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66節
這人推開門,走到馬路上,終于被街邊的路燈照亮。 她抿著嘴,緊緊提著自己手里的籃子,籃子里是一個疊一個的精致娃娃。 她是張春花! 第二三九章 惡之花(3) 紀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蟲子。 他忘記自己看了多久,只見蟲子終于動了,小小的黑點,在泛黃的天花板上一溜而過,藏進燈罩之中,成為霧蒙蒙的燈罩中無數黑點的其中一點。 昨天晚上睡得不怎么樣。 事實上,從和孟負山溝通過之后,紀詢就知道自己的狀態不怎么樣,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久違的過去,一天天的,睡不著,也醒不了。 無論什么時候,腦漿都像是被半干未干的漿糊黏在一起,糊成一團。 但過去可以這樣,現在不可以。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紀詢扶著腦袋,輕輕晃了晃,將天花板、蟲子都晃出腦袋,有意識地調動大腦回憶霍染因,雖然沒有人在身邊,但想想那張臉,也能產生安慰劑的效果。 他簡單吃了酒店早餐,同時給自己灌上一杯濃茶,重新坐到電腦前,打開螢螢的主頁。 張春花有阿爾茲海默癥,不能正確地回答他的問題,否則關于霍棲螢的事情,可以直接詢問張春花,張春花。但現在,只能從螢螢身上下手。 現在的線索簡單粗暴地歸結在螢螢一個人身上,只要想出從螢螢身上得到線索的辦法就好了。 讓螢螢和張春花都在意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這個東西,和“霍棲螢”有關嗎? 紀詢略作思考,給螢螢發了條私信,私信里,他對螢螢說有合作項目想和螢螢當面溝通。 螢螢是網紅,愿意帶貨,以工作由為接近對方應該比較容易。 螢螢沒有讓他等待太久,但回答他的明顯不是螢螢本人,只是經營賬號對接工作的助理。 “你好,請問是什么貨?” “帶書?!奔o詢已經想過了,反正自己的副業是寫書,自己可以讓螢螢幫忙宣傳,要是效果好,出版社那邊還能報銷宣傳費,“見面時我會和你溝通書中內容?!?/br> “之前沒帶過這方面的,沒有效果可以參考?!?/br> “偶爾試試新領域也不錯?!奔o詢,“價錢會讓你滿意?!?/br> “好的,請把報價和書籍一同發過來?!?/br> 紀詢把自己的書籍鏈接發過去,至于報價,他上網搜了搜,選了中規中距的報價一同發過去。 接著就是保持十足的耐心等待回復。 對面效率挺高的,紀詢只等了十來分鐘,新消息跳出來: “書的銷量不錯,作者也很上鏡,你們是出版社來約?” “是出版社。我是埃因,這本書的責編?!奔o詢面不改色地把編輯的身份借來用,這種公對公的方式應該能讓對面更放心,至于到時候見了面怎么辦——鳥已入籠,飛不掉了。 “作者長得和書籍宣傳照片一樣嗎?”對面問。 “?”紀詢,“一樣?!?/br> “螢螢之前沒帶過這方面的貨,我們這里認為和作者一同出鏡一起賣書會比較好?!?/br> “……”紀詢。 “考慮到鏡頭前的配合問題,我們認為讓螢螢先和作者見個面聊一聊會比較好。編輯不用來?!?/br> 對面說完,直接發了工作室定位過來。 “地點這個,時間你們定?!?/br> 紀詢將聊天記錄看了又看,終于確定: 他想釣螢螢,還在含蓄布局中,螢螢已經簡單粗暴把他給釣了。 “我問過作者了,”紀詢心情復雜打字回復,“作者很高興能和螢螢見面,下午三點,工作室見?!?/br> * 比約定時間更早半小時,紀詢到達約定的地點。 到了才發現,這是當地高檔小區里的一棟三層別墅,他敲門,很快有個年輕女性過來開門,是昨天出現在養老院的螢螢隨行人員之一。 紀詢認出了對方,對方似乎沒有認出紀詢,只是禮貌地請紀詢進門先去客廳就坐,說螢螢馬上就下來。 別墅的客廳有扇落地窗,落地窗后是片收拾得不錯的花園,落地窗里是空調的習習涼風,落地窗外是烈烈陽光,晃得像是金子鋪了一樹一水。 “來了怎么不坐?” 背后傳來螢螢的聲音。 紀詢轉頭,看見螢螢按著扶手,從樓梯上走下來。 與昨天相比,今天的螢螢更精致了。 