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79節
“不……是……地面……”霍染因的聲音很低,說話很費勁,半天才能從喉嚨中擠出一個字,他的臉色已然蒼白,血液正攜帶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自他后背處滲出。 “地……”紀詢剛說一個字,就閉上嘴巴。 他也感覺到了。 地面正在無聲無息的晃動。 他的視線自霍染因臉上挪開,看向道路的盡頭。 盡頭里,出現了車輛的影子,不是警車,是一輛紅色的轎車。 是警察的車子?是路人的車子?還是……殺手的車子? 紀詢來不及做更精準的分辨,當他捕捉到這輛車子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行動,他倏然將地上明顯不能行動的霍染因抱起,咬牙朝前方跑去。 這是郊野,沒有人,沒有房子,只有林子。 他和霍染因現在所在的位置背后,是一片斜坡,但冬天里,植被不豐,只有一株株活似吊死樹的枯木杵在那里,完全做不了遮擋。 紀詢帶霍染因奔去的,是前邊的兩輛車子。 爆炸沒有徹底把兩輛車子炸毀,火焰雖然在燒,但此時此刻,只有它們,還能當臨時的掩體…… “紀詢……” 紀詢眼睛看著前方的轎車,耳中聽見霍染因的聲音。 霍染因聲音低微虛弱,他正側躺在紀詢懷抱中,面容沖向紀詢的身體,理應看不見周圍的景象。但他的聲音又是如此的清晰和冷靜,好似已經完全掌握局勢,并作出最佳判斷。 “你的手受傷了,一直在流血?!?/br> “能堅持,別擔心?!?/br> “你的眼睛怎么了?” “有點晃……看不太分明?!?/br> “也就是說,沒法開槍?!?/br> “能開槍?!?/br> “但瞄準不了?!?/br> 情況緊急,兩人一問一答,語速飛快?;羧疽蜃詈笳f:“這樣的你,留在這邊也是累贅?!?/br> 霍染因臉色蒼白到透明。 他抽出手槍,他已傷得這么重了,但手槍還是牢牢地握在他的掌心。 他冷酷命令: “放下我,趕緊滾?!?/br> “哈……” 紀詢居然沒忍住笑了一聲,無數的話在他心里燒開的水一樣翻滾著,他什么都想說,什么都沒說。 他抓緊最后兩步路,撲到兩輛轎車之后,再握緊手槍,返身盯著身后的紅色轎車。 假設還有一線可能,追上來的不是殺手,而是路過車輛,是警方便衣…… 車子近了、更近了。 穩穩當當,快速迅疾地接近他們。 他的心隨著車子一路開近而一路下滑,滑進到無底的深淵。 他極力朝前看去,想要看清楚開車的人的模樣,但晃動的視線只為他勾勒出一片空白,一片慘然淡漠的空白。 他一陣一陣地出汗,汗水漉濕了他身上所有衣服。 直到霍染因驀地抬槍,直到紅色轎車降下車窗。 “砰——” 第一五七章 血液在流淌,火焰在燃燒,硝煙遍布他們身周,生命懸掛在秒針之上。 槍聲自開始之后,似乎就沒有停下來過。 這一回運氣之神似乎并不站在紀詢和霍染因這邊,紅色轎車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挾著殺意和血腥而來的殺手。 好在還有掩體。 兩輛轎車一豎一橫,直接將郊野并不寬敞的道路堵去大半,余下的那點空隙,絕不夠紅色轎車再開過來。 一時之間,他們雖然出不去,但車上的人也不敢貿然下來,靠近他們。 現在,相較于紅色轎車里的殺手,也許還是白色轎車上正吞吐舌頭,不住貪婪地想要舔上他們的火焰更為緊迫…… 無數念頭螺旋一樣在紀詢腦海里轉動。 他最初也和霍染因一樣開槍,但只開了一槍。 晃動的視線根本無法瞄準,極盡所能,也不過打在紅色轎車的車頂蓋上,倒是霍染因,明明整個背部都不能看了,手臂依然如同鋼筋一樣堅硬筆直,總共沖紅色轎車開出兩槍。 一槍射在車門上,一槍直接射中窗邊人的手臂。 一聲哀嚎立時傳來。 也是這個時候,霍染因的聲音響起來。 “現在跑還來得及?!辈赜诎咨I車之后,從頭到尾都冷靜萬分的人突然開口,“他們要殺的是我。在我還沒有死之前,就算看見你逃跑,也不會分兵去追。警察就在后面,只要拖過這幾分鐘,你就能獲救。獲救之后……替我報仇?!?/br> “警察死了,不讓同僚報仇,非找一個外人?”紀詢看著天空,天空上的陰翳不知道什么時候散去了,只剩下白云,在他的視線里,如煙如霧,如層看不透的紗帳籠罩著他們生命的白云,“擔子太重,扛不起啊?!?