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01節
從柳城監獄里出來以后,兩人直接前往錦水鎮。錦水鎮行政歸屬不在寧市下轄,但是非??拷鼘幨?,這也側面印證了為什么當初莫耐會在k367國道柳昆段。 錦水鎮就像千萬個流失青壯力的鄉鎮一樣,大多數人都選擇拖家帶口外出務工,張信有不過是他們鎮上男性勞動力的微小縮影。他們大多去了柳城,這或許是大城市必然的宿命,總是有義務容納來自周邊鄉鎮的群眾的。 這種小地方,往上三四代就全是親戚,張信有這種六進宮的奇人在他的親戚里也是名聲極響,自然的也對他的事跡如莫耐的小姨那般津津樂道細數家珍起來。 他們說這張信有平常不太回來,因為親戚朋友不待見他,過年也不是回回都來,倒是清明來的比較勤,可能是覺得祖宗在地里說不了話就沒法數落他,于是‘親情’反倒濃了。 “他怕到了地下日子不好過吧,清明時還肯從褲襠掏錢買花圈,很稀罕的?!?/br> “殺了人心里頭有鬼,可不得在白事上上心?” 紀詢和霍染因又問他這些年有沒有打聽過或者非常在意什么消息過,這個問法就很泛泛了,張信有的親朋好友紛紛表示不知道。 他們又問九年前,07年的時候鎮上有沒有發生過什么讓他們印象深刻的花邊新聞。 還是大多數搖頭,最后有個也在柳城打過工的人,他干的是建筑搬磚的農民工,想了又想,不是很確定的說:“我知道一個,但和張信有是肯定無關的。就當初和我一道打工的老齊,07年死了個女兒,他女兒又聾又啞,不好養啊,好像就因為耳朵聾不小心讓車撞死了?哎呀具體我也不知道,反正死了他倒是解脫轉運。他兒子可爭氣了,讀書考上了首都的大學,很厲害的,據說都在首都買房了,就是他和他老婆命短,兒子出息了自己老兩口人沒了?!?/br> 這聽著只是對自己同起點卻因為子孫際遇不同的牢sao,紀詢和霍染因起初也只是當異聞聽著,畢竟這位走訪對象話很多。 等出門口時,霍染因看向紀詢因為無聊在手上上下拋動的鑰匙扣,忽然想到了什么,轉身問那個大爺:“那個死去的女孩子葬在哪兒?和張信有祖墳是同一個地方嗎?” 大爺愣了好一會兒:“……這,應該在吧,這些年都讓統一葬公墓?!?/br> 出了這位大爺的房門,走在小鎮的路上,紀詢同霍染因閑聊。 “你覺得這和莫耐的案子有關?” “現在言之過早。但這多少也算值得注意的一點消息?!?/br> 辦案就是這樣,在茫無頭緒的時候,再微小的消息,你也得去關注,也許破案的鑰匙就藏在那不起眼的小角落。 紀詢沒什么意見,和霍染因一起,跑了趟“老齊”家。 “老齊”家里,兒子在首都,父母連同女兒都死了,但屋子里倒是有人,是給他們家看門的親戚,霍染因將警官證拿出來,親戚倒是很愿意說說話。 “老齊家兩個孩子,一個叫齊夢,一個叫齊遠,要我說啊,老齊也是個妙人,給孩子取的名字都應了人生?!?/br> “不是他取的,當年找了個算命先生算出來的,是個有本事的?!庇H戚的老婆在廚房里插了句嘴。這點小小的插曲沒有影響他們的交談。 “齊夢這娃,我知道,命苦。她不是被車撞死的,是在老齊的工地跳樓跳死的?!?/br> “自殺?” “應該是自殺吧,也沒聽說什么別的事情,反正就好好的一天,小女娃自己跳死了,回頭問老齊兩口子孩子為什么跳,兩口子也一問三不知,不過大家也理解,養個聾啞女孩不容易。因為這事,老齊兩口子還被工頭罵了一通,解雇了。那年過年,老齊在親戚間罵了很久,說女兒是賠錢貨,好不容易養這么大,一點良心都沒有,死就死了,還耽誤她弟弟讀書上課?!?/br> “怎么就耽誤她弟弟了?”紀詢插了句嘴,“被這個工地解雇了,再去別的工地干活不就好了,實在說不上耽誤吧?!?