她依然戴著口罩,但細致地畫了眉眼,細細的柳葉眉配上上挑的眼尾,再加上一身手工刺繡旗袍,旗袍的下擺有圈飛舞的蝴蝶,其中一只蝴蝶金綠色的蝴蝶飛她烏黑的發上,在發間棲息。 今天的她,帶著一種嗆人的嫵媚。 她從樓梯上走下來,走進客廳前的開放式廚房里,打開冰箱,問紀詢:“喝什么?” “都可以?!?/br> 紀詢在沙發上坐下,他挑了個不被陽光直射的位置。 “螢螢小姐,幸會?!?/br> “我也想說幸會?!蔽炍瀼谋淅锬昧吮鶋K和氣泡水出來,以及兩個杯子,她來到紀詢對面坐下,將東西放在茶幾上,“不過這似乎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嗯,我們昨天見過?!奔o詢笑道,“在養老院?!?/br> “是巧合嗎?”螢螢歪歪頭。 這個可愛的動作,不太適合她今天的打扮。 “不是?!奔o詢說。 “你是特意來找我啊?!?/br> 聽聲音,螢螢在笑,但口罩遮住她半張臉,僅剩的雙露在外頭的眼睛,也表現不出太多情緒。 “上午和我助理聯絡的賬號,到底是你,還是你的編輯?” 也許是陽光真的太烈了,紀詢的余光竟瞥見一道黑影穿過花園。 但等他挪動視線看向花園,花園里又只有幾棵樹,在灼熱的陽光下垂頭喪氣。 紀詢不動聲色按按額角。 “冒昧問一聲,”紀詢,“為什么在室內還戴著口罩?” “過敏了?!蔽炍灺唤浶幕卮?。 她將僅有的杯子推到紀詢面前,接著打開氣泡水,往杯子里倒水。 “我加點冰?!奔o詢說。 “隨意?!?/br> 紀詢伸手去拿冰塊,拿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動動碗里的銀質勺子,讓光反射進螢螢的眼中。 螢螢一下瞇起眼睛。 紀詢順勢把冰塊全部丟入杯子,氣泡水高高濺起,濺到螢螢的口罩上。 “不好意思,手太重了?!奔o詢趕緊道歉,抽了張紙幫螢螢擦臉,“沒濺到眼睛里吧?” “別碰我,我自己來!”螢螢呵斥一聲,擋開紀詢的手,緊張地將被拉下部分的口罩重新拉高,拉高了也不放心,又打開隨身攜帶的手包,從手包里拿出鏡子觀察自己的面孔。 螢螢的臉當然沒有事。 那幾滴氣泡水,連她的妝容都沒有弄花,但她依然緊張乃至神經質地整理口罩邊沿,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就坐在面前的紀詢。 “我們來聊聊合作吧?!奔o詢說。 “合作?算了,我現在沒時間,你和我的助理聊吧……” “不是關于我的書的合作?!奔o詢說,“是關于‘她’的?!?/br> 看著鏡子的螢螢猛然轉眼,那眼睛透過鏡子的邊沿,宛若一支淬毒的小箭,直直射向紀詢。 “你知道‘她’——霍棲螢?!奔o詢聲音和緩,語氣堅決,不給螢螢辯解的空間,“我想知道霍棲螢的一切,她的長相,她的故事,你知道的關于她的所有。不要拒絕我,畢竟你已經從她那里拿到了東西?!?/br> 他望著螢螢。 “你的臉整容過……這張臉,屬于霍棲螢吧?!?/br> 螢螢抓住手包驀然站起,她的口罩凹陷下去,似正張大嘴巴要厲喝,但在她的聲音出來之前,一道黑影從沒有關嚴的落地窗進來了。 剛才紀詢余光瞥見的黑影,不是幻覺,是真實的人。 那竟是本該呆在養老院的張春花! 張春花沖了進來,抓住螢螢,她不知是清醒,是糊涂,絆著螢螢的手,反復說:“東西,東西,把東西還給我吧,你不能拿那東西……” 螢螢嘴里的尖叫終于沖出來,那是嗓子眼喊出喉嚨,吊上橫梁般令人難以忍受的高音。 她護住手包,推開mama:“你瘋了!” 她說著瘋了,露在口罩外的臉,卻比瘋子更加扭曲。 母女兩在紀詢眼前拉扯著,衣服亂了,口罩掉了,手包飛起來,沒有拉鏈的包袋敞著口,嘔吐出胃中的內容物,口紅,眼影,紙巾,皮夾,天女散花。 紀詢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飛到半空中的粉紅皮夾上。 皮夾因慣性而打開,透明的卡槽里,插著一張黑白的老照片。 當這張照片真正出現,周圍一切已被虛化,視網膜中,只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照片中人。 那老照片里住著一位年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