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81節
“不介意倒是不介意……”一直打游戲的小年輕茫然抬頭,“不過你借拐杖干嘛?都傷成這樣了,有事不能讓別人來嗎?” 紀詢沖小年輕笑笑,拄著拐杖走了。 好不容易挪出了病房,他朝自己的門牌號看一眼。 432。 不遠不遠,只差一層樓。 紀詢吁了一口氣,振作精神,朝不遠處的電梯走去……可還是沒有走習慣,或者說,太高估自己的身體狀態了,走了兩步差點摔倒,還是路過的一位穿紫色毛衣裙的年輕女士,連忙扶了他一把。 “謝謝?!奔o詢趕緊說。 “不用?!蹦贻p女士對他笑了笑,緊走兩步,重新扶住前頭的輪椅。 輪椅背對紀詢,坐在上邊的老頭還戴著個帽子,紀詢一眼過去,完全無法分辨老頭的模樣,只能看見他頸后一道長長的,從脖子蔓延入頭發的紅色疤痕。 對了,那老頭佝僂著肩背,打著擺子,似乎很不健康的樣子。 接著紀詢就看不見了,剛才扶過紀詢的年輕女士已經推著輪椅離開,行動間,她手腕上,一枚綠意盎然的翡翠鐲子和輪椅相撞,丁零當啷,簡直能點亮灰撲撲的冬天…… …… 閉合的病房門被輕輕的推開了。 躺在床上的霍染因初時以為是護士進來換藥,直到推門的人往前走了一步,那種伴隨著木頭“噠噠”敲著地板的遲滯腳步聲立時引起霍染因的警覺: “紀詢?” “是我是我。你趕緊的別動,別扯破傷口了?!奔o詢趕緊說,“都這時候了,你的警覺心怎么還這么重……沒睡?” “睡不著?!被羧疽蚧卮?,立刻又惱火說,“怕我扯破傷口,就不怕你自己扯破傷口?居然一路從樓上下來,你瘋了!” “怕啊。更怕看不見你?!奔o詢算是磨蹭到了霍染因身邊,一松手,人立刻倒在霍染因床上,他呻吟著吐槽道,“……這家醫院實在太惡毒了,居然把我們分散得這么開。我頭一次感覺要和你見面,宛若牛郎見織女?!?/br> “你不閑著沒事跑下來,就什么事也沒有。用膝蓋想也知道,我肯定正好好養傷?!被羧疽蜃焐喜涣羟槊?,動作卻一貫的小心仔細,先向旁挪挪,給紀詢挪出一個空位,還及時掀起了被子,現在,能將被子蓋在紀詢身上。 “真這么沒有意義,你怎么知道我在樓上?” “問護士的?!?/br> “真的?” “當然真的——” 霍染因才不會告訴紀詢,他們到了醫院后,他一直堅持不先接受治療,非要看見失去意識的紀詢進了手術室又安安全全地出了手術室,再被推入病房中,才徹底安心。 “霍染因,我覺得……”紀詢沉吟,“你在撒謊?!?/br> “……” “你的床頭旁邊有化驗單和用藥單,上面的第一次治療用藥時間,是中午十二點。胡芫剛才告訴了我昨天被醫院收治的時間,上午九點,九點到十二點,整整三個小時后,你才開始治療,除了等我的結果,沒有別的理由了吧?!?/br> “……紀詢,看來你是清醒了?!被羧疽驉佬叱膳?,冷笑出聲,“那我們正好來說說昨天上午的事情,前一秒說好要聽話,下一秒就反悔,開車沖出去和追殺的人同歸于盡顯得你很能是吧?我——” 紀詢飛速地親了霍染因一下。 他們還要說話,但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嗯咳——” 窩在一床被子里的兩人頓時僵住。 霍染因把臉埋入枕頭,紀詢的臉皮比較厚一些,主動抬起眼睛,對上隔壁床位上老大爺炯炯的目光。 自進來之后光顧著霍染因去了,完全沒有發現雙人病房中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他沖老大爺露出和善的笑容,盡力伸長胳膊,將放在霍染因床頭的果籃推向老大爺的方向: “大爺,不要意思打擾您了,請您吃水果?!?/br> “你們兩個小伙子,這么客氣干什么!……”老大爺立時被收買了,當場收起炯炯目光,轉回頭津津有味地重新看起報紙來。 紀詢再抓住床與床之間的簾子,“刷啦”一聲,將簾子扯上。 然后他再倒回床上,吁上一口氣,對霍染因撒嬌:“痛——” “……” 霍染因抿嘴,眨了下眼。 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掃出一片淡淡的陰影,那蝶翼似的陰影,于靜默間一振翅,飛過兩人間小小的距離,輕柔貼入紀詢的心。 “我沒反悔,我會聽話的?!奔o詢情不自禁,“來見你,就是想聽你說話,說一輩子的話?!?/br> 霍染因本想反駁紀詢的歪理邪說,怎么能把“聽話”兩個字曲解成這樣? 可言語入了耳,在腦海里回蕩的都是紀詢的聲音。 他忽然也覺得紀詢說得不怎么歪理了,因為他也覺得這樣的話,紀詢的話,甜言蜜語也行,閑言碎語也好,說什么都可以,聽多久都不夠。 