/br> “你們不知道,那工地是大學城的工地,他們在那里施工,她弟弟不正好去大學里蹭教授的課?” 兩個毫無關系的人,在這一刻以一種離奇的方式發生了交集。 紀詢和霍染因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一絲錯愕。 “是柳城大學的工地?具體是什么時候死的?”霍染因說,聲音開始咄咄逼人。 “這個我就……”回答的親戚有點糊涂,畢竟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我記得是十月份吧?!边€是親戚老婆插了句嘴,“反正是國慶節前后的事情。就是柳城大學?!?/br> “這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變故?”紀詢也跟著問。 “變故是指什么?” “齊遠最近做了什么決定?!?/br> “把屋子送給我們算嗎?”親戚說起這個,還挺喜氣洋洋,“那孩子發達了,要出國了,這里也沒什么牽掛了,就直接把屋子送給了我們?!?/br> “以后都不回來了?” “肯定不回來了,墳都要一次性遷走了還回來做什么?!?/br> 這回的探訪有了極其意外的收獲,事情發展到了這里,可以說向前躍進了一大步,本來毫無頭緒的案子,終于被他們尋摸到了串在其后的一根細細的線。 前往齊夢墳前時,紀詢同霍染因說話。 “所以,張信有清明節去掃墓,并不是掃自家的墓,而是掃齊夢的墓;他之所以會為這個全無關系的人掃墓,完全是因為被監獄里的莫耐拜托;莫耐肯定還拜托了他同時關注齊家人的消息,而這一回,當張信有回到監獄,帶去齊遠要去國外并遷墳的消息之后,他再也等不及剩下的1年牢獄,寧愿冒著天大的風險也要提前越獄——” “應該是?!被羧疽蜷_車向前。 “你這回怎么比我還激進的大膽猜測,而不說證據了?!奔o詢訝然。 “因為證據就在我們前進的路上,很快就能驗證——如果莫耐真的是因為齊夢要遷墳而越獄,他一定會來這里見齊夢,在齊夢的墓碑上,多半存有他的指紋?!?/br> 車子一路開到公墓。 兩人下車的時候,發生了個小小的插曲,墓園的保安從保安室里跑出來,跳著腳讓他們停在正確的位置: “別老亂停車!最近什么車都跑來亂停亂靠,面包車跑車自行車電動車通通不按位置停?!?/br> 就紀詢看,霍染因這排揎吃得無辜。 決不是霍染因開車不注意,分明是這座公墓,年久失修,地上用于停車的線條都被磨禿了的緣故。但紀詢和霍染因也沒和保安置氣,照著對方的指示,把車子停在了正確的地方。 而后霍染因前往齊夢的墓碑。 霍染因并非痕檢,但痕檢的一些簡單的固定證據的手段,作為刑警必然也是了解的。他們用霍染因存放在車上的粉末在石碑上刷出了指紋,而后拍照,錄像,再用膠帶將這些指紋小心粘取。 今天早上一路去了柳城監獄、錦水鎮,如今當天晚上,在趕回寧市的路上,他們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來自文漾漾。 文漾漾極力壓抑著喜悅之情,但歡呼還是一下就沖出她的喉嚨:“霍隊!天大的好消息!我們抓到莫耐了!” * 在兩人往寧市趕的時候,抓到莫耐的全過程,也通過電話,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抓到莫耐的過程多少帶點巧合。 自從莫耐逃獄并制造2.12血畫案后,無論柳城公安在線,還是寧市公安在線,都在公眾號上發布了對其的懸賞公告。 今天晚上7點,文漾漾和譚鳴九按照之前布置的任務,挨個排查現場所出現的指紋,其中有一個指紋屬于一名叫段鴻文的男子。 在他們上門并對段鴻文進行證言詢問后準備離開時,段鴻文的妻子魏真珠用很不確定的語氣,給了他們線索。 