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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之誠 第237節

    “6月1日?!弊T鳴九琢磨說,“這樣看來,鄭學望每年6月1日請假,是為了去祭奠他的弟弟嘍?這倒是很有道理……”

    “死因是什么?”紀詢問。

    “死亡通知單上寫的是醫治無效死亡?!弊T鳴九回答,戶籍科里的記錄只是個結果,不會有詳細的前因后果,“可能是生了什么病吧,正好上門問問鄭學望父母?!?/br>
    “是該問問?!奔o詢嗯一聲。

    他們跑了一趟鄭學望的父母家。

    鄭學望的父母家距離第一醫院并不太遠,他們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區,大凡這種老小區,大差不差,都是綠化不足,管理不嚴,沒有電梯,不夠整潔的樣子。

    時代的列車始終前進,風馳電掣的前進之中,紛紛的人和事,總被輕易地甩在后邊。

    運氣不太好,這次半下午的突擊上門,并沒有人在家。

    譚鳴九打電話問過之后,才知道鄭學望的父親,鄭家國昨天剛剛跟了個老年團出門旅游,旅游時間還不短,半個月之后才回來。

    譚鳴九疑神疑鬼:“……有點太巧了吧,不會鄭學望真有問題?所以早早安排他爹出去躲躲?”

    紀詢懶得回復這種捕風捉影的疑問,示意譚鳴九繼續問王桂玉在哪里。

    譚鳴九回答:“鄭家國說王桂玉就在家里,但你看?!?/br>
    他朝面前的鐵門努努下巴,又晃晃手機,意思是:門里沒人,電話也打不通。

    紀詢沉思片刻:“……好吧,晚上想吃什么?”

    “終于可以吃飯了嗎?!”譚鳴九立時口水橫流,“不用想,我準備好了,就川菜!辣子雞,毛血旺,水煮rou片,干鍋肥腸,泡椒腰花,不加雙倍辣椒不過癮!”

    紀詢:“再想想吧,你還有很充裕的思考空間?!?/br>
    譚鳴九:“思考什么,我現在就需要一點麻辣來刺激精神和味蕾,獲得最充分的刺激以便進行再接再厲,努力工作,所以我們不妨找個最近的川菜館——”

    “現在才五點?!?/br>
    “沒關系,我可以提早吃晚飯!”

    紀詢沒有反駁譚鳴九,他只是叫來了車,把兩人拉到一個新的小區。

    “雨、花、小、區?!?/br>
    夢想與現實發生了過大的差距,譚鳴九一字一頓,念出這個小區的名字。

    “沒錯?!?/br>
    “雨花小區是鄭學望的家?!?/br>
    “沒錯?!?/br>
    “鄭學望現在不在家?!?/br>
    “沒錯,但跑空了鄭學望父母的家,總要找點補償?!?/br>
    “如果我們要進去——需要一些手續——我相信霍隊已經在搞手續——沒手續有問題——最重要的是,我的川菜啊啊啊啊——”譚鳴九越來越大的哀嚎終究不能阻止紀詢的手。

    等到電梯上了鄭學望所住樓層,紀詢只花了兩秒鐘,就打開這扇看起來安全沉重的大門。但這時候,在即將推開門的時候,紀詢突然停住。

    他按著鐵門,回頭用口型對譚鳴九說:

    有人在里頭。

    這是鄭學望的家,鄭學望還被警方扣著,誰會在他家里?!

    這天下午一直插科打諢的譚鳴九反應并不比紀詢慢,他的雙手迅速的,一前一后,一手按著警徽,一手按著槍。

    紀詢擺了擺手,讓譚鳴九稍安勿躁。

    他側耳傾聽一會,聽見里頭細碎的聲息。

    這些并沒有消失的聲息似乎證明,呆在屋子里頭的人并沒有發現開了鎖的他們,這無疑是個好消息,讓他們一下置身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他將門,輕輕地推開一道縫隙。

    透過縫隙,運氣很好,他們看見了一道呆在客廳里、背對著他們的灰色影子,透過灰色影子的輪廓,他們還能看見白色的小冰柜——鄭學望在口供中說的,他藏匿陳家樹給予的金錢的地方。

