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56節
“想殺我嗎?捅胳膊死不了人的,要捅這里,捅心臟,你敢嗎?” 沒有人真正了解于小雨,了解她柔弱外表下的痛苦;一如沒有人真正了解周同學,了解他沉默外表下的瘋狂。 這個瞬間,這個房間,很有可能,反而是于小雨和周同學——他們更能夠領會彼此壓抑到極致的絕望的心。他們在對方身上照見了自己,鏡子里相似又不同的自己,令人厭惡的自己。 “……放下刀子!”警察遲來的叫聲響起了。 叫聲驚醒了紀詢。 電光石火,紀詢做出了個雖然不太對,但也許對現在情況最有價值的決定。 “對,冷靜點,放下刀子,你拿刀子也沒什么用——” 他似乎在幫著警察助威吶喊,然而實際上,他往前斜跨一步,插入警察和于小雨的中間,擋住警察沖向于小雨的路徑,保護了周同學與于小雨單獨對峙的空間。 短短幾天。 是的,短短幾天相處,從頭到尾還不足96小時的時間,他認識周同學,接觸周同學,最后,選擇相信周同學。 他相信周同學目下做出的一切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相信周同學深思熟慮后的決定對于案件的破解是有益的。 他選擇幫助周同學! 時間很短又很長。 兩秒鐘,鮮血如珠,從刀鋒滾落。刀光映上于小雨的臉,那種冷然的銀光,晃亮少女的眼,她眼中迸出如霜的冷。 “殺了我,就算你還不滿18歲,你也要進少管所?!?/br> 周同學漸漸放松了手,他不再阻止于小雨,于小雨雙手持刀,只要用力,只要無所顧忌的用力刺下,這柄刀子就會貫穿她仇恨的人的心臟。 巨大的快樂姍姍來遲,充盈她的心,似乎有無形的力量在推動著她的手,她欣然地看見刀尖刺凹衣服,抵上跳動的心臟,對方心臟的跳動已然順著刀柄,一路傳遞到她身上,刺激著她的精神與rou體…… 再一點,再一點點。她想著。馬上,馬上就好。 “然后,”周同學輕輕說,“你就見不到許詩謹了?!?/br> 于小雨呆住。 “再也沒有人給許詩謹送飯?!敝芡瑢W,“再也沒有人在許詩謹受傷的時候陪著她,安慰她……以及,幫她復仇?!?/br> 他看著于小雨,看見于小雨的眼眶中,淚水在打轉。 他說出最后一句話:“以及,也再也沒有人在你受傷的時候,陪著你,安慰你,逗你開心?!?/br> 推動她雙手的力量,一下消失了——沒有消失,它們變成了相反的力量,束縛著她的雙手,她望著周同學,她眼中出現的不再是仇恨的人的面容,而是被淚水模糊的世界,被淚水模糊的許詩謹的臉。 室內響起了瓷器的輕輕磕碰聲。 細細一聽,是于小雨牙齒打架的聲音,牙齒的碰撞傳遞到了她的肩膀,又傳遞到了她的雙手,緊緊握在手中的刀子滑出她的雙手,掉在地上,伴著小刀掉落的聲音,她尖聲叫道: “我說——” 聲音是支撐著這句身體的最后力量,到聲音沖出喉嚨,她也跟著跌倒在地上。 “我說!我全部都說!我全部都告訴你們!”她嗚咽著哀求,“讓我給她送飯!讓我見她……嗚……求你們,我想見她……她需要我……” 接著警察們怎么控制住于小雨,于小雨又說了什么,紀詢沒有再聽,也沒給周同學機會聽——他趕在警察們來處理他們之前,抓住周同學的手,離開這間房子,避到外頭的樓梯處。 樓梯上只有他們兩個。 紀詢皺著眉頭,先去扒周同學被劃破的衣服:“嚴重嗎?” 周同學:“不嚴重,劃破了一點點皮?!?/br> “還是要拿酒精消個毒,再拿紗布纏一纏……”紀詢眉頭沒松開。 “嗯?!敝芡瑢W不太走心,視線只顧著朝底下敞開門的屋子看,他們這里還能太聽見一點來自房間里的聲音的,“你覺得于小雨會把許詩謹關在哪里?” “……還想著這事?” “這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嗎?” “我還以為你最終的目的是讓于小雨一刀捅死你?!