該說不愧是你嗎?這樣的聯系也能猜到?!庇鞔壬l自內心贊嘆道,“好吧,我承認,那時候我總喜歡調侃我的父親,這本日記,算是對當時那本遮遮掩掩日記的一種致敬吧。?!?/br> “遮遮掩掩?不對吧,你知道,那絕不是簡單的遮掩?!?/br> “……原來如此,原來你已經知道了航海日志真正的真相。我有點好奇了,這是如何推測而出的,平心而論,那個日記寫的還不錯。要不是我偶爾聽見我爸在佛前的懺悔,也猜不到呢?!?/br> “從方方面面的細節。 當初我們在琴市,胡坤一眼認出霍染因,后來我找到霍棲螢的照片,霍棲螢與霍染因確實長相相似。但這么相似的長相,在柳先生那邊,卻完全沒有被認出來。 柳先生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他為什么沒有將人認出來? 是時間太久,他已經徹底忘記了在他生命中,在他書寫的日記里,不可磨滅的霍小姐嗎? 還有,作為作者,對于文字的一些細節,難免比較在意…… 每個船員對霍棲螢的形容,都有諸如“夢”與“幻想”的詞匯,就算霍小姐確實有可能是全船的女神,但每一個人對女神的形容都一樣嗎?他們的精神那么高度統一? 乃至林小刀的日記。 明明沒有文化,不會寫自怨自艾,卻會寫敲骨吸髓,后邊這四個字,無論如何,都比前邊難懂難記吧。 恐怕是有人寫好了第一稿,讓他們重新抄錄吧。 這整本日記里,真正真實的,也許只有那些日志上的事件記錄。 當然,這些都是猜測和旁證。 最最直觀的,是我打電話去琴市,問了同僚,他們拿到的那枚骨片,到底是什么樣的骨片。 最后的答案是……其dna鑒定,屬于男性?!?/br> 當這句話響起的時候,霍染因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過電般的戰栗,雖然他早已知道,紀詢到底要說什么。 紀詢嘆息,可這種嘆息之中,又帶有一種深深的慶幸: “霍棲螢是虛假的。 那艘船上,并未真正存在一個女人。 那些人,因為貪婪和惡欲,因為權勢與斗爭,拿起屠刀,斬向同類,鮮血鋪滿甲板,也浸沒他們的身軀。 但在施行了純粹的惡之后,他們又在這種純粹的惡之下瑟瑟發抖。 于是,船上唯一的文化人,柳先生,劉言,為了鞏固自己在這群人中的地位,便出了一個主意。 出了一個,將所有的惡,都推卸給美的決定。 為什么呢? 被美蠱惑,犯下罪的人,只是個會犯錯的普通人,而不是獸。 他們急于逃避自己體內的獸性,便虛構出形象,向其發泄自己的所有獸性。 但為什么是霍小姐呢?我想,霍小姐雖然沒有真正上船,但她的行李,真正上了船。那些人也確實在霍小姐的行李中,找到了最初的資本。 也許霍小姐離開家之后,出了意外……所以她的行李遺落下來,遺落到定波號上。 他們依據見過霍小姐的胡坤等人的描述,共同編造了一個謊言,用一個虛構的人物,清空了自己的罪,仿佛這樣便卸下了沉重的道德包袱,可以再度輕裝上陣,享受生活……就像你說的,人總是這樣善于推卸責任。 謊話說的久了,連他們自己都相信了,沉浸其中,不亦樂乎。 胡坤甚至一輩子都沉浸在他的藍眼淚里,那個虛構的,從未屬于過他的美神。 仿佛真的以此,拯救了自己那卑劣墮落的靈魂。 無論如何,他們寫出了這個故事。 這個自欺欺人,推諉逃脫,可悲可笑,連真實的自己,都不敢面對的故事?!?/br> “確實可笑?!庇鞔壬澩o詢的話,“當我知道,故事里的霍小姐是虛假的,而他們手里的骨片,是來自于最后被他們分尸的那位二副的時候,這個故事,便諷刺到了極點。這比霍小姐真的在那艘船上,真的得到了那樣的結局,還要荒誕?!?/br> “錯了?!被羧疽蚪K于抬起眼,重新看向喻慈生,冷笑道,“這個可笑的故事里,唯一讓人欣慰的,就是至少沒有一個女人真正被他們折磨?!?/br> “老朋友,你今天對我的態度真的不怎么樣?!