    那道匍匐的,佝僂的灰色影子正伏在這堆金錢上,拿了一沓,放回去,又拿兩沓,又放回去,再俯身將整堆金錢都抱在懷中……就這樣,既貪婪,又猶豫。

    就在兩人窺探著灰色影子,而灰色影子專注窺探金錢的過程中,譚鳴九逐漸放松了。

    “王桂玉?”他用氣音詢問紀詢。

    紀詢微微點頭。

    母親趁著兒子不在的時候,把家里翻了個遍,還找到藏著的錢,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

    紀詢摩挲著口袋里的手機,想著之前送奶茶回去的時候,特意避開譚鳴九,向護士打聽出來的東西。

    他問護士,最近來找鄭學望的人,有沒有什么人留給了她們一些印象。

    護士很干脆說有。

    “誰?”紀詢當時問,“外貌特征?”

    他問這個的時候,腦海里不期然閃過孟負山的形象。

    “那個人我們認識?!弊o士的回答卻和孟負山沒有任何關系,至少表面上來看是如此,“是我們這里的陪診?!?/br>
    “陪診?”

    “是的,陪診。就是專門陪伴一些外地人和老人來醫院看病的職業?!弊o士說,“鄭醫生走后,還是有幾個人打聽鄭醫生的,但基本上都是鄭醫生治療過的病人,這些人在聽說鄭醫生辭職不干后,也就算了。但這位陪診,在我們告訴他鄭醫生離職之后,還是問了不少關于鄭醫生的事情,總之,多少有些奇怪吧,總覺得其實不是奔著看病來的?!?/br>
    不是奔著看病來的,當然是奔著其他目的來的。

    不能斷定讓陪診來打探鄭學望的究竟是誰,只能斷定……有人在打探鄭學望。

    這個人會滿足于只在鄭學望之前的工作地點打探人嗎?

    如果是他要打探鄭學望,除了工作地點,他還會接觸鄭學望的朋友,鄭學望的家人,以及,最重要的……找個時間,探探鄭學望的家。

    一個被長久居住的住所,能夠在不經意間暴露太多主人的秘密。

    但是現在,鄭學望留在房子里的秘密姑且不說被破壞多少,至少“那個人”留下的痕跡,八成已經被覆蓋、被污染。

    “老紀,老紀?!弊T鳴九小聲叫他,“你在想什么?好機會啊,我們趁現在沖進去,喊住王桂玉,既不用承擔手續不全的責任,又能趕在她沒回神之際該問的話都給問了,一石二鳥!”

    紀詢回過神來。

    也是,偷錢的王桂玉正心虛,非常好騙。

    “怎么門開著呢?”紀詢立刻演了起來,“警察,喂,你在干什么,和戶主什么關系,是不是非法闖入偷竊?”

    譚鳴九緊跟著大搖大擺走進去,看見的就是一把一把抓著錢,急切想把這些錢全部重新塞進冰柜里的人影。

    但就這么幾秒鐘,當然不可能把六十八萬全部重新塞回冰柜里。

    這種倉惶的遮掩,注定是像個做無用功的小丑而已。

    “別動!在我們警察眼皮子底下還想搞小動作?!塞回去也沒用,說,為什么偷東西?!?/br>
    “警察同志,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他們在門縫里看見的伏在錢上的灰色影子終于轉過來了,她有些豐腴,皮膚也白,撇開臉上脖頸的蒼老皺紋,也能看出輪廓的俊俏,她身上有許多鄭學望的影子——或者說,鄭學望遺傳了許多她身上的基因。

    她喊出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的東西:

    “我是鄭學望的mama,這是我兒子的屋子,我來幫他收拾東西!”

    譚鳴九虎著一張臉,完全迥異于他那日常的插科打諢的氣質,當刑警的,面對各種窮兇極惡的罪犯,難免多準備幾張面孔。

    “你說你來幫他收拾東西,收拾出滿地雜物,收拾出了一堆錢來?”

