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58節
并非是屋子里藏著什么受害者。 只要自花布和窗戶的縫隙中稍稍窺視,就能發現,里頭并沒有什么女性,只有個肥碩的中年男子,背對窗戶,坐在圓桌旁邊,低頭看手機。 哭喊咒罵聲正是從手機里傳出來的,也許是什么婆媳肥皂劇吧。 紀詢收回視線,在外頭站著思索了兩秒鐘,覺得這位斤斤計較的中年男人,一來沒什么硬漢模樣,二來也沒有那種替人兩肋插刀守口如瓶的氣質。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必要動用什么非常的暴力手段,正正常常問問題就好。 紀詢上前敲門。 “什么事?今天不收廢品了?!崩镱^傳來男人粗聲粗氣的聲音。 “不是廢品生意,是別的生意?!奔o詢揚聲說。 “別的生意?這里還能有什么生意?”男人不想動,“別敲了,什么生意都不做?!?/br> “來聊聊你特意將別地垃圾運到廢棄工廠前的垃圾箱里的事情吧?!奔o詢平靜說。 屋里突然傳來椅子劃拉地面的聲音,接著吵雜的手機聲消失了,再過一小會,關著的門也打開,里頭的男人走出來,驚奇瞅著他: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需要知道?!奔o詢寡淡說,“吩咐你這件事的人給你留了什么?” 陳家樹死亡,孟負山是嫌疑人。 他肯定不會大大咧咧站出來,呆在小村子里,運送垃圾,最有可能的,就是聯絡當地處理垃圾的人,讓對方做本職工作的同時,順便做點衍生工作。 而依照他對孟負山的了解,只要對方接下去還想從他這里得到幫助——必然要給他留些東西,交代情況。 “一封信?!蹦腥说穆曇衾丶o詢的注意,“他給我留了封信,指明給單獨找來這里問我要東西的人?!?/br> 一封信,信里藏著聯絡方式嗎?不,孟負山無法保證信件不遺失,不被別人拆看,所以必然不是直接的聯絡方式。 紀詢暗想,朝男人伸手。 “不白替你們保管?!蹦腥藳]動,“對方說你會給錢的?!?/br> “多少錢?”紀詢問。 “一千?!?/br> 這個數字令紀詢拿錢包的手頓了頓。 老板以為紀詢嫌貴,趕緊說:“這可不是我獅子大開口,是交代我這件事的男的說的數?!?/br> 紀詢沒有懷疑。 一千塊,正好是孟負山學生時代支援他住旅館的數。 他數了十張鈔票給老板,又從老板手中接過孟負山的信。 信封沒粘。他打開,抽出信紙,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一眼,信紙上是孟負山的筆記,但前言不搭后語,無論橫看豎看,正看倒看,都沒有意義。 孟負山不相信委托者,顧慮信件可能會落入別人的手里。 所以他在給信上了把無形的鎖,這鎖的鑰匙,只掌握在紀詢手中。 錢貨兩訖,紀詢拿著信回到車子。 剛上車子,手機震動,霍染因正好發來消息。 “到哪里了?” 紀詢將信對半折疊,收入衣服,回復霍染因:“開車走高速?!?/br> 他騙霍染因。 他知道霍染因懷疑自己。 他更確認,霍染因就算懷疑自己,也不會在第一天晚上就將懷疑明白表露。 因為霍染因沒有足夠把握。 這是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博弈。 紀詢一踩油門,這回真正駛向高速。 第二三一章 山(1) 車子沿著高速公路,快速向前行駛。 風自半開的車窗倒灌進來,吹得被紀詢拆開來丟在副駕駛座上的信件貼著車門動也不動。 他看著前路,一條由燈光點亮的筆直的道路旁邊,是未被光線點亮的漆黑世界。 世界太大了,人們所看到的,只有眼前這一點,只是有人窮極目力,想看得更遠更大,而有人甘于眼前。 孟負山安放在信里的鎖的“鑰匙”或者說“密碼”,十分簡單,不過是他們還上學時候玩的小伎倆,外人拿到信的第一反應,是研究信里的每個單獨的字,這封信件的第一道密碼,就是基于常規思維的反方向,他們通過漢字韻母,將信件做成了張迷宮圖。 迷宮里有很多路,但只有一條能夠走出迷宮。 這條路是正確之路。只有分布在正確之路上的文字,才是有效文字。 提取出了有效文字,并不等于直接解開了謎底,接著還有第二重鎖頭。 這重鎖頭是密文轉換,轉換文本是《新華字典》。一本出現在哪里都有可能的基礎工具書籍。 只要通過迷宮里的特定信息,將信上的文字和新華字典里的一一對應,就能得出最終的正確信件。 《新華字典》,紀詢當然沒有背下來,不是不能背,是過去的他沒有找到把這本字典背下來的理由。好在當年玩這游戲的時候,他將字典翻了幾遍,現在回憶,大差不差的,也能記得部分。 紀詢不著急在第一時間將這封信翻譯出來。 