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35節
“證據呢?”孫太太突地抬起頭,迫視紀詢,她瞇著眼睛,像盯住獵物的蛇一樣,“全部都是猜測吧。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我小兒子來過?靠指紋?這是我家的產業,我的小兒子過去也來過,指紋皮屑都有可能留下?!?/br> 獵人輕而易舉地擺脫獵物的糾纏。 紀詢輕巧說:“你為他安排的路線,我猜——是從山上走下去,然后在沒有監控的路邊上安排好的車,只要呆在車里面監控也查不到你兒子,你是這么想的吧?也許聯系方式都轉手了好幾道。別擔心,這山不大,你兒子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再怎么走山路也習慣走能走的路,留下的足印痕跡非常好辨認,到了公路上怕是一點路也不想多走,我的同事已經下去找了,只要推算出下山的大致時間,就能從附近道路的監控上尋找時段內的車,挨個排查過去,雖然麻煩點,但總能得出個結果?!?/br> “你——”孫太太面色驟變。 然而這異樣的臉色,終于在她的意志下,逐步平復。 她冷笑道:“……有意義嗎?” “什么意思?”紀詢不露聲色問。 孫太太坐在落地窗下的玫瑰色貴妃椅上。當她靠上椅背的時候,她整個人幾乎都縮進了光線的暗影中。 等她微微側了側臉——或者是外頭的太陽稍微斜了斜,紀詢終于再次看清楚孫太太的臉了。 還是那張臉。 那張雖然還留有年輕時候美貌的輪廓,但已經蒼老到皺紋里帶出嘲弄的臉。 細碎的灰塵在光線里舞動,孫太太灰色的頭發也在光線中顫動。 孫太太反問紀詢: “我兒子來了又怎么樣,沒來又怎么樣?他和這個案件有關嗎?不怕麻煩,不怕放走真兇,你們就盡管去找好了,反正只是排查一個城市里數以百萬的人,看一路上成千上萬的攝像頭而已。這種小事,警方肯定能夠解決的,對吧?” 這段話足夠冷靜,冷靜到帶出了一種近乎惡意的揶揄。 “相較于我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的小兒子,現場不是有個更可疑的人嗎?鄭醫生,沒錯吧?” 冷眼旁觀的鄭學望跳起來:“這關我什么事!” “恰恰相反,你才是這件事情中牽扯最深的人吧?!睂O太太說,“警方到來的時候,是你斬釘截鐵地說,死者死亡沒有任何問題,就是急性腎排異,為此還拿出了我兒子一直以來的病歷證明自己的話。怎么,才一天多點,已經完全忘記了嗎?” “這,這是因為——” “因為你就是殺人兇手?!睂O太太輕飄飄說。 “那份病歷確實是假的?!笔碌饺缃?,鄭學望也豁出去了,“但那是你兒子讓我作假的,為了讓我作假,他還給了我一大筆錢。我之前隱瞞也是為了不被吊銷行醫執照,但現在,反正瞞不住了,愛怎么樣怎么樣吧,反正人不是我殺的?!?/br> “既然這份是假的,總有一份是真的吧?”紀詢冷不丁插嘴,“真的呢?” 然而這個問題問出來了,剛剛還一副要把事情說個底朝天的鄭學望卻又支吾了:“真的,我放在房間的抽屜里,但是消失了……” “還真巧?!奔o詢評價。 “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隱瞞陳家樹死亡的真相?!编崒W望像是走到了絕路,困獸般抱頭蹲下,“我直接把假的銷毀,真的病歷給你們不就好了?其余陳家樹是怎么死的,警察去調查好了。我就做個假,打了幾張a4紙,其余的干我什么事??!” 這家伙,雖然演得很是這么一回事,不過,應該還藏著什么東西…… 冷眼旁觀的紀詢暗想。 其實孫太太說得沒錯,陳家和偷偷摸摸的出現,并不代表動手的就是陳家和。 首先陳家樹和陳家和是親兄弟,目前來看,沒有發現陳家和動手殺陳家樹的動機,陳家和究竟是不是兇手,究竟涉沒涉案,都要打個問號。 孫太太的秘密被挖掘出來了……那么接下來,還是鄭學望……最有可能的鄭學望,說不定我們犯了燈下黑的錯誤,殺害陳家樹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曹正賓呢?”霍染因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只用一個疑問,他就讓正爭執的孫太太和鄭學望一同偃旗息鼓,“曹正賓現在在哪里?” 兩人沉默。 孫太太已經懶得裝模作樣了,直接顯示出一副“我知道,但我不說”的樣子。她是老人,警方畢竟不能對一個老人逼問。 至于鄭學望,他一臉無奈,無奈中夾雜著一點絕望,光從這個表情上看,對于曹正賓的去向,他恐怕真的不太清楚。 “繼續搜?!被羧疽虿辉谶@兩位上浪費時間,他對其余警察吩咐,“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br> 這只是接下去刑偵布置的一個方向。 出了孫太太的房間,霍染因給局里打了個電話,接著吩咐:“通知局里技術崗,開始調查山腳監控,調查時間從昨天局里接到陳家樹死亡的報警電話開始算。主要調查三個人,陳家和,曹正賓,以及——” “喂喂,”紀詢打斷霍染因,“查兩個就夠了,你還要查幾個?局里人手沒那么多,緊巴著用吧。相較于陳家和和曹正賓,我覺得鄭學望還是有些怪。搞不好問題的重點在他身上?!?