    “我這是重新規整……”王桂玉訕訕辯解。剛剛還戀戀不舍的鈔票,此時像是燙手山芋,被她遠遠甩開了,接著她質問,“我整理我兒子的東西,關警察什么事情?”

    這似乎也不是個好搞的老太太。

    “正常情況下,沒有關系?!弊T鳴九老神在在,“在這些錢是贓款的情況下,就很有關系。你知道這些錢是贓款嗎?”

    從王桂玉震驚又惴惴的神色來看,她不知道,但多少猜到了。

    更有意思了。紀詢想,她應該就是特意沖著錢來的,她怎么會知道鄭學望有這筆錢呢?最近聯系里鄭學望行為上對父母露財了?或是言談間被察覺到了?還是別的什么人——比如類似于陪診一樣的角色間接的點醒他們兒子最近賺錢了?

    滿地的翻箱倒柜像是知道自己兒子最近不在于是肆意的翻找,找到那么隱秘的藏錢地,也許是母親對兒子習慣的了解?

    鄭學望很喜歡在冰箱里藏東西嗎?

    趁著譚鳴九詢問王桂玉的時間,紀詢打量著這個屋子。

    總體而言,屋子并不算大,目測大概60平米左右,但因為只做了一個臥室,所以每個空間看上去都不小,紀詢先看見一個巨大的,有兩三米長的桌子擺在餐廳之中,桌子的對面,靠墻的位置,則打了整整一排的書柜。

    書柜的門,一半透明玻璃,一半板材設計。

    從透明玻璃往里看,擺放的絕大多數都是書,至于那些板材柜門,也都被打開了,除了正常的放置冬衣被褥之外,就是以一整柜子一整柜子為計量單位的各種積木。

    譚鳴九和王桂玉的對話還在進行。

    被譚鳴九先聲奪人之后,王桂玉可能心中緊張,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回答譚鳴九的問題,只是不免嘟囔兩聲:

    “什么贓款,不會是贓款,學望從小就成績優異,遵紀守法,他……不會犯事的?!?/br>
    “鄭學望很喜歡積木嗎?”譚鳴九公事公辦問。

    “積木?”

    “鄭學望家里,辦公的地方,都有不少積木。不喜歡,怎么會買這么多?”

    “……那不是他喜歡的?!蓖豕鹩裾藭?,嘆口氣,“那是他弟,學軍喜歡的?!?/br>
    王桂玉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大桌子。

    紀詢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大桌子上,除了敞開的冰柜,鈔票,藥品,還有一個相框,背面被打開了,一塊白色的骨片被放置在相框旁邊,從相框里照片背面和骨片形狀相吻合的痕跡上看,這塊骨頭一直塞在相框里邊。

    王桂玉的目光觸了下骨片,立刻像被燎著般收回了。

    她結結巴巴:“這……這應該是我二兒子,學軍的骨灰。沒想到,他藏在這里……我一直沒注意……”

    紀詢拿起相框,它有點像冰箱貼,后面是磁鐵,平常也是吸在冰柜上,正面看去是一張風景明信片,但是把這層去掉,則是一張照片,兩個年輕的十來歲的孩子勾肩搭背,他們確實很像,一眼過去,幾乎分不出誰是誰,可能左邊穿白襯衫看上去比較斯文的是鄭學望,右邊穿t恤看著比較野性的是鄭學軍。

    鄭學望把照片吸附在每天都會用,又是自己最喜歡藏東西的冰柜上……可是又遮遮掩掩的把照片遮???

    為什么?

    “我看了記錄,鄭學軍1996年死亡,是生了重病嗎?”紀詢順勢問。

    王桂玉說:“不是重病,老二和老大不一樣,老大成績有多好,老二就有多不學好,小小年紀就到處瘋跑,后來從廢棄工廠上摔下來,腦袋著地,在醫院里植物人躺了好幾個月,花了好大一筆錢,要不是有……有人幫忙,治都沒辦法治,最后也沒睜開眼,再叫一聲我們,就這樣去了?!?/br>
    有人幫忙。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王桂玉頓了會兒,是有意還是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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