他看著紀詢,一路艱難的行動,紀詢身上出了層薄汗,熱意將紀詢的臉蒸騰得瑩潤發亮,上邊滾著一顆顆大大小小的汗珠,汗珠是透明的,但被光線一照,便照出了珊瑚的顏色。心事的顏色。 “頭再低一些?!被羧疽?。 “嗯?”雖然不解,但紀詢還遵照自己先前的承諾,乖乖湊到霍染因面前,“干什么?” 疼。動不了。 但是…… “想吻你?!?/br> 霍染因吻住他。 吻上這張光彩照人的臉。 印上嘴角,咬住唇rou,探入口舌。 輕輕的,趁人還沒反應過來前,霍染因放開了紀詢,他扭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后低聲說話,明明在抱怨,卻像含著棉花糖那樣軟: “我哪有那么多話……” “哦……一下子說一輩子可能確實步子邁得太大了,那我們就先腳踏實地,從一被子開始說起,好好鍛煉鍛煉?”紀詢抿了抿發燙的嘴唇,低頭看著床鋪,調笑道。 “……趕緊休息?!被羧疽蚝蠡诹?,又將臉埋入枕頭,拒絕面對現實。 紀詢忍著笑,也躺下去。他用好的那只手輕輕拍拍霍染因的后頸:“靠過來一點,靠著我的肩膀,放心,我左肩膀是完好的,一點傷也沒有?!?/br> 霍染因沒有回答。 但被子里挨著他的身體挪了挪,貼到他身上。 時間往前溜了小小一段路。 天上的流云悄然散去,蔚藍無遮的天空下,乍暖的風伴著金陽的光,吹入素白的病房之內,吹拂床上互相依靠、陷入熟睡的兩個人。 疼痛已然消隱。 只剩下互相靠近的,溫暖平和的夢境。 第一五九章 鄭重介紹一下,我男朋友,霍染因。 琴市第一人民醫院,是琴市最好的醫院。 無論什么時間,前來看病,前來探望的人群,都將這醫院擠得水泄不通。 胡芫探望完紀詢之后,在琴市的一家美甲店消磨了半個下午,便往自己真實的目的地去。 她之前所說的“順路”并非客氣,而是確實有個更重要的約會在此地,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千里迢迢,請假從寧市來到琴市的原因。 她來見自己的父親,老胡。 他們見面的時間定在下午六點,老胡的家里。 但她提前去了一個地方。 琴市星河路附近的一家木工店。星河路靠近琴市的廢棄港口,地方偏,平日里人流量少,木工店開在這里,當然不指望賺大錢,這不過是琴市的木工愛好者的一個小基地。 胡芫之所以知道得這么清楚,只因為這個基地,就是老胡來辦的。 她甚至知道老胡將地點選擇在這里的原因——正是因為不遠處的廢棄港口。甚至之前老胡被人送進警察崗亭,也是因為一個老頭獨自呆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遭人誤會了吧。 從她小時候開始,老胡就特別喜歡前往廢棄港口,但從不將人帶去。那個早已荒無人煙,除了垃圾外一無所有的地方,似乎是老胡的自留地。 她在很小的時候,因為不耐煩呆在沒有老胡的家里,便悄悄跟蹤老胡來到這里,窺見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從那以后,她就對這種“窺視”樂此不疲。 包括現在。 她之前打電話回來,老胡不在,便猜中老胡是在這里。 老胡確實在這里,在木工店中。 她穿著雙紅色的高跟鞋,可行動間卻悄然無聲。她靜默地站在木工店后的景觀樹下,這是房子的后門處,斜對著窗戶。站在這里,可以很輕易地看見窗子里的情況,而窗子里的人,卻不會注意到店鋪外粗壯的,足足又三層樓高,一人合抱大的景觀樹后邊,還藏著一個人。 這株景觀樹,并不是巧合。 而是她在老胡選定了這里作為基地后,抱著她來觀賞時,那時她大概是5歲?6歲?她千挑萬選選出的種植地址與樹木——就為了以后的窺視。 女孩長成了女人,視線由矮變高。 從必須攀著樹干爬上樹叉,居高臨下地望著,變成站在樹后也能看見。 窗戶是敞開的,老胡在看手機。 老胡越來越好看了。 胡芫記得自己小時候,老胡是沒有這么好看的,那時候老胡只能勉強算是個樣貌周正的人,但隨著年齡越長,不知怎么的,原本只算周正的人居然越見英挺。 他的頭發變得斑駁了,但斑駁的發顯現著的是年輕時沒有的滄桑故事;他的眉變得雪白了,但雪白的眉如同壽星翁的眉一樣可親;他的骨相似乎也有了微妙的改變,成了更加立體更加不凡起來。 但他也確實老了…… 胡芫正想著,眼里掠過一道溫柔的紫色,她再看過去,一個穿著紫色毛衣裙的年輕女人出現在老胡身旁。 羅穗來了。 她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兩三年了。只是分隔兩地,難得地碰見也是一面匆匆,現在,終于有時間和空間好好地看看她。 最大的感覺,首先是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