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98節
不過這回不是垃圾場了,而是整座大的山脈。 梧山非常高,雖然進去的高速上有監控,盤曲的山道上可沒有。 那么大一座山,還有各種不需要從大門走的驢友小道,這個搜尋工作量令人發指。 等到紀詢等人和柳城監獄的人在梧山上碰面,真可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哭的未必是唏噓,還有可能是憤怒。 然而再痛苦,該做的工作也不可能含糊。 柳城監獄的,他們,包括一批武警人員,分塊搜山。 譚鳴九的牢sao簡直掩不住,就在二支隊里的頻道直接說: “柳城監獄的那幫人是廢物嗎,莫耐這么一個變態殺人魔,居然在監獄里年年說他表現良好給他評優,還讓他協助管理犯人小組,怎么管理,管理出一連串變態殺人魔徒子徒孫嗎?別是獄警和他有什么暗地里的勾當吧!” 雖說柳城監獄讓人逃了出來,屬實廢物,但譚鳴九這段話掃射面積實在太大了,按照霍染因的脾氣,肯定要出聲制止。 他親身實驗,屢試不爽。 然后跟霍染因分到一組,走在霍染因身后的紀詢左等右等,遲遲沒有等到霍染因的聲音,不免訝然掃去一眼,卻見霍染因神色平靜,明明聽到了全部,卻一個字都懶得說。 ……所以那種屢屢被糾正警告的待遇,是我獨享的嗎? 紀詢一時有些無語。 霍染因感覺到他的視線,卻誤會了:“后悔了?山上冷,你本來也沒有必要跟著去搜山,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br> “嗯哼?!?/br> “天色有點暗,待會可能還會下雨,趁距離主干道不遠,趕緊掉頭回去打車吧?!被羧疽蛞呀浽谒巡楝F場了,再掉頭送人,不像樣,但他已經幫紀詢安排好了。 有時候紀詢多少覺得霍染因眼里的自己像個小孩子,不然何以每每都勞煩霍染因替他想得這么周全?他笑道:“霍隊,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啊,你讓我先走?” 霍染因愣了下。 “雖然和預想不同,但都是山,都在爬,都是我們兩個……” “汪!”牽在霍染因手中的搜尸犬突然叫了一聲。 紀詢蹲下身,擼擼狗子的腦袋:“嗯,還有你,還有兩個等著見我們的尸體?!?/br> 而后他再站起來,總結說:“總體來講,也算很符合你職業的一次約會了吧?” 霍染因仿佛勾唇笑了一下。 他笑的時候,總若冷冬復蘇,春水生漣:“紀詢,這次的案子你很有興趣?”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為了和死人約會才和你上山的……” “難道不是嗎?” “……”紀詢一時語塞。 要說全為了死人,不至于;要說全為了霍染因……明顯霍染因也不信??偸沁@里有些理由,那里也有些理由,才叫事情變得含混曖昧起來。 他們沒再交談,繼續往前。 窮極無聊的搜山中,也唯有譚鳴九的喋喋不休還能打發些寂寞。 不一會,譚鳴九的聲音又在他們的隊伍頻道中響起來,在寒風里越久,他的怒火越像即將噴發的巖漿:“還有那份在快遞站發現的快遞——莫耐就用一個快遞,把那堆警察又從寧市溜到了春城,就我都知道,那大搖大擺的快遞,肯定是莫耐的調虎離山之計,不然一個通緝犯,哪來的熊心豹子膽,在快遞單上大搖大擺寫自己名字?!” “今天你的智商占據了高地?!奔o詢嘲笑一聲。對于這份快遞,他之前就有疑慮。只是終歸不是霍染因的案子,不好多說,加之柳城方面也未必一點疑慮都沒有,但十萬火急的事情,已經到了不惜人力物力的地步,不管真假,還是要去看一眼的,假的也罷,空跑一趟,萬一是真的呢? “那是!”譚鳴九哼哼。 天色漸漸變得昏暗,等到日頭將落的時候,天空像是打翻了個裝滿墨汁的硯臺,藍天瞬間被浸透成黑,再接著,大顆大顆的水珠從天空劈頭蓋臉澆下來。 下大雨了。 當然也不可能就此停止。 大家換上雨披,繼續搜索。 紀詢的裝備帶得更充分一些,還帶了些塑料袋,分給霍染因兩只,套在鞋子上扎緊了,避免雨水滑入褲腳鞋子,才繼續往前走。 隨著光線的變暗,前方可見度也越來越低,爬山跋涉自然也越來越難,走著走著,突地,紀詢眼前一晃—— 晃的不是他,是走在他前邊兩步的霍染因,霍染因踩中了一塊松軟土壤,土壤滑塌,帶著霍染因也猛然下滑! 電光石火,紀詢猛地上撲,抱住了霍染因下滑的身體。 他被帶著滑了一段,然后兩人重重跌在地上,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們雨披上,紀詢的顧不得其他,手順著霍染因的雨衣伸進去,摸索對方的身體,從胸膛沿線一路往下,一直到小腿腳踝處—— “我沒事?!