庇鞔壬г沟?,“你們今天和我做的攤牌局,真的有意義嗎?你執著于攤牌這所謂的真相,如今我向你說了所有,就算再三保證我說的全是真的,你會相信嗎?相較于相信你母親殺了你父親,還是相信我作惡多端,一手處理掉他們來得比較容易吧?!?/br> “我想,”他說,“破案故事到了結尾,總得有個串聯全文的高潮點。就像四十年前的他們,需要虛構出一個美神來承擔罪惡,而你們,也想找出一個惡魔來支撐情感的落點?!?/br> “真的沒有意義嗎?”紀詢說。 喻慈生看著紀詢。 “你今天和我們說了這么多你的想法,剖析了你的心靈世界,你的行為邏輯,你自稱是一個投資人,一個資本家,你覺得說到這個份上,我們還不知道你究竟為什么要毀滅柳先生的船?” “資本家四處投資,為了逐利無所不用其極,你毀滅柳先生的船,是為了正義嗎?不,是因為毀滅掉你認為的陳腐東西后,陳腐所占據的利益便會溢散出來。 船上那么多老板,在可預測的時間出事。 你只要針對這些有名有姓即將爆出巨大丑聞的大企業適度做空,就能賺得盆滿缽滿?!?/br> 短暫的軟弱,這時從霍染因身上剝離了。 這具存在無數功勛的軀體,是保護自己與他人的最堅實盔甲。 他平靜地,接上紀詢的話,繼續說: “你送我上船之前,我就聯系了經偵。那時候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怕你過界??磥砦乙回灥囊尚牟〗o我爭取了不少時間?!?/br> 喻慈生啞然失笑:“這可真是……你會做的事?!?/br> 他們說得太久了,久到窗戶所見的海的遠方,漫出一片霓虹色彩。 他們已從茫茫大海,血火之夜,到了即將回歸人類社會的時候。 休息室內的坦白時間,已經結束。 喻慈生將紀詢和霍染因送下船。 天色還暗,可遠處東方出了一抹魚肚白,天,將要亮了。 “期待下一次的見面?!庇鞔壬?。 “還會有下一次?”紀詢說。 “我想,當你再度需要灰色的消息的時候,”喻慈生向霍染因笑笑,“你還是會再度想起你的老朋友的?!?/br> “而當刑一善成功地從海里脫逃的時候,”喻慈生又沖紀詢,“我會想起你,會期望在一個盛大的簽售會上見到寫出這精彩故事的作者?!?/br> “但是也許下一次再見你,就是在監獄里了?!奔o詢慢吞吞說,“資本家,為了逐利無所不用其極?!?/br> “‘當利潤足夠,他們甚至愿意出賣絞死自己的絞繩?!?/br> 你的絞繩,總有一天會送到我們的面前,甚至不需要我們自己去尋找?!?/br> “那你可要好好選擇握住絞繩的那個人?!庇鞔壬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能純粹的握住這根繩?!?/br> 喻慈生回到船上。 最后對紀詢和霍染因揮了揮手。 船在將明未明的天色下,自由地朝遠海開去。 “一切都結束了?”紀詢喃喃自語。 而后,在海浪的聲音中,他聽見背后傳來的聲音,人聲,車聲,還有遠遠的,像是譚鳴九和文漾漾呼喊他們的聲音。 他轉過頭去,看見早早等在了這里的警車并著救護車,朝他們飛速駛來。 這些的背后,城市開始復蘇,復蘇凡俗人間。 霍染因推著紀詢的輪椅,向那喧囂處走去。 “好累啊?!奔o詢深深嘆氣。當他抬起頭,看向霍染因的時候,嘆息變成笑意。 “快帶我回家吧,警察弟弟?!?/br> 作者有話要說:謝天謝地終于寫完了。 算是把全文的扣子都串起來了。 * 還有番外。 貓貓貼貼,貓貓調情,貓貓各種各種都放到番外里去吧。 不過這兩天真的肝不了了,番外等到初七以后上,盡量寫點日常,讓他們甜一甜。 * 最后要感謝大家,謝謝你們一路陪伴我到這里。 這是一篇我覺得還不錯,想要和大家分享的故事=w= 其余的……讓我補個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