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一名士兵眼睛看著洛白,卻用手肘撞撞身旁的同伴,有些忐忑地問:你說小豹會知道將鐵鏈掛進鐵樁上的搭扣嗎? 同伴正看得入神,都顧不上去擦凍出來的鼻涕,只道:怎么不會?你是看不起誰呢?沒聽見林校尉說那是陛下的御豹,能吟詩作賦,出口成章,明年還要參加科舉嗎? 已經被參加明年科舉的洛白,抱著鐵鏈一端拖到了鐵樁旁,琢磨著該怎么綁上去。 他看見鐵樁上有個搭扣,哥哥寢殿墻上曾經也有這么一個,當小壞作亂時,他便會用鐵鏈扣住手腕,另一端就掛在搭扣上。 洛白按開搭扣開關,在聽到咔噠一聲響后,將那鐵鏈穿在里面,再雙爪往下一按,開關閉合,鐵鏈被牢牢鎖住。 神豹,果然是神豹。在士兵們的歡呼聲中,林校尉興奮得漲紅了臉,很費力才能完整吐出這句話。 有了兩條鐵鏈,才能搭橋板,讓大軍順利通過??伤麄儍H僅是拉上一條鐵鏈,就已經折損了很多人。而這一條鐵鏈如此輕松的拉好,叫他怎么能不激動? 洛白瞧著對面的人如此高興,全部對著他歡呼,若是平常的話,一定會飄飄然,對著他們扭屁股。但他現在擔憂著哥哥的安危,只對他們揮了揮爪子,便開始整理自己。 他將有些松散的包袱重新系緊,再把腰側的稻草往肚皮處挪了幾束剛才在鐵鏈上把肚皮處的稻草蹭掉了,但他知道肚皮是不能受涼的便轉身往后面走去。 走過這個不大的石臺,后面便是一條被積雪填埋住的通道,兩邊皆是陡峭的山壁,這便是去往津度城的必經之路,一線天烏鴉口。 洛白走到那被積雪一直堆到頂的通道前,開始試著往上爬,可那些積雪太松軟,他還沒爬上兩步就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了雪堆里。 小豹鉆出雪堆,甩干凈頭臉上的雪沫,開始打量兩邊的山壁。 這山壁垂直得如同斧鑿刀削,根本沒有可攀爬的點,且非常堅硬,他用爪子用力撓下去,也只留下了幾道淺淺的劃痕。 不過好在山壁上掛著很多枯藤,可以想見若是春時,這滿山該是多么蒼翠濃綠。 洛白盯準了離自己最近的那根藤,猛地往上躍起抓住,在空中來回搖晃了幾下??萏侔l出幾聲似斷非斷的咔嚓聲,終于頑強撐住,將洛白掛在了山壁上。 若有人想借助這枯藤爬上山,必定是不可能,但洛白此時是一只小豹,體重輕,剛好在枯藤的可承受范圍內。而且這山壁上枯藤眾多,他便從一根蕩去另一根,慢慢往山頂爬去。 只要翻過這座山,就可以去津度城了。 這山崖雖然陡峭,卻并不是太高,且上半部分的枯藤更多,密密麻麻長在在山壁上,他不用再蕩來蕩去,可以飛快往上爬行,不一會兒就快到頂上。 就在這時,他聽到頭頂傳來對話聲,那些話語很奇怪,嘰里咕嚕的像是嘴里含了塊蘿卜,讓他聽不懂,但緊接著從頭頂飛下去的箭矢讓他明白了,他們就是對著下方射箭的達格爾人。 洛白不敢繼續往上爬,就掛在了山壁上。 他自認自己是只大胤豹,如果貿貿然爬上去,會被當場射成蜂窩豹,并沒想到在人的眼里,豹并不會被分成大胤豹或是達格爾豹。 又是一陣箭雨落下,他能看見對面山壁下方的士兵,立即張開了盾牌,并迅速在那鐵鏈上鋪橋板,已經鋪了一小半。 可這時,他聽見頭頂上方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沉重的車轱轆在移動。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洛白頭上投下一片陰影,他倏地仰頭,看見一塊巨石在天空劃出一道弧形,再直直往下墜落,砸向那正在鋪設中的鐵索橋。 那橋上還有士兵,有些舉著盾牌,有些正在鋪木板,洛白眼瞧著巨石飛向他們,嗷地大叫了一聲。 士兵們也發現了巨石,慌忙后退,可怎么趕得上巨石墜落的速度?轉瞬那石塊就砸上了鐵索橋,剛鋪好的橋板被砸得四分五裂墜入斷崖,同時有幾名來不及后退的也跟著墜崖。 下方一片混亂,巨石順著山壁繼續往深淵滾落,發出震耳欲聾的碰撞聲,山上的積雪都在簌簌震顫,似乎就要塌陷。而達格爾人卻趁這機會舉起手中弓箭,就要對準下方那些丟失了盾牌,且來不及后撤的士兵。 