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56節
“大蘆葦群后的這個平房,就是當時第一案發現場。我們不能進去,從窗戶往里拍,湯會計就是死在畫白線的位置,離大門大概六米,右手邊有窗,窗戶打開。 雖然有外來人員從窗戶爬進去作案的可能性,但大家可以看到,門鎖和窗戶很完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湯會計那么細心的人怎么會在家中藏有巨額工資的情況下不鎖上門窗呢? 而若如梁山所言,吳亮與其同伙俱都認識受害者,在受害者開門將其放入家中后,趁受害者不備襲殺受害者,則非常吻合現場情況。 現如今的刑偵技術如此發達,這個保存如此完好的犯罪現場重新地毯式搜查也許能找到新的物證。 …… 好了,我們到第二案發現場了,大家看我的計時器,15分鐘。 當年有兩位受害者,第二位受害者并未死亡,他靠裝死僥幸逃過一劫,根據證言,兇手到達他家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 而第一位受害者死亡時間為晚上九點。 也就是說,兩個兇手需要在半個小時之內,從第一位受害者處,來到第二位受害者處。 這段路程剛才我騎自行車已經實地跑了一遍,導航也顯示了距離。 22年間,本地市政重新規劃過,較之前更為便捷,按照從前情況,所需花費時間需要一定上浮,由此可以斷定: 兇手絕不可能徒步行走,他一定有代步工具! 考慮到當年經濟狀況,無論汽車還是摩托車,都顯眼且稀少,故兇手騎自行車的可能性最大。 兩個兇手騎著兩輛自行車,這個自行車上還放著好幾個裝錢的袋子,一路騎到這里。我想,特征應該是非常矚目的,但很可惜,并沒有目擊者。 …… 最后,關于這位疑似漏網、又在多年后死亡的吳亮,警方當年也是詢問過的。吳亮確實擁有一輛自行車,但當天晚上,他有一個工友a做的不在場證明,聲稱他9點半左右人在工地。 工地與第二個受害者的家里距離很遠。 現在,吳亮死了。他是梁山22年追兇后認定的兇手。 以我個人淺見,吳亮作為建筑工人,有條件提前得知湯會計家中有巨額現金,他的另一名同伙,極有可能也是一名建筑工人。假設他們去敲湯會計的門,找個借口諸如中秋要提前回家取工資或上門寒暄,湯會計都會毫不防備的打開門并熱心的招待他們。 法醫的驗尸報告也說過,兇器是類似鐵榔頭的兇器,這種東西建筑工地最常見不過,少了一把也不會有人在意。 建筑工地那么大,雜亂堆放的建材和房間是他們藏匿兇器和錢的好地方。甚至絕一點,把兇器往水泥里一扔,做成水泥柱子,神仙也找不到。 當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測,假設猜測為真,那提供錯誤證言的工友a會不會成為本案突破口呢?讓我們拭目以待?!?/br> * 彈幕在半顆白菜說出“水泥柱子”時,刷過了滿屏的66666和up主牛逼。 下面的評論區第一條就是各位網友對水泥這個作案手法的熱情討論,不少人舉例了水泥藏尸的各個案例,還有人@怡安縣警方,建議他們帶上探測儀去查查是不是真的。 半顆白菜結尾的破案現場推理,更讓網友沉浸在爭當柯南來破案的樂趣里。 看過無數推理小說的網友們的腦洞稀奇古怪,有些覺得趙元良22年不可能瞞得住妻子兒女,那邊肯定有線索;有些覺得孫福景的角色跳狼很容易,隨便受個脅迫誤導一下警方輕輕松松;有些覺得趙元良根本不是兇手,而是幕后真兇推出來的擋箭牌;有些覺得負責破案的警察才是真兇! 什么都有,只要故事里出現的人物都有概率被懷疑,反正只是懷疑,又不會掉根毛。 連視頻帶彈幕,紀詢全部看完了,他對著“警察叔叔快來看看視頻學習一下破案思路呢”的評論,中肯評價: “這個up主分析得不錯。湯志學案的原始檔案我也看過,視頻里不只是對警方資料的照搬,還有自己的東西。尤其是最后一段分析猜測,思路清晰,邏輯明確,值得肯定。網友……嗯,心地善良且熱心,我從前文寫不下去,看看熱情讀者的評論,心情激蕩下總能產生新想法?!?/br> 霍染因不評價網友所作所為,只冷冷針對半顆白菜:“但他將所有情報都泄露了。