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94節
“無可奉告?!被羧疽蛞廊皇沁@句話。 “好,那么我認為孟負山的分析很對,不能排除霍警官的問題和嫌疑?!奔o詢說,“同樣,我也認為還有另外一個可能,警方對線人有保護和保密義務,在你我都不可信的情況下,他不愿說出那個名字,合情合理?!?/br> “……” 孟負山沒有反駁,他認可了紀詢的話。 “現在輪到你了,孟負山……”紀詢說。 接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長到另外兩個人都懷疑坐在床上的人會不會再開口的時候,紀詢開了口,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大提琴的弦音,一路低到地面,以及比地面更低的裂隙: “孟負山,你說霍染因顧左右而言他,你也在顧左右而言他?!?/br> “你始終沒有說一句,陳家樹不是你殺的。 “這句話很難出口嗎?” 紀詢淡淡質問一句,他漫長的停頓著,仿佛說話能耗盡他全部的力氣……而后,輕輕續道: “是啊,是挺難的。設身處地想想,你的難以開口,如同我的難以睜眼。 “比起船上第一個死去的人的房間里,那個可笑的機械密室,最難解的密室,果然是自己心中的密室。 “我給自己出了一道題。 “理所當然,解不開。 “因為那是我不想得到的答案。 “整個案子,我始終在試圖說服自己,鄭學望所謂的‘真實醫療記錄’,是他的一面之詞,根本不存在,不能輕信。 “說實在的,要說服自己這點真的挺難的。因為我知道,反過來,一旦它存在,立刻就會出現一個比當時我費盡心思東奔西走挖鄭學望過去二十年的經歷還說得通的多的解答。 “那個人進了他的辦公室,偷走了這份醫療記錄。失去真正的醫療記錄的鄭學望,為了自保,自然而然的就會撒謊,糊弄警察。這和那個隨機吃到藥片的作案手法一樣,都給真兇留下了足夠寬裕的逃跑時間。 “就算警察隨后尸檢了,發現是謀殺,他們也會調查最可疑的鄭學望——不,是我一定會去調查鄭學望,畢竟是我在蒙蔽我自己,我在對自己撒謊。 “接著,我就會順著鄭學望,調查到你精心準備的賭場。 “當然,這還是你幫我指路。鄭學望的賭博并沒有很久,只是最近一個月,不是嗎。許信燃常去的賭博地點,想必也和這艘船有那么點支線關系吧。也許就是柳先生掌握這些高端人才的一種手段。你由此得到了靈感,對鄭學望如法炮制…… “當時霍警官懷疑過,寧市這么多賭場,為什么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的許信燃和鄭學望,正好在一個賭場。 “然而我依舊在規避他的懷疑。 “我找到了賭場,我一定會發現那艘船,和那個倉庫。那是你精心為警察和我準備的,你送給警察一個調查方向,也送給我一個勉強可以解答的理由。 “一個階段性的勝利。 “我的自我洗腦,也仿佛終于走上了正軌…… “但是那艘船和那個倉庫,不可能靠你一個人能做到,你最多就是改一改那個賬本,讓它看起來像那么一回事。 “而那些醫療器材,失蹤人員的dna,不是陳家樹干的,就只有柳先生能幫你準備。 “圍繞著陳家樹的死亡發生的所有,都是你交給柳先生的投名狀。 “之前周局和袁隊他們在寧市和琴市對于各大醫院體檢配型的舉動讓柳先生意識到自己不安全了,他需要一個替死鬼,你就幫他找了一個替死鬼。 “幫柳先生斷尾求生。 “你完成的太出色了,出色到能接手柳先生的一艘接駁船,帶我上船。 “但是百密一疏,我們在陳家樹的辦公室里連賬本都找到了,卻沒有找到‘船’的象征物,賬本都放了,再放一艘船,寫幾個糊弄的‘舟航順濟風定波平’,費事嗎? “我想并不費事。因此最合理的推斷,是這件事,依然在兇手的縝密計劃之中。兇手展現給柳先生的決心和投名狀,也不過是對柳先生釋放的煙幕彈。他對柳先生虛與委蛇,他給警方留了破綻和線索,他的最終最真實的目的…… “是將柳先生繩之以法,或者對柳先生實施報復?!?/br> 紀詢抬起眼,看向孟負山。 “我說得對嗎?”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不說一句‘陳家樹不是我殺的’。 “你有可能誘導了鄭學望,也有可能自己動手。無論哪一種,你心中都明白…… “陳家樹的鮮血,就在你的掌心?!?/br> 孟負山閉上眼,再睜開:“人是我殺的?!?/br> 他說得干脆,利落,沒有任何搖擺的空間。 結果出來了。紀詢的喉嚨突然變得很干,干得像有一把火,在里頭灼灼燃燒。 他試著要出聲,可是突然失了聲。只能坐在原位,聽孟負山說話。 “但這個謎題,實在不應該你來推斷,應該由我來說。等一切結束之后說。我之所以不說‘陳家樹不是我殺的’,是因為我從沒想瞞過你?!泵县撋降f,“狡辯,否認,沒有意義,那抹殺我,看輕你,更玷污了我對紀語的愛?!?/br> 他第一次承認這件事。 光明正大地將藏在心中的珍寶拿出來。 