達格爾小隊長站在山頂,抬起手臂便要喝令放箭,卻覺眼前一花,有團白花花的東西,突然從他腳底的山崖邊沖天而出。 第77章 救命的稻草 猝不及防下, 達格爾隊長僅僅愣怔了半瞬,就覺視野一黑,同時兩行熱流從眼角淌出, 接著才感覺到錐心的劇痛, 一聲慘嚎。 身旁也有幾名達格爾人發出慘叫,皆是捂住眼睛,從指縫間溢出汩汩鮮血,有人用手指著在空中一團翻騰的不明物體, 用達格爾語驚慌叫喊著。 洛白一連抓撓了七八個人的眼睛,見他們亂成一團,沒有再對著下方射箭, 便也不停留, 倏地從一人頭頂飛躍向旁邊雪地, 再飛快沖入樹林。 因為他全身裹著稻草, 背上還背著包袱, 讓那些達格爾人看不出究竟是個什么。 他們想起那些關于山神精怪的故事, 一時心中大駭, 待將那些受傷的人扶到一邊去后, 便有幾人跪在了崖邊,雙手向天張開, 對著前方深淵念念有詞。 洛白躲在一棵被積雪壓彎的大樹后,不時偷偷探出腦袋向后張望。 他看見一名強壯兇悍的獨辮子男人, 將那幾名跪在崖邊的人踢翻在地上, 再憤怒地叫喊。 那些人明顯很畏懼他, 便又重新集合, 一些人舉起手中弓箭, 一些人集力將塊巨石推上了一輛奇怪的車上。 等巨石裝好在投石車上, 獨辮子男人舉起手,高聲喊出了口令,巨石又要對著懸崖下方投擲。 可就在這時,投石車上的人指著樹林方向發出驚叫,其他人順著看去,看見那團怪模怪樣的山精又對著他們沖了過來。 達格爾人寧來篤信神靈,此時再見到洛白,有幾人也不顧那獨辮子男人,立即便對著洛白跪下,嘴里大聲念誦著經詞。 洛白看見他們的舉動也頓了下,意識到這是在向他求饒,便轉頭對著其他人撲去。 有些人并不在乎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但恐懼這種情緒會傳染,眼見大家都在躲,便也往后退,于是所有人都亂了,開始狼狽逃竄,獨辮子男人拼命怒吼也沒有用。 洛白在人群里左沖右突,時不時躍起來撓一爪子,又有一些達格爾人慘叫著跪在地上。他正在威風時,一個沒留神,突然就四腳離地,被人一把掐著脖子拎了起來。 洛白條件反射地就要轉頭咬,可脖子被掐得很緊,腦袋轉不過去,同時身上的包袱也被一只手粗暴地扯了扔在雪地上。 當那只手去扯洛白身上捆著的稻草束時,他不顧脖子被掐得生疼,開始拼命掙扎。 稻草束不能被扯掉,不然他會和那些凍死的虎豹一樣,凍死在這烏鴉口的山頂上。他還沒有去救哥哥,他不能被凍死。 可他就算兇悍,也只是一只小豹,拼命掙扎和身后的人也存在力量懸殊,很快身上纏著的稻草束就被剝了個精光。 獨辮子男人用手掐著撲騰不休的小豹,舉在空中給其他人看,嘴里咕嚕說了一串,大抵就是這根本不是什么山精,而是一只野豹。 洛白在感受到最后一束稻草離開自己身體時,心頭除了陡然涌上對于死亡的恐懼,還有不能去救哥哥的憤怒和絕望。小豹開始發出慘烈的嚎叫,不顧被掐著脖子的痛苦,拼命掙扎扭動,在獨辮子男人再也握不住他松開手時,一個轉頭狠狠咬上的身后人的手臂。 他這口用盡了全力,牙齒透過厚厚的皮裘,嵌入了手臂肌膚,瞬間就嘗到了鮮血的味道。 洛白滿心都是絕望,他一邊甩著頭撕咬,一邊發出兇狠的吼叫。 為什么要剝掉我的稻草?哪怕你等我救了哥哥再剝掉也好。 獨辮子男人顯然沒料到,自己在剝掉小豹稻草后,那整只豹都瘋狂起來,就像剝掉的不是一層稻草,而是它的皮rou。在被咬上手臂的瞬間,他吃痛地慘叫一聲,接著就甩動手臂,想要將小豹給甩下來。 可洛白此時已經紅了眼,哪怕被甩得在空中上下晃蕩,也沒有松嘴,直到一名手下見勢不妙,用刀背猛擊向了小豹頭頂。 洛白頓時腦中一空,耳朵嗡鳴,下意識松開嘴,跌落在了雪地上。 他甩了甩昏沉的頭,從地上爬了起來,四只爪子有些站不穩,趔趄了幾步。他模糊的視野里,看見那獨辮子男人正捂著淌血的手臂,對著他憤怒咆哮,接著就沖前一步,對著他一腳踢來。 小豹被踢得飛了出去,撞在了一棵樹上,再跌落在樹下的積雪里。 洛白度過那一陣劇痛后,努力想再爬起來,可他四只爪子有些不聽使喚,勉強撐起身體,又摔倒在了雪地上。 