他一面開車,一面雜七雜八地思索……在不間斷的涼風之中,他的神思輕輕一晃,晃到了紀語還在的過往。 大二的寒假并非孟負山唯一一次來他家。 此后他和孟負山關系始終不錯,他的家人對孟負山的感覺也好,爸媽提起孟負山,總說“是個又禮貌又勤快”的孩子,紀語就不用說了,時不時地還會在寄給他的包裹里,夾雜些送給孟負山的東西。 孟負山對他的家人怎么看,他沒有問。 但紀語送來的東西,孟負山從沒有推拒過,想來很多事情,端倪都在小處。 大抵一年半后,大三的暑假,孟負山又來了。 仔細想想,也不能算孟負山又來了,應該說,他又邀請了孟負山一起過暑假,但不是到家里暫住,而是結伴去旅游。 年輕的時候,天老大,我老二,只管沖,不帶怕。紀詢大筆一揮,在地圖上圈出西藏來。他們決定徒步爬山,勇攀高峰,試試只手可擎天的niubility! 計劃挺美,但準備的過程出了個小意外。 他和孟負山一起去西藏徒步爬山的計劃被紀語知道了,她鬧著要一起去。 然而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在紀詢的印象中,meimei都是個弱雞,他們去西藏是要徒步爬山的,帶著meimei并不合適。 但meimei就是想去。 她的語文老師給學生布置了游記作業,meimei想去西藏實地旅游,然后把這份游記寫完。 寫游記當然不一定非得去西藏,只是外表大大咧咧的meimei,心中其實有根執拗的弦,無論什么事情,一旦她下定決心,就再不會放棄。 兄妹兩進行了以下對話: “爬山有什么好玩的?” “爬山沒什么好玩的你們去干什么?” “我們去挑戰?!?/br> “我是去寫作文?!?/br> “你會拖累我們?!?/br> “哼?!?/br> 紀語沖紀詢冷哼一聲,轉頭就喊爸爸。 紀詢翻個白眼。 知道爸爸寵她,從小到大,這丫頭有什么想要的沒要到,就會喊爸,老套路了! 這一聲呼喚將父母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紀詢和紀語兩人把事情說了,爸媽一人一邊,mama覺得女孩子和兩個男孩子一起出門既不方便又無聊,暑假在家避暑不好嗎?爸爸覺得爬山鍛煉是好事,哥哥帶meimei玩天經地義,至于挑戰和能不能跟上的問題,到時候再因地制宜就好。 兩夫妻表述完各自觀點,迅速達成統一:既不支持幫助紀語向紀詢施壓,但也不反對紀語自己說服紀詢,把話總結:兄妹兩的事,兄妹兩自己決定。 紀詢差點翻出第二個白眼。 這對夫妻的太平拳是越打越有水準了,說了一通,等于沒說。 父母抽身事外,紀詢便慘遭meimei毒手了,紀語軟硬兼施,一忽兒給紀詢做手工做美食,一忽兒又兇巴巴拿玩偶當劍威脅紀詢,還見縫插針,偷偷摸摸,朝紀詢的手機界面瞟。用她的話說,是“只要把你和孟哥約定的時間地點看見了,我提前你們半天到,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你們不帶我也不行了”。 還挺計劃通。 紀詢冷笑一聲,當場把自己和孟負山的正常聊天改成了密文聊天。 聊天方式改變,孟負山自然要問。 他把家里的事情簡單說說,得來孟負山冷冷一句“無聊”。 但這家伙怎么想,紀詢可不管,他已經給meimei做了個簡單的圈套: 他把手機放在客廳,自己去浴室洗澡。 meimei知道他的手機開機密碼,她這么想要和他們一起去西藏,肯定會趁他去洗澡的時間里悄悄看兩眼他們約定的出發時間和行走路線。 然后她就會看見……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看懂的內容。 想想待會推開浴室就能見到meimei懊惱沮喪的樣子,紀詢心情愉悅地哼了幾段曲子。 澡洗完了,15分鐘,不長不短,符合他平常的洗澡時間。 他擦身體,穿衣服,推開浴室的門,果不其然看見meimei環抱枕頭,兩眼發愣,虛虛盯在墻壁上,一副陷入了人生迷思中的模樣。 紀詢覺得自己當時肯定沒有藏好笑容,所以meimei在看見他的下一刻,氣出了一個包子臉。 紀詢好整以暇,他確實坑了meimei,但誰讓meimei不經允許就看他和孟負山的聊天記錄?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紀語氣了一會,忽然又不氣了,還沖紀詢露出小惡魔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說: 臭哥哥,別得意,我還有別的辦法。 紀詢回一個淡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