/br> “現在還貧?” “你不也現在還壞嘴巴嗎?” “紀詢,我說真的——”一直盯著前方的霍染因于剎那調轉視線,漆黑的瞳孔看入紀詢眼睛的最深處,“我還要知道真相?!?/br> “霍染因,你的真相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你還活著;如果你死了?!奔o詢殘忍說,“你的真相對我一文不值?!?/br> 火焰的嗶剝聲,子彈的射擊聲,是這場對話揮之不去的激昂背景音。 然而在紀詢說完這句話后,子彈的聲音似乎消失了。 霍染因抬頭看了一眼,迅速拉住紀詢,同時沖前方紅色轎車車輪開槍:“躲!他們在加速,打算直接撞過來!” 只聽“撲”的一聲,子彈精準射入了紅色轎車的前車輪。 但一個輪子的漏氣并沒有紅色轎車瘋狂地朝前行駛,那艷紅的顏色,如同一道血剎似的光,箭矢而來! 不用霍染因提醒,紀詢也感覺到不對勁,他立刻抱起霍染因,從綠色的士和白色轎車的交接藏身處向旁躲避,然而他剛剛冒頭,身體就仿佛被重錘狠狠錘擊一下! 他向前挺了挺身,但沒有停下,也沒有跌倒,相反,他跑得更快,一路跑到背后如同死神追逐的刺耳的拖行聲終止,才驀地失去力量,跌倒在地上。 他聽見霍染因緊繃到失真的聲音:“你的手臂……” “中槍了?!奔o詢倒是極其冷靜,“怎么,現在還覺得我留下來沒用嗎?” “紀詢!” “現在什么情況?” “……白色轎車被一路擠到前邊了,現在,白色轎車的車頭與綠色的士相接,形成一個直角。他們在后退。白色轎車在燃燒,他們怕引火燒身,不敢逼近太久?!被羧疽蝻w速解說現場,“警察三分鐘后就到。但是……” “但是,燃燒車子的引擎蓋在撞擊中打開了,對嗎?”紀詢說。 “……” “接下去,火焰會往汽車油箱處燒。就算火焰一時半會沒有燒到,他們也會沖著油箱開槍,引發爆炸。這樣也不用沖上來和我們拼命擔心挨冷槍了。這么簡單的事情,殺手不會放過,現在肯定在瞄準油箱了?!奔o詢,“再來一次爆炸,誰也扛不住,誰也跑不掉?,F在大概就是最后一刻了?;羧疽颉?/br> 他盯著霍染因的臉。 霍染因的臉此時在他眼里也是模糊的,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關系。 他心里有一只筆,正細細描畫著。 早將對方的臉描了千百遍。 “你嘴巴真壞?!?/br> 他呢喃地抱怨著。 “臨死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你讓我滾,說我沒用,我會死不瞑目的?!?/br> 他聽見了背后的槍擊聲,子彈射中鐵皮的聲響。也許已經擊穿了油箱了吧。 他漠不關心地想,生死一瞬,遺憾當然是有的,可居然沒有太多的懊悔。 因為……因為這不是他和霍染因不得不死的一天,這是他握住霍染因的手,千方百計保護住自己心愛的人的一天。 他倏地低頭,咬住霍染因的嘴。 血液在流淌,火焰在燃燒,硝煙遍布他們身周,生命懸掛在秒針之上,每一秒鐘的顫動,或許就是生命最后的顫動。 他深深深深吻著霍染因,吮吻著生命最濃烈的甘美。 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做。 但這一刻,只要能再吻吻心愛的人,再能聽他一聲溫言軟語,快樂便大于不甘,滿足會戰勝恐懼。 霍染因只僵了一瞬,旋即便以更加兇狠更加貪婪的姿態回應他的擁抱和親吻。 “說點好聽的?!奔o詢命令,“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br> “我……”霍染因蒼白的臉上陡然映出一片紅色,那或許是前方跳躍的火焰的顏色,也或許是霍染因的生命之火帶出的羞赧之色,“我昨天向佛祖許愿?!?/br> 香煙繚繞。 神佛不語。 回應沒有說出口的祈禱的,是佛陀無聲的微笑,那應是應許之微笑。 “我許愿和你白頭偕老,永不分離。佛祖答應我了,紀詢,”霍染因顫抖說,“你也要聽話?!?/br> “好?!币稽c笑意落在紀詢嘴角,他輕輕地摩擦著霍染因的唇,話語順著唇與唇的縫隙說出來,“我聽話……” 就在霍染因放松那一刻,紀詢忽然推開霍染因。 死生已迫在眉睫,救援卻在千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