這個視頻播放量如此高,22年前的兇犯必然看見,打草驚蛇。而我們無法預判,這條蛇會被視頻里的哪句話驚醒,被驚醒后又會做出什么?!?/br> 蛇會逃跑,更有可能咬人。 “事已至此,我們只能祈禱老天保佑,袁越盡可能多的做出正確應對,找出線索盡快破掉案子?!?/br> “老天保佑不了我們,自己才能?!?/br> “恐怕自己也不能?!奔o詢哂笑,“快回寧市吧,抓緊時間。我們的一分一秒,也是嫌犯的一分一秒?!?/br> * 蘆葦叢外,密密麻麻的車輛,密密麻麻的人。 這塊冷寂了22年的地方,忽然之間回到了人間,回到了眾人的視線,于是一下子成了旅游景區,警察來,記者來,縣城里的居民來,里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 縣警察拉了警戒線,又留人在警戒線后鎮著,以防有些膽子過大的,偷偷穿行警戒線,再拍個現場照片。 至于最緊要的案發現場,人數反而沒有外頭那么多,只有兩個,一個是袁越,一個是寧市支隊新來的女法醫,她叫胡芫。 空氣里流竄著一股陳腐的味道,地上的灰塵厚道鞋子踩上去能踩出鞋印來,然而除此以外,一切都很完好,足以再次分析。 袁越蹲在痕跡固定線前。 這是湯志學當年倒下時候的模樣,頭顱朝上,面孔朝下,一手舉起在臉側,一手垂落在腰際。 “根據對死者已白骨化的尸體的再次鑒定,死者致命傷在腦后,頂骨后側有凹陷性粉碎性骨折,硬腦膜外露,系兇手用銳器反復錘擊導致。除此處外,死者背部發現輕微壓痕,兇手行兇時曾按壓死者背部?!?/br> 胡芫結合過去的尸檢報告與自己的檢查和現場情況,娓娓說來: “現場并無掙扎痕跡,可以判斷死者在第一擊后已然喪失抵抗能力,但兇手依然兇狠地按住死者的背脊,進行連續的,反復的敲擊。對于這一現場情況,袁隊有什么想法嗎?” “……這不太像一場搶劫殺人案?!痹饺粲兴?,“像是一起殺人搶劫案?!?/br> 搶劫殺人,搶劫為先。 殺人搶劫,殺人為先。 從現場情況看,兇手下手過于果斷,過于狠辣,值得思量。 他繼續觀察著,突然在桌腳附近看見痕跡固定線旁一塊圓形濺射血液殘留。它夾在附近一些拋甩狀血跡之中,不仔細辨認很難發現。 他招呼胡芫:“你來看看,這像是兇器上的血掉落地面留下的痕跡嗎?” 胡芫只看一眼,便肯定道:“是。血液自一米處滴落,符合兇手站立時高度。他當時應該是站在桌子邊上,這滴血旁邊還有一點類似擦痕的轉移狀痕跡,兇器很可能在此處滑落,并掉到桌子下面過?!?/br> 袁越走到胡芫指的位置,慢慢蹲下,做出一個伸手夠錘子的動作。 他微抬起頭,在觸及那個22年沒有挪動過的桌子的邊角前頓住,短促有力的發出指示:“檢查這個桌角,看看是否有生物物證殘留?!?/br> * 等紀詢和霍染因再度驅車回到寧市,天色開始黯淡。 太陽將落,月亮剛升,天色混沌不明,但燈光次第亮起,天還沒徹底黑下,城市已經燈火通明。 他們夾在在下班的車流中,回到警局。 剛進警局,就聽見一道尖利的女音在走廊內回蕩: “你們有沒有搞錯,我丈夫,趙元良,在家里被神經病殺死了!就這樣丟下我們孤兒寡母死了!我們明明是受害者誒,沒人安慰就算了,為什么現在網上所有人都在罵我們家?” “門口垃圾一堆,小孩上學被人指指點點,你們不管,行。那媒體含沙射影,自媒體直接指名道姓,這絕對算造謠了吧,趕緊把他們抓起來,聽到沒有?別說我丈夫不是殺人犯,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丈夫是殺人犯,大家都殺了人,憑什么我們挨罵,那個梁山,大家都可憐?所有人都瘋了吧!” 兩人走進去,看見一堆人擠在辦公室中,為首的女人是趙元良的妻子,四十來歲,她燙著頭,穿著時髦的衣服,踩著尖尖的高跟鞋,她的話就跟她的鞋跟一樣尖利,讓在場的警察們都有些招架不住。 警察們不說話,她的聲音就更大了,她如同勝利者一樣高昂著下巴環視周遭一圈,狠狠一拍孩子的肩膀,將一直老老實實呆在身旁的女兒拍得趔趄兩步:“死孩子你哭啊,你是不是傻啊,你不哭別人怎么知道你有多委屈?” 霍染因目光停留在女人打孩子的手上許久,開了口: “警察依法辦事,你丈夫的死亡,案件的進展,警方會和你溝通。