奔o詢。 “你為什么會這樣想?” “我不該這樣想嗎?” “不該?!敝芡瑢W嚴肅望了眼紀詢,“如果我想讓街上隨便一個人捅死我,那和我隨便找座橋跳下去有什么區別?于小雨選擇的是許詩謹,我選擇的不是于小雨。我選擇的是……” 一個腦門彈止住了周同學的話。 周同學捂著腦袋,愣住了。 紀詢:“小同學,成熟點,你的生命并不握在任何人手中,你的生命只握在你手中。我不知道你選擇的人是誰,但我希望你選擇的那個人會這樣對你說,如果不會——答應我,讓他滾?!?/br> “……” “還有,”紀詢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對周同學嘮叨,“破案是個智慧型工作,不是個危險型工作,不要一味的追求刺激,比如昨天英勇闖毒窩今天空手入白刃,明明有更多安全又高效的解決辦法——” “……昨天的事情姑且不說,如果今天,在你們和緩的慢吞吞的尋找于小雨的精神弱點的中途,被于小雨軟禁的許詩謹餓死了呢?于小雨這么急切的想給許詩謹送飯,多少能夠猜測,許詩謹被軟禁的地方里沒有多少存糧吧?!敝芡瑢W眼神閃了閃,說。 “這不可能,于小雨非常重視許詩謹,不會真的做出傷害許詩謹的事情。所以這場博弈上警方注定會贏?!奔o詢截口否定,“再說,我剛才進去的時候看見書房里的打印機和紙樣。一般人家是不會放置這么多的紙樣的,我們由此可以推斷于小雨的父母是做印刷相關的生意——進而推斷他們可能有倉庫,倉庫八成會在琴市印刷廠那邊。印刷廠作業時候噪聲很大,于小雨將許詩謹關在那邊,也不用擔心許詩謹的叫喊將人引來。綜上所述,我八成能夠猜中許詩謹被于小雨藏在哪里。實在不需要你玩這一出苦rou計?!?/br> “你對你的推理如此自信?!敝芡瑢W輕哼,“我對我的能力也很自信。你有你的破案方式,我有我的解決辦法?!?/br> 脫去了偽裝似的沉默,他有如一塊未經打磨的原石,如此棱角分明,鋒芒畢現。 “所以紀詢,”他放下捂住腦門的手,深深望了紀詢一眼,“不要用我們都有的相同的自信來一本正經的控制我,我可不會只做你的小跟班啊……” 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 房間里的于小雨已經將一切說出,關于投毒、放火、綁架許詩謹等等,她全部供認不諱,在她的口中,許詩謹對一切事情都不知情,這些所有,都是她為了替自己好朋友報仇而做的。 對于她的口供,警察并不完全相信。 但當務之急,是先解救被于小雨軟禁的許詩謹,兩位警察帶著于小雨,包括紀詢和周同學——都到了這個程度了,警察只能將他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免得再出什么意外事故——一起去于小雨所說的倉庫。 車子上路的時候,忙碌了半個上午的紀詢總算得了閑,隨手拿出手機一看,居然正好看見孟負山打來打電話——在這通電話之前,孟負山已經給他打了10通電話,2個語音留言了。 紀詢趕緊接起來:“喂?” 孟負山冷笑:“我還以為你死了?!?/br>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奔o詢,“剛才有點事,手機靜音了。你這么急著找我什么事?” “你跑了三天不見蹤影,輔導員想你?!?/br> “呃……” “想到對宿舍里每個人說要勸退你?!?/br> “呃呃?!?/br> “別呃了?!泵县撋?,“兜不住,你自己寫檢討認錯,我不會幫你寫,你問另外兩個?!?/br> “我這里還有點事沒收尾……”紀詢苦著臉。 “那就是不想要大學文憑了?!