/br> 霍染因看了紀詢一眼,先掛掉電話,面向紀詢。 “孟負山有嫌疑?!?/br> “從表面上看他確實有?!?/br> “實際上或許也有?!?/br> “……” “紀詢,”霍染因說,“案子查到這里,你應該正視你的盲點?!?/br> “他不會?!奔o詢說,“我認識他?!?/br>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br> “我和他經歷過很多事情?!?/br> “然后他再度獨自經歷了很多事情?!?/br> “孟負山他只是一個臥底,他是為了我meimei才去做這些的?!?/br> “是否為了你meimei,與他會不會犯法,并不構成因果關系?!?/br> 紀詢抿直嘴角。 “曹正賓跟了陳家樹十年有余。他是陳家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他或許有嫌疑,但嫌疑不大,相較于殺人的嫌疑,恐怕他現在正有私下追兇的嫌疑。而且,紀詢。為什么孟負山不會?”霍染因反問,“就因為他是孟負山,就因為你相信他?” “沒錯,因為他是孟負山?!奔o詢,“因為他是為了揭破黑暗而去的。調查他只是在錯誤的方向上浪費時間?!?/br> “調查他或許會浪費時間,”霍染因,“但不調查他,你可能就失去破案的機會?!?/br> “霍染因!”紀詢低叫。 “紀詢?!被羧疽蚱届o說,“在黑暗里走得久的人,要么被黑暗同化,要么被黑暗埋葬。作為一個前刑警,你相信的人太多了。你先相信我,現在又相信孟負山??墒俏椅幢叵嘈盼易约?,孟負山恐怕也未必相信他自己。你想相信的……” 他殘酷說。 “是你希望相信的?!?/br> 第二一零章 鄭學望(1) “好,就算孟負山有嫌疑,孟負山也絕對不是唯一有嫌疑的那一個,對吧?你現在是要發動警局所有力量去找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那三個人,而無視就在眼前的鄭學望嗎?” 紀詢的反擊非常迅速且有條理。 正確的話當然有條理。 霍染因挪開目光:“兩個方向都查?!?/br> “那你可要抓緊查你覺得可疑的那個方向?!奔o詢說著,轉身離開。 “什么意思?”霍染因微微皺眉,“你去哪里?” “去找鄭學望——我相信我的直覺,我不信他沒有問題?!奔o詢沒回頭,只沖霍染因擺擺手,吊兒郎當,“抓緊點,否則我這里直接破案了,霍大隊長就尷尬了?!?/br> “……” 霍染因哼笑一聲: “拭目以待?!?/br> 紀詢掉回頭,不耽擱,直接去找鄭學望。 解謎之后,聚集在客廳里的人已經散去,警方正在對重要的嫌疑人進行再次的詢問,其中詢問鄭學望的,是文漾漾。 霍染因雖然對這起案件有自己的看法,但在調查方面,依然按部就班,不顯激進。 紀詢晃蕩到這兩人身邊。 文漾漾朝他打聲招呼,并且往旁邊挪了挪,讓出給位置給紀詢:“紀老師,一起?” 紀詢不急著落座,先瞟了周圍一眼。 這是鄭學望在別墅里的辦公室和臨時休息點,有桌子,也有床。 不過主人在這里呆的時間大約不長,粗粗一眼掃過,沒見幾樣私人物品,也就紅木辦公桌上的色彩鮮艷的積木比較獨特一些。 文漾漾正詢問鄭學望關于陳家樹給錢做假的事情。 “陳家樹給你多少錢讓你為他做假證明?” “一百萬?!?/br> “是轉賬還是現款?” “現款?!编崒W望條理清楚,“我花了三十二萬,還剩下六十八萬,錢沒有存入銀行,全部放在我家里的小冰柜里頭——冰柜上邊我堆放了籃子和醫療物品,下邊藏著錢。我想就算有人進我家里偷東西,第一個不會想到開冰柜,第二個開了冰柜看見上面放置的藥品,也不會再往底下搜?!?/br> “還挺聰明?!蔽难幻庠u價一句。 “我這種小市民的聰明,警官肯定見多了?!编崒W望恭維文漾漾一句。 “你說你家里藏了錢,怎么能證明這些錢是陳家樹給你的?”文漾漾又問。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站在旁邊的紀詢似乎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實際悄悄豎起耳朵。 目前所謂的“陳家樹讓鄭學望造假病歷”一說,不過是鄭學望一面之詞,在當事人陳家樹已經死亡的情況下,不能輕信。 “其實這個我真能證明?!编崒W望此時出人意料說,“因為陳家樹的要求畢竟違規,所以我留了個心眼,在他和我談這件事的時候,我錄音了。雖然沒有視頻證據,也不一定能在法庭上作為證據,但我想……這多少也能洗清我身上的嫌疑吧?” 文漾漾愣住。 作為旁觀者,紀詢已經發現文漾漾有點被鄭學望說服了。 既然假病歷是陳家樹讓做的,為此甚至給了鄭學望一大筆錢,那么鄭學望殺害陳家樹的嫌疑,也變小了…… 邏輯是這個邏輯。 這個邏輯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鄭學望這個人。 根據譚鳴九最初見到鄭學望的反饋來看,鄭學望是個老練有的社會人;但就他和霍染因之后和鄭學望的接觸來看,鄭學望淺薄得很;但是現在,面對文漾漾的時候,鄭學望又開始變得胸有成竹起來。 顯而易見,鄭學望在看人下菜碟。他至少有著兩幅面孔。 一副淺薄的,已經展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