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會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紀詢,我只是還有不得不去做完的事情,走到這一步,我沒有退路了?!泵县撋娇聪蚣o詢,“不要阻止我……就算,我們已經不同路?!?/br> 孟負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正是紀詢必須去做的事情。 “還能合作嗎?”許久以后,紀詢找回自己的聲音,“三個人?!?/br> “不可能?!?/br> “可以?!?/br>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說不可能的是孟負山,說可以的,是霍染因。 孟負山臉上閃現錯愕之色,他看向紀詢,又看向霍染因,似乎覺得剛才的“可以”,是紀詢渾水摸魚喊出來的,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從霍染因的嘴里說出來。 相較于他,霍染因的表情就玩味得多了。 “別看了,是我說的。兇手承認自己殺人了,至少開誠布公了?!?/br> “畢竟……” 他捉摸不透的目光,落在紀詢身上。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閃爍的是夜的光芒。 “紀詢,我和你都能合作。你,可還沒有開誠布公?!?/br> 第二六五章 暴雨。 二樓的一扇門,靜悄悄打開了。 走廊上橘色的燈,照在猩紅的地毯上,角落墻上,已經被破壞的監控設備,正頂著龜裂如蛛網的眼,依然盯著走廊。 但是,奇怪,很奇怪,這條走廊,前邊通向盤旋的中堂樓梯,后面正對閉合的船長室,而狹長的甬道之內,空蕩靜杳,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人都去哪兒了? 柳先生呢?那些保鏢呢? 敞開的門里,走出一道黑影來…… * “我想,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和警方聯絡?!?/br> 三人勉強達成了一致,紀詢將腦海里紛亂的思緒排空,對另外兩人說話。接著他看向霍染因。之前紀詢和孟負山行動的時候并未將警方考慮進來,是因為當時和警方報備與聯絡的條件不足。但此一時彼一時?,F在船上接連死了三個人,船只又失去了動力,還有霍染因這個支隊長在,只要能成功聯絡警方,警方有充足的理由上來搜查扣押,一切就會變得非常容易。 “你上船來之前,有帶什么后手嗎?比如定位器什么的?” “有?!被羧疽蛘f,“黏在上船的舷梯底部?!?/br> “不錯的想法?!奔o詢評價。 “但是這整艘船都沒有信號?!泵县撋秸f。 “沒錯。但這是一個只要換換思維就能解決的問題。信號的屏蔽是有其局限性的,它屏蔽了船只,我們只要離開船只就行了——” 紀詢站起來,推開窗戶。 一道亮銀色的曲折閃電,正好游龍一般劈開濃黑如墨的天空,它照亮了天地,照亮了在天地間織出密密簾籠的瓢潑大雨。 當這劃開濃云的閃電復又鉆入天空,其后,才有滾滾的雷聲,伴著紀詢的話語,一同進入耳朵。 “趁著天黑,跳下船,往外游,游到沒有信號屏蔽的地方,用手機和定位,告訴警方這里發生的事情,以及這里的位置?!?/br> * 紀詢的提議無疑是個跳出框架的破局之法,簡單,直接。另外兩人只稍稍思索就同意了這一提議。 然而事情總是很難一帆風順。 等他們三人離開房間,小心謹慎來到通向甲板的通道大門前時,卻發現已然在大雨之中積出一片薄薄水洼的甲板上,出現了幾頂白色的傘。 白傘底下,是幾條漆黑的身影。 那是一個個穿著西裝,荷槍實彈的保鏢,以及被保鏢圍在中間的柳先生! 毫無疑問,在紀詢他們想到這個辦法的時候,將所有礙事的人都趕進房間里的柳先生,也想到了同樣的解法。 不止如此,他還像紀詢他們一樣,在疾風驟雨海浪翻騰的時間里,就急不可耐的想要派人出去,聯絡外界! 紀詢將腦袋小小探出去一點點,又飛快縮回來。他朝其余兩個人努努嘴,先比了個八,又比了個一。 八個保鏢,加上柳先生。 九個人,也就是說,所有在外頭自由行動的人,都在這里了。 不用更多的溝通,他們立刻知道接下去怎么行動了。幾人離開這里,直接上了樓,找個適合的位置,掀開窗簾的一角,打開來自阿湯的手機,用攝像頭對準下邊,監視情況。 大雨傾盆,浪潮翻涌的海面,生出了一層淡淡的白色霧氣。 通過手機屏幕,紀詢三人看見,幾位保鏢將一個大桌子四腳朝天放在甲板上,用防水布將其一層一層地纏繞起來,再用繩索牢牢捆好,這樣,一個簡單的救生艇就做好了。 幾位保鏢將救生艇抬起來,直接往海面上丟去,按照一般情況,他們可以走船的舷梯,但此時船上種種設備被破壞殆盡,舷梯也無法控制了。 甲板下的海面,手機的攝像頭不能完全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