被羧疽虻穆曇粼谟昀镯懫?,“沒有扭到,沒有骨折?!?/br> 他的聲音有點急促,喘著氣,紀詢能聽到對方心臟在噗通噗通的跳,他自己的心臟也在噗通噗通的跳。 拿來探路的手電筒滾到一旁去了,橙黃的燈束照著鬼魅的遠方?;羧疽蚴掷餇恐乃咽睦K索在他滑下去的那一刻就松開了,狗并沒有受驚,受過良好訓練的它似乎明白兩位人類伙伴發聲了點小意外,于是蹲坐的手電筒不遠處,歪著腦袋,不時嗷嗚一聲。 紀詢緩緩松了一口氣。 當精神從意外的緊繃中松弛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他們的距離太近了。 山風很冷,雨水很濕。 但他們在漆黑的山林里,在地上,緊緊地靠在一起。 他能感覺到霍染因的身體,霍染因也能夠感覺到他的,他們軀體的熱量,幾乎以違背主人意志的方式,尋找慰藉似地膠合在一起。 紀詢忽然意識到,相較于人類的理智,身體是獸性的,獸性且坦誠。 紀詢率先站起來拉開距離,他向后,站穩,不等他伸手給霍染因,霍染因已經自己起來站直了。 “還好沒事?!奔o詢開個小玩笑,“非戰減員多少有些尷尬?!?/br> 說著,他拿起了掉在地上的手電筒,朝四下照了照,而后瞄準左近一棵樹的一截比較光滑恰當的枝干,直接將樹干上的這根樹枝拗下來。 這節樹枝趁手,當登山杖正好。 不過紀詢有他自己的用法。他將樹枝上一些細小枝椏挨個掰斷,再將一頭遞給霍染因。 “梧山這塊我比你熟,牽著這根登山杖,我走前面,你走后面?!?/br> “紀詢,我可以?!被羧疽虬櫭?。 “我當然知道你可以?;絷犛惺裁床豢梢缘??”紀詢含笑說,“不過,也給前輩一個照顧后輩的機會吧?!?/br> “……” 接下去的路程,紀詢走在前面,霍染因走在后面,那根樹枝,像條紐帶一樣,牽頭搭尾,連著兩個人。 雨霧朦朧,手電筒的余光中,霍染因抓著樹枝,看著前邊的背影。 他的腳步漸漸輕松起來,腦海里約略閃過一個念頭: 梧山這么大,也許還會找很久吧? 但沒過多久,緣分到了。 對講機里,文漾漾興奮的聲音喊了起來: “霍隊,紀老師,我在山上石子路發現了焚燒痕跡!胡法醫在我身邊,她還在這里發現了人體殘留骨片!” * 從山上下來以后,莫耐縮在天橋底下——也并不是真正的天橋底下。這是個靠近天橋的簡陋酒店。說是酒店,其實他們不看身份證,一個月100塊錢,上下床,一個房間里擺十張床,住二十個人,有時候夫妻擠在一張床上,半夜能聽到奇怪的聲音。 房間里沒有空調,也沒有電風扇,更沒有暖氣。 實在冷得受不了,有人會找來碳,燒一些取暖。 自然的,大冬天里,窗戶也不能關,如果關了,屋內太悶,會一氧化碳中毒。 莫耐的床位是靠近窗戶的,這里最冷,沒人愛呆,就給他了。 他縮在黑色的羽絨大衣里,這是高爽丈夫的大衣,上頭其實沾有血跡,但黑色羽絨服上,血跡并不明顯,他隨意擦擦,也就穿了。 背后間或傳來大聲的吶喊,還有呻吟,還有人走動來走動去,還有胡言亂語。 住在這里的每個人都精神萎靡,神情呆滯,吸毒的后遺癥。 一個毒窩。 其實多少有些可笑,社會上打擊毒品打擊得這么厲害,但只要找到正確的地點,依然能夠看見大批的吸毒分子,在這個簡陋的房間里,他們如同城市的地鼠,自成一國。 至于他們交易的地點,也很簡便。 就在他所望著的窗戶外頭的天橋底下,一手錢,一手貨,簡單得很。 他直愣愣的眼睛忽然一動。 他看見了他的朋友,和另外一個帶著漁夫帽,雖然故意穿了一身低調的黑衣服,但還是能看得出衣著整潔,與這里格格不入的人,出現在窗戶前。 人是要靠朋友的。 這位朋友人好,辦事利索,莫耐處理完了山上的一切,就靠著高爽給的一套手機身份證,聯絡了朋友。朋友將他帶來這里—— 這是個好地方。 除了條件簡陋點,沒有人會在乎你犯了什么事,即將去犯什么事。 這里的每個人,只關心他們下一頓毒品在哪里。 莫耐不吸毒,所以他有些無所事事。 他費勁地聽了一會,但窗戶外兩個人的交談聲很小,他勉強半天,只能聽見一兩個詞語。 “……殺人……魏真珠……” 第八十二章 心里有了鬼,老在正經的氛圍中,尋思著不正經的東西。 黑色的漁夫帽下,段鴻文的眼神有些閃爍。 他看著面前的人,叫諸煥,一張圓圓的臉,笑起來非常親和,一眼看上去,就讓人產生些許安心的感覺,段鴻文也是因此而放心將那句話說出來的——他實在受不了了! “魏真珠是誰?”諸煥問。 “我老婆?!?/br> “為什么想殺她?” “我老婆瘋了?!倍硒櫸恼f這句話的時候,還神經質地左右看了看,“她不讓我出門,控制我用手機,我上了廁所,她都不許我關門。我跟她過不下去了,我們,我和她,一定要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