泵县撋狡戒佒睌?,“錢得還我,我寒假估計去不了你家,你會被你爸媽打斷腿?!?/br> “行了行了我明白……” “明天上午,上課之前,一定要到,建議你買下午的票?!泵县撋皆購娬{,然后冷酷的掛斷,“回見?!?/br> 紀詢雙手抱頭,緊皺眉頭。 周同學就坐在他身旁,剛剛紀詢講電話沒有避著他,他聽了七七八八,知道了紀詢面臨的困擾:“如果你有事就先回去,我呆在這里,可以一路跟到事情結束,等真相水落石出……” 紀詢搖搖頭:“他會替我兜的,這不是重點。我只是覺得好像忘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br> 苦惱由孟負山的電話來的,紀詢來來回回摁著通訊錄上那間隔不長的電話記錄試圖看出點什么。而后他又點開那兩則留言。 孟負山的留言和他的話一樣簡潔。 第一條:打卡暴露了,輔導員找你。 第二條:別裝死。 很正?!苊县撋?。 到底哪里不對呢? 倉庫不遠,秦警官一腳油門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停下來轉過頭對紀詢說:“別老是低頭玩手機,我看你們現在很多人是一刻都離不開了,容易近視。下車吧?!?/br> 紀詢猛地抬頭。 他突然明白那被自己遺漏掉的線索了——如果許詩謹被軟禁,她打給陳芽的發泄電話的手機信號怎么會出現在學校里呢? 之前總以為人和手機是一起的,但既然她被軟禁了,她的手機也可以被于小雨拿走,那通電話也可以是于小雨打得。于小雨在學校,信號才會在學校。 而那段許詩謹罵陳芽的話,它不但沒有提及別的事,它同樣沒有主語。 它可以是許詩謹在其他時間說的,被于小雨錄下來就像剛才孟負山的留言一樣,在那個時候放給陳芽聽。 紀詢的耳畔再次響起了陳芽復述的那浸滿惡毒的辱罵。 “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這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如果這句話不是許詩謹罵陳芽,如果這句話、這句話是對——說的! 紀詢的呼吸凝滯了,如果按照他現在推導出來的,那么——他的腳下像憑空生出了許多污泥,污泥浸沒他的腳踝,阻攔他上前的腳步。 他望著周同學的背影,望著于小雨的背影,望著他們打開倉庫沖進去的樣子…… 倉庫的卷簾門嘩啦嘩啦地卷起來。 于小雨一矮身,抱著她手中的飯盒,急匆匆跑入倉庫,她還沒進去,就大聲叫道: “詩謹,詩謹我來了,昨天你睡得好嗎——” 警察跟在她的身后,他們很快看見,倉庫里有個被鐵鏈鎖著的女同學,女同學衣服和臉上都有點臟兮兮的,她坐在床上——“床”其實就是幾條板凳拼在一起,再鋪上被褥,組成了個臨時的床鋪。 她茫然地看著進來的這些人,當看見某個身影時,臉上突然閃現出驚喜的笑,她自床上跳起來,朝前快速跑來。 那么好的陽光從工廠開得高高的窗子斜斜打入。 打亮許詩謹奔跑時揚起的發尾與裙角,打亮那摩擦于地的銀亮鎖鏈,打亮于小雨保護在手上的藏藍色包袱布上金箔點綴的碎花。 打亮許詩謹滿含驚喜滿含快樂的臉,也打亮她與于小雨擦身而過的冷然。 紀詢看見,在周同學全無防備的錯愕中,許詩謹抱住周同學,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又哭又笑:“你是來救我的對嗎,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看著周同學,又看見于小雨像他看著周同學一樣,看著許詩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