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50節
“因為e班鬧騰啊?!?/br> “……” “師兄不是這個意思,”秦警官意識到自己失口了,揉揉眉心,“師兄的意思是說,學校也要靈活辦事,哪個班級比較緊急點,就優先照顧哪個班級?!?/br> 話到這里,實在聊不下去,兩人只剩下一陣尷尬的面面相覷。 秦警官轉頭面向電腦,笨重的鼠標在他手中發出咔咔的老鼠啃噬木頭的聲音。他打印出一張表格給紀詢: “好了,我基本了解你說的事情了……來,先把這張表填了。我們警察,一定會把你說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放心,不要太焦慮,好吧?有結果呢我會及時通知你。對了,今年公大安排你們體檢了吧?” “體檢了,怎么?” 秦警官似乎在東拉西扯。 “現在體檢,不止要體檢下身體健康,還要關注精神上的問題,我覺得附中這次做得就比較好,對吧?如果你嫌去醫院麻煩呢,網上啊,書里啊,也有簡易的自我判斷的表格,這話我一般不對其他人說,但我們是都是首都公大的,也算是自己人了……” “學長是覺得我被害妄想癥了?”反正再聊也是無意義,紀詢索性不那么正經了。 “我覺得你是想太多。學校就是學校,不是犯罪分子的窩點?!?/br> “哈,填好了?!奔o詢將表格遞還給秦警官,但收回了的手,沒有垂放到身側,而是抬起來,修長的指尖點在太陽xue,“如果我是想太多,那么學長你恐怕想太少了?!?/br> 他諷刺: “俗稱,缺根弦?!?/br> …… 紀詢很快從警察局里頭出來,周同學在外邊等他,中午太陽大,他的額發都被汗水沾濕,黏在腦袋上。紀詢快走兩步,往前一站,人為制造出一片陰影,拿手給熱出了汗的周同學扇扇風。 “走吧,這回過來簡直浪費時間?!?/br> “警察不相信你的說辭?是嫌證據不足嗎?”周同學抬起臉,“我那里有一瓶摻了毒的水,可以拿出來?!?/br> “我看未必是嫌證據不足。也許你們學校的老師已經提前打點過了……當然,我說的不是給錢給物那種打點?!奔o詢解釋,“是先把這事和警察說了,并且說服了。這樣警察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自然就不再相信后邊去找他的學生,畢竟以大家對權威的刻板認識而言,當然是老師無限大于學生?!?/br> “這就是警察嗎?”周同學問,“如果警察就是這樣的話,好像完全無法期待能從他身上得到真相啊?!?/br> “……當然不是?!奔o詢,“他是個例,不代表全體。他太年輕了,腦子也不太好用?!?/br> “你比他還年輕?!敝芡瑢W客觀說。 “但我也比他聰明很多?!奔o詢自信道,“再過兩年,我也會成為警察,還會成為那種不漏掉一個真相、不錯過一場正義的警察?!?/br> “那時候,你見到我,就知道警察該是什么模樣?!?/br> “哦?”周同學的嘴角含著似乎譏笑的微笑,“想象不出來?!?/br> “嘖,那讓你現在就見識下我的厲害……”他先一秒還玩笑著,下一秒,已收起笑容,冷視周同學,“我一開始就猜到你知道有人在水中投毒……但是,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望著周同學的眼,那雙如夜一般深沉,蘊著沼澤一般濃稠的恨的眼。 殺人的眼。 “你是怎么猜到的,又是怎么想到,及時固定證據的?” * 第二天,斷斷續續沒怎么睡好的紀詢起了個大早。 簽售會在中午,這也就意味著,他還有上午的整塊時間可以做點別的事情。他在酒店的自助餐廳吃了早餐,邊吃邊按著自己的胃。 或許是因為許久不吃早餐有些不習慣,當然也有可能是有點神經性的緊張,總而言之,他的胃在隱隱抽搐,似乎帶來點不祥的預兆,預示著這并非令人愉快的一天。 吃完早餐,紀詢打車去了廣潤小區——他07年時曾經送周同學回家來過的小區。 小區還在,大體也沒有太多變化。周召南的門也留著歲月的痕跡,主人家這些年沒有裝修過。紀詢深吸了一口氣,好像這樣胃就不疼了,他摁響了門鈴。 “誰???” 開門的是個年老的女性,她是周召南的母親。她老了,臉皮已成了發皺的果子皮,有些人,越老越顯得慈祥,哪怕皺了縮了,也帶著種笨拙的可愛;而另外一些人……他們耷拉的眼皮垂掛狡詐,皺起的紋路暗藏jian邪,連眼角的一抹余光,都似乎帶著損人肥己的油滑的光。 “你好?!奔o詢開口,“我來打聽一點事情……關于霍染因的?!?/br> 關于高二時期的“周同學”的。 * 他進門了,坐在沙發上,聽著周召南母親的絮絮叨叨,人老了,話就多了……間隙之間,他又想起那天和周同學接下去的對話。 “警察……哥哥?!敝芡瑢W語氣平淡的說出了之前一直沒有說出的稱呼,“你真的很聰明?!?/br> “我想殺了他?!?/br> “所以我做了購置毒品的投毒計劃。但許詩謹好像偷了它?!?/br> “你想殺了他,‘他’是誰?”紀詢緊迫追問。 這是周同學第一次叫他“警察哥哥”,也是首次向他承認自己有殺人的心,他以為——他確定——他已經突破了周同學的心防! 但他錯了。 周同學冷冷看著他。 那不是一個被突破了心防的人的眼神,那不過是一個終于承認了對手的敵人的眼神。 “他是誰……不重要?!敝芡瑢W說,“他總愛藏在陰暗的角落里?!?/br> 是搶了周同學名額的那個人嗎?紀詢想。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能被周同學如此惦記的人,一定是和周同學有過劇烈沖突的人。 “漆黑的,骯臟的,浸在泥里,渾身長滿蟲子?!?/br> 周同學以如此蔑視的口吻形容‘他’。 “他總是悄無聲息?!?/br> “靠著沉默和怯弱的假象,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他該被審判?!?/br> “死掉了,他就不用說話了,這樣對大家都好?!?/br> * “……那小孩,剛來我們家,一點聲音也發不出?!?/br> 這句話牽回了紀詢的思緒,紀詢看著喋喋不休的周召南mama。 “我們還以為他是啞巴呢,檢查來檢查去,明明醫院說聲帶好好的,但人就是不說話,你說這是怎么搞嘛,外頭搞不清的,還以為是我刻薄他?!敝苣缚嘀?,“分明就是他自己怪!這還不是他唯一的怪癖,他冬天居然不蓋被子,就裹著羽絨服睡覺,還愛開窗,他的小房間里又沒有空調,一個冬天里,不知道感冒了幾次,是我后來好說歹說,才讓他把這毛病給改了……” 霍染因剛到周召南家里的時候,父母剛剛因為煤氣中毒窒息死亡,他是恐懼這一點,才不敢蓋被子的吧。 而后來,在被不知情,或者不在意的收養親戚反復壓迫中,他又發生了變化,開始去接觸窒息…… 紀詢很快自周母家告辭。 他帶著自周母處拿到的地址,來到霍染因原本住在的地方,一個叫做梅里巷的舊小區。經年累月,這曾是琴市數一數二的好住處已沒當年的光環,但從小區內殘留的景致看,依然能窺見些許繁華的尾韻。 紀詢按著周召南母親給的地址,找到了霍染因父母所住的屋子。 7#501 棗木色的防盜門如同鐵將軍守住入口,積在玄關石上的厚厚的灰昭示著已經許久許久,沒有人再踏入這個地方了。 紀詢撬開了門。 門甫一打開,在里頭積蓄已久的灰塵和腐氣就如同一團灰霧,張牙舞爪鋪面而來,紀詢讓袖子捂住口鼻,在門口等了會兒,讓新鮮的空氣盡量多進去一些,而后,才邁步進入。 因為一直以來房子也沒租沒賣,所以里頭的家具擺設,應當還是過去的樣子。這些家具上邊都罩了厚厚的白布,用以遮擋灰塵。 一眼望去,像是滿屋縞素。 紀詢從玄關一路向內,先走進廚房。 廚房被清理的很干凈,打開的柜櫥里還能看到煤氣閥門,是一個孩子輕易夠得著的地方。它已經不再有任何作用,但那根輸氣管還軟趴趴的搭在灰色鑲金邊的磚地上,像條死去的蛇。 他又進了臥房。 從霍染因父母的主臥到書房,再到霍染因的房間。 他揭開床上白布的一角,露出藍白相間、星月圖案的床頭板,床板的左手邊,是靠著窗戶的轉角書桌,右手邊是衣柜。 這是霍染因的屋子,紀詢不像外頭的那些房間一樣,泛泛而過,而是依次掀開了各種家具上白布,他拉開書桌的抽屜,但是抽屜里空空落落,什么東西都收拾干凈了,他又去打開衣柜,衣柜里倒是有床花被子,紀詢的視線隨意的自被子上掠過,但立刻自掠過視網膜的圖像上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的視線定格在被子上,將收在柜子中的被子拿出來,抖開來,看見花被子上爬滿蜈蚣。 一條條長長短短針線縫合后的蜈蚣。 這些蜈蚣在被子上分布得這樣密,密到幾乎看不見一片比幼兒掌心更大塊的完好的背面,只有不同顏色的線,新疊著舊,把這條破碎的被子縫了又縫。 但一條被子,怎么能碎成這副模樣? 碎成這副模樣的被子,為什么還要被縫合收好? 這條被子放置在霍染因的臥室,背面也是卡通圖案,應當是霍染因當年蓋的被子……他將被面翻過來,看見被子的裂口邊沿平滑,看著像是利器導致的口子。 是誰用利器劃開背面? 紀詢的腦海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接著他得到答案。 ……霍染因。 霍染因為什么要瘋狂地劃開背面? ……因為憤怒,這個行為代表憤怒。 破碎的被子又為什么被縫了又縫,依然塞在霍染因的衣柜里?縫被子的是霍染因嗎? ……不,不是。 紀詢忽然意識到一點,他一直忽視的一點,他過去推斷的大錯特錯的一點。他一直以為,霍染因對窒息的傾向是源自于他父母煤氣中毒的死亡……但不是的,是更早更早的時候。 手里拿著這床破碎的被子,再結合剛才周召南母親給出的種種信息跡象,紀詢豁然開朗,又在知道真相的瞬間感覺到胃里痙攣的痛。 除了煤氣,被子也可以讓人窒息。 恐怕就是這些被子,在霍染因的小時候,在這張床上,被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捂住口鼻。由此種下陰影導致了霍染因對窒息的傾向。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么霍染因前往周召南家里的開頭,根本不敢蓋被子。 他害怕被子。 霍染因的父母想要用被子捂死孩子嗎? 不。 周召南母親的聲音重現在紀詢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