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32節
“你們學校是這幾年新建的?”紀詢看著幾乎都還很新的教學樓、體育設施問道。 “只是這幾年翻修了,我們歷史還是很悠久的?!?/br> “哦?現在不是都時興去邊郊蓋新校區,你們大面積翻修老校區還挺少見?!?/br> 校辦笑道:“本來我們也是要搬去新城那里,但運氣好,前幾年和琴大附中并校了,又合力拿下了中間的區域,這下占地面積實打實夠用,就不用搬去新城了?!?/br> 紀詢微微一怔,抬眼望低矮的cao場遠處隱約可見的琴市地標——琴江鼓樓。 “所以這里本來是琴大附中所在地?” “是啊?!?/br> 琴大附中。 堆積塞堵的塵封記憶被調出了關鍵的一幀,紀詢伸手將其抓住。 他想起來了,九年前,也就是2007年,他聽了通原本給予厚望結果及其無聊的心理學講座后,提前退場。 但距離他訂好的車票還有些時間,他沒有立刻離開琴門大學,而是在陌生的校園里隨處晃悠,左右欣賞,好巧不巧,在琴大實驗樓的大廳中,他看見了一對拉拉扯扯,正推搡一張購物卡的禿頂中年人。 那時他好奇心極盛,直接躲到一旁偷聽偷看起來。 于是很快知道,這發際線早衰的中年人都是老師,一個是琴大老師,一個是琴大附中老師。附中老師拿著張購物卡來塞給琴大老師,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是為了學校的事。 他們學校里出了個惡性投毒事件。 高二e班里的水桶,據說,被人投毒了。 第一一五章 骯臟的我。 霍染因醒來的時候,室內已經沒有紀詢的蹤影了。但手機里多了條消息,是紀詢的。 時間在07:45,紀詢給他發:“我上車啦?!?/br> 他盯著屏幕兩秒鐘,起了床,上午難得給自己弄了個培根煎蛋并麥片的早餐。 弄完一頓豐富的早餐,再前往警局,時間正正好。 刑警這個行當,忙的時候極其忙碌,閑的時候,也能過上枸杞保溫杯、報紙按摩墊的生活。但八十歲能做的事情何必十八歲做。手頭沒有事,不妨給自己找點事。 他翻出堆在柜子里的過去未偵破的卷宗,卷宗很多,堆起來能將他淹沒,他挑了年份近些的放在辦公桌上,打算先總體瀏覽一遍,再有針對地去磕幾個比較有希望的案子。 看卷宗的時候,手機就放在旁邊,也是謹防有急事突然聯系他。 不過今天不止是他,連隔壁的一支,都風平浪靜,歲月靜好,一時閑得找個角落蹲著可以長蘑菇了。 這種時候,不時閃亮的手機屏幕,就比較引人注意了。 10:50分,紀詢又發來消息:“我下車了?!?/br> 今天他真閑啊?;羧疽蛳?。上車下車這種小事情都會發來消息。不過末尾的語氣詞換了,上車的時候興致比下車時候更高嗎? 他將手頭這一頁案卷看完,忍不住抬起眼,朝窗戶外看去,換換眼睛。 窗外陽光燦爛。 琴市那邊,應該也是這種燦爛陽光吧? 上午十一點后,再過一個小時多點,就到了午餐時間,然后是午休,午休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的手機又亮了一下,還是紀詢,這回紀詢發來了一張圖片。 紀詢今天要承包他的手機消息嗎? 霍染因挑剔地想著,但他的手指已經劃開屏幕,點進微信,看那張并沒有直接顯示在狀態欄里的圖片。 照片取自一個學校的內景,遠遠的能看見琴市的地標——鼓樓。 他看著這張照片,照片里的學校大門上,寫著“琴江國際中學”。 不。 這個地方過去不叫琴江國際中學,這個地方,過去叫做…… “這是我這次的簽售地點?!?/br> 更多的消息跳出聊天框,紀詢對他說: “琴江國際中學和隔壁的琴江附中并校了,我粗略逛了一圈,感覺差不多有普通大學的場地了。這里初中三個年段,高中三個年段,校內成績好的,還能保送琴門大學,說起來,我大學時候還去過琴門大學一次……” 你不止去過琴門大學,你還去過琴大附中。 霍染因看著手機,在心中默念。 琴市。 他出生、長大、離開的城市。給了他很多東西也包括無窮困惑的城市。 琴大附中。 他讀書的學校,讓他碰見紀詢的學校。 “咕嚕咕嚕咕?!?/br> 突然的聲音驚醒了霍染因,霍染因抬眼看去,文漾漾正拿著水杯在警局的礦泉水桶前接水。一連串魚眼氣泡在水中上升,他盯著那一串生生滅滅的虛幻氣泡,想起了發生在那一年,發生在高二e班的投毒案。 但那起說來驚悚的投毒案,不過是那一年發生的所有事情的冰山一角…… * “殺了他?!?/br> 每一天,這三個字都會被寫在周召南的作業紙上,然后再被撕掉。 先把a5大小的作業紙撕成細細的長條,再把每條長條都撕成雪片大小,又把雪片合攏,弄亂,灑進垃圾桶,這樣神仙也恢復不了這張紙。 也就窺不出我心中的秘密。 霍染因是琴大附中高二a班的學生,我是高二e班的學生。 