她說自己平素喜歡關注公安在線,今天晚上買菜路過一家ktv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戴棒球帽的男性和莫耐長得很像。 文漾漾及譚鳴九立刻前往ktv探查,這趟行動一波三折,頗帶玄奇色彩—— 他們在經理的帶領下,進入了一個包廂,包廂里居然有具赤裸女尸橫躺在沙發上,女尸的旁邊是個喝的醉醺醺的男子,名叫諸煥。 至于莫耐,搜了整個ktv,文漾漾和譚鳴九也沒有見到。 但是很快,在尸體運走,警車離開后,折返回來想看一下魏真珠所謂買菜路過是否合理的文漾漾,恰好看到頭戴棒球帽,身穿黑色羽絨服的人自后面的小巷走出。 幸運女神究竟還是站在文漾漾這邊的。 逃亡多日的莫耐,就這樣在一個警方全然沒有足夠心理預期的時間里,出現在了警察的眼皮子底下。 難以想象,這個膽大包天的殺人魔,從外表來看,竟是一個年紀靦腆,身高尋常,白皮膚還多少帶點女性般怯弱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糾個錯,昨天把錦水鎮寫成了錦水村。 第八十五章 我忘了。 門被久違地敲響了。 敲門進來家中的,是一男一女兩位刑警。魏真珠空洞的目光匆匆掠過男刑警,停留在女刑警身上,但更多的,還是放在自己丈夫的身上。 “去泡壺茶吧?!闭煞蚍愿浪?。 “好的?!蔽赫嬷轫槒牡厝チ?。 人的身體其實是具精密的機器,也就是說,完全可以做到身體和精神互相分離。她的精神完全停留在客廳里,沒有將哪怕一絲一毫分給手中正在做的家務,但身體依然延續著過往的習慣,仿佛執行程序一般,將家務處理。 客廳里的對話源源不絕傳到她的耳朵里。 “你和卓藏英是怎么認識的?” “我要寫本醫生的書,就到他們醫院去取材,卓醫生是我的主要取材對象,他比較熱情,專業知識講解的很細致,所以最近往來比較頻繁,也去過他們家?!?/br> 真虛偽。 魏真珠這么想她的丈夫,一邊想著,一邊沉默木訥地將泡好的茶端到桌子上。 明明,都滾到他們家床上去了。 惡心。 “再去洗幾個水果吧?!闭煞蛴址愿?。 “不用了,我們工作有規定,上門不能吃喝的?!蓖尥弈樀呐煜认蛩乐x,又對她丈夫這么說。 “沒事,沒事,就讓她去洗水果吧,這些事情她做慣了?!闭煞蛴终f。 魏真珠也溫馴地順從了。 她低垂著頭,目光藏在下落的發絲里,悄悄窺著娃娃臉的女警官。 這個女孩子比她年輕好多。她心中涌現出很強烈的羨慕。對方的眉毛畫得很漂亮,有涂口紅嗎?可能沒有,那應該是嘴唇本身的顏色,除了嘴唇本身的水潤和活力外,再大牌的口紅,也不能將色調調得如此自然飛揚吧。 但這個女孩一定沒結婚,也絕對沒有孩子。 魏真珠想。 如果結了婚,就沒法干刑警了吧;如果有了孩子,那根本不可能平衡工作和家庭。 也許……連男朋友也沒有? 無論怎么想,也不會有男朋友欣然女朋友做著刑警的工作吧。 她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所以,在兩位刑警了解完情況,要出門的時候,她偷偷追上去,對女警察說:“警官,你好,請問你的名字……” 女警官旁邊的男警官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 但她不在意這個男人。她只是想知道女警官的名字。 “我叫文漾漾?!迸俸芩实馗嬖V了她。 連名字都這么好聽。她想,她又感覺到內心升起了艷羨。這種艷羨和她看高爽的艷羨其實差不多,這些人,活得都比她要好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