出現人身sao擾,警方會出警,不存在我們不管的情況。你失去親人的傷心我們很理解?!?/br> 他說: “但不要一面拿孩子當出氣筒,一面拿孩子當博人同情的槍?!?/br> 辦公室里陷入短暫安靜。 趙元良妻子轉頭看霍染因許久,發出一聲冷笑:“呵,你覺得我也是神經病是不是。你們警察看我發瘋當看戲是不是?哦,搞不好還在心里也暗暗同情梁山,瞧不上我老公對不對。你們守護正義嘛……” 她說著說著,情緒繃不住了,原本驕傲的表情還驕傲,但眼眶里滲出透明的水光來,她的聲音提得更高,高到凄厲,凄厲得像是要將胸膛里的一切都喊出來。 一切情緒,一切血液,一切內臟。 “他死了!他死了??!趙元良他死了!” “你們他媽的要是當時把他抓了,把他判死刑,我還能死前見他一面。哦,現在算什么????算什么啊——!我們不鬧,還默認我們必須接受這些旁人辱罵,因為他有罪,所以他死了全世界都不準我們哭不準我們難過是不是!我他媽死了丈夫還有錯!” 趙元良的妻子拼盡胸膛所有說出了這段話,迅速委頓了。 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的四處環望,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或者正是因為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而如此茫然。 在場的所有警察心生悲憫。 殺人者付出了代價,可其親屬只要不知情,都是無辜的。 罪惡之旁的無辜,有時更讓人悲哀。 周圍的親朋已經過來勸趙元良的妻子了,這些勸阻像是一陣風,吹燃了灰燼里的火星,女人看見桌上的墨水瓶,她直直盯著。 霍染因眉頭微皺,他猜到趙元良的妻子想干什么,上前準備將人制止。 但紀詢按住了霍染因。 紀詢嘆口氣,開始脫外套。 說時遲,那時快,妻子一把cao起桌上墨水瓶,將里頭的墨水潑向霍染因: “都是你們的錯!你們警察,才是現在發生的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事情發生的電光石火里,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像被按了暫停鍵,一個個呆滯如泥塑。 只有水珠,還在飛速運動。 唯獨已經預判到的紀詢慢條斯理一抖外套,將外套適時擋在霍染因面前,把掃過來的墨水大半遮住。 嘩啦的聲音像是解禁的響動。 辦公室內sao動起來,親戚朋友們都嚇壞了,七手八腳拉扯著趙元良妻子,一疊聲安撫阻攔著,其實這不太需要,剛才揮舞墨水瓶的動作耗盡了她身上最后的沖動,她蹲在地上,抱著女兒不住飲泣。 女孩笨拙地抱著mama:“mama,不哭,爸爸不在了我保護你……” 很快,情緒失控的妻子和孩子都被隨同前來的親朋帶走了,一切又平息下去,除了衣服上的墨水之外,只剩下依稀還纏繞在耳旁的凄厲叫喊。 紀詢坐在霍染因辦公室的椅子上,他的外套扔在水池里,用水泡著,而霍染因拿著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濕紙巾,替紀詢擦臉上濺到的幾滴墨水:“為什么不讓我阻止她?” 紀詢淡淡說:“情緒激動中想發泄一下,潑點墨水而已,就讓她潑吧,反正洗一件衣服的事情,又不是潑硫酸。不過下次真碰到有人想潑硫酸的情況,警察弟弟,你可要有多遠跑多遠,和你搭檔我忍受太多,唯獨看看你那漂亮臉蛋,算是一種享受,不能剝奪我的享受啊?!?/br> “……你忍受什么了?”霍染因看看紀詢的衣服和手,“我家在附近,要去我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嗎?” “我去洗澡倒沒什么問題。你呢?” “局里還有事,估計現在走不開?!被羧疽蛉鐚嵒卮?,“我把鑰匙給你,你隨意,想用什么都可以?!?/br> “你不在我一個人有什么意思,”紀詢嗤笑,“自娛自樂嗎?” “……”霍染因猝不及防被閃了一臉,“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