琴大附中高二年段,一共十五個班,其中理科十個,a班是尖子班,e班是差班,他的學習成績并不頂好,但在尖子班里,也還能跟上,而且身材高大結實,性格外向,在學校內有很多朋友,這些朋友,就像他的狗腿子一樣簇擁在他身旁。 每回上體育課碰見、或者下課放學碰見,起哄嘲笑、扔果皮瓶罐、乃至以“玩笑”為名的推搡追打,都是他們的娛樂項目。 e班也少不了他的朋友,我的書桌里總是三不五時的出現不屬于我的東西,有時是昆蟲尸體,有時是一些令人惡心的粘液。 就算躲過了這些,等回到了家,我還是要面對霍染因。 我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三室兩廳的房間。 他住的是面積有十五平的向南陽光房,我住的是向北的、面積大約在七平,還被各種各樣的柜子占據了老大空間的雜物房。 一塊床上的小書桌就是我用來學習寫作業的地方,外人光是看到都覺得逼仄的空間,反過來想,也是緊實與安全的。 我初中時與他關系尚可。他看不出喜歡我,但也不會欺負我,每每要叫我,就是喊聲“喂”,一天也喊不了兩次,上了高中才開始做這些事,當然這一切大人都不知道。 也可能他們知道,裝作不知道。大人有一種虛偽的體面,他們喜歡看見的事情,哪怕看不見,也粉飾出存在的模樣;他們不喜歡看見的事情,哪怕擺在了眼前,也是看不見的。 這種虛偽部分孩子也有,總不如大人訓練有素,恍如本能。 殺了他這種想法是在高一期末結束開始醞釀的。當然,也許在我被欺負的第一天殺意就已經迸發了,只是我同樣虛偽的把它掩飾下來,忍耐著、期待著它的消失。一整年過去,當我意識到明年還得做出同樣的忍耐,我的虛偽被殺意撕碎。 我薄弱的掩飾消融了,它清晰的告訴我,它就在我胸膛里,如同野獸需要血食飽腹一樣,需要霍染因的生命為祭品。 霍染因一刻也閑不住。暑假幾乎每天都會和他的狐朋狗友出去玩。 他喜歡騎山地車,騎得很野,甚至試過在樓梯上騎,每回看他騎在樓梯上,我總幻想他會摔下去,但他一次也沒有摔下去。 要讓他摔下去并不難。 只要在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弄壞剎車,這樣只要一個小小的危險,一次女神眷顧的幸運……一次聽天由命的結果。 這不符合我的幻想,于是我否決了這個方案。 他還騙父母去學校補習,實則和狐朋狗友一起去網吧打游戲,最遲會玩到十一二點。這時他會抄近路回來,那是一條住戶都搬遷了的拆遷區。沒有人,沒有攝像頭。那里已經發生了不止一起搶劫案了。 那么再發生一起謀殺案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黑暗里,也許我的手會捂住他在嘴,割斷他的喉嚨,血液從喉管處激射噴濺,像一扇打開的猩紅翅膀。 但這也有不可預知的搏斗和殺人痕跡,我選擇了好幾個伏擊點和事后逃離的路線,也放棄了。 然后漫無目的的暑假過去了。 高二上學期開學沒多久,學校安排了一次禁毒宣傳,各種身體潰爛、截肢、像團爛rou癱瘓在滿是污漬的床上吸毒人的照片,在學校入口處擺放了小半個月。 我天天進出,天天觀看。某個周末,我去了琴市的戒毒所。 我的零花錢不多。 戒毒所距離我住的房子、距離琴大附中,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我在周末上午八點坐上公交車,在戒毒所出來必經之路的書店里看書,看到晚上八點,再坐車回到我休息的房子。 這時房子里的人都已經吃過晚飯了。 有時候會留有我的飯,有時候不會。沒有飯菜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阿姨有時會喊一聲“吃了嗎?在抽屜里拿五塊錢買面包吧”,有時候也不會。 我希望見到五塊錢。 這樣下個周末坐車的錢就有了。 去了書店看書三次,我選定了一輛老去接人的車。 說來也挺可笑的,大部分吸毒人員出了戒毒所那個門,就在車上被老伙計拉著復吸了。 我又跟著車,跟蹤到了主人租的房子和常去的地點,摸到了他們交易毒品的網吧。老板看我拿不出身份證,反倒殷勤的很。 賣貨的人不是一直都在,現在網絡慢慢時興,他們約了一個暗號,只要游戲里給特定的指示,就會拿貨來交易。 我只花了三次就摸清了交易流程,而后我回家,開始思考,怎么給霍染因下毒。 機會太多了。 我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隨處可見,全是破綻。 他每天都喝一瓶羊奶。房子里只有他喝羊奶,冰在冰箱里的每一瓶羊奶,都是為他準備的,而他喝奶并不常一口氣喝完,有時早上喝了半瓶,就丟進冰箱里,剩下的晚上再喝。 這時候瓶子也打開了,羊奶這種味道重的奶制品,哪怕加點毒品下去,也是喝不出來的吧? 我聽說剛剛接觸毒品的人身體不耐受,會有些生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