他側頭看著不遠處的獨辮子男人,看著他滿臉猙獰地朝著自己走來,鼻頭接觸到冰冷的積雪,心里也沒了對死亡的恐懼,只剩下不甘。 哥哥遇到了危險,可他沒有能護在他身前,像他曾經對自己做的那樣,用后背堵住洞口,給對方留下那塊安全的空間。 洛白一動不動地躺著,看著獨辮子男人越走越近,感受著身下雪地的冰涼,突然就心灰意冷,沒有了再爬起來打架或者逃走的想法。 就算現在逃走,也找不到稻草了吧 其他人又集中在投石車前,往下砸了一塊巨石,而那幾名被洛白抓掉眼珠的人也在嘶嚎,讓獨辮子男人給他們報仇。 獨辮子男人緩緩拔出腰間的彎刀,向著那只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豹靠近,想著待到殺掉它后,便剝下那張皮,給自己的情人做一條圍脖。 洛白也看著他,心想要不再咬他一口,不然就這樣死掉太虧了,必須得咬上一口,就對著他脖子咬。 可那滿臉猙獰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眼睛越過他看向后方,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洛白心里一動,正要趁這個機會發動攻擊,就聽見了箭矢破空聲。而那獨辮子男人身體一顫,胸膛上撲撲沒入了幾支箭羽,尾端還發著顫。 緊接著便是數支箭矢飛來,那些開始對著下方射箭的達格爾人,頓時數人中箭,剩下的人剛拔出刀劍,便有一些人影對著他們撲來,瞬間戰在了一起。 洛白還沒對眼前的一幕回過神,便感覺到頭頂罩上了一片陰影,接著被一雙大掌托起,攏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察覺到這懷抱如此熟悉,鼻端也嗅聞到讓他朝思暮想的好聞味道,包括那抱著他的姿勢,都是如此契合,和以前的每一次擁抱完全相同。 洛白倏地揚起臉,對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那眸子燦若晨星,既有著和他相同的欣喜和不敢置信,也有著nongnong的疼惜。 小豹張了張嘴,發出一聲低低的嗚鳴,接著大顆大顆的淚水涌出,滲進了臉上本就亂糟糟的白毛里。 楚予昭也紅了眼睛,卻沒有說什么,只和他對視著,用有些顫抖的手指點了下他的黑鼻頭,就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 洛白張了下嘴,作勢要去咬那手指,一邊流淚,一邊又咧嘴笑起來。 旁邊突然劈來一把彎刀,楚予昭頭也不側地抬起楓雪刀,鏘一聲響后再順勢遞出,刀鋒沒入對方胸口,再□□收刀。 整個過程里,他看也沒看那名達格爾人一眼,只專注地看著洛白。 可前方正在酣戰,他俯身在小豹頭上親了親,再扯掉旁邊那具尸體身上的寬腰帶,將洛白緊緊縛在胸前,如同掛著一只襁褓般,提刀大步向前。 洛白圍觀了楚予昭擊殺那些達格爾人的整個過程,他只感覺到自己經過之處,沿途的達格爾人就如同被鐮刀收割的麥子般倒了下去。 周圍都是亂糟糟的嘶吼慘叫以及刀劍相撞的聲音,但那些聲音全部被楚予昭的心跳蓋了過去。 他將耳朵貼在楚予昭胸口,聽著那仿似天籟般,既讓他安心,又讓他激動得渾身發抖的有力心跳聲。 撲通,撲通 這群達格爾人遠不是楚予昭這群禁衛的對手,很快整場戰斗就結束了,山頂上橫七豎八倒著達格爾人的尸體,禁衛們沒有一人傷亡。 當楚予昭掛著洛白出現在山頂,對著懸崖下方俯視時,對面那些正在修橋的人愣住了,片刻后有人跪了下來,高呼陛下萬歲,神豹萬歲。接著所有士兵都跪了下去,陛下萬歲,神豹萬歲的呼聲震蕩在深谷中,層層聲浪堆疊,傳到了深谷外。 山包后的駐扎地很快就沸騰起來,數萬士兵的齊聲高呼聲勢壯闊,氣勢如云,遠處一座雪山也跟著轟鳴,山頂的積雪層層往深淵底墜去。 洛白聽著這些聲音,又是快樂又是難過,他抬頭看著抱著自己的男人,看著他堅毅的下巴輪廓和沉穩的目光,滿心滿懷都是激動和崇拜,也張開嘴,輕輕地嗷了一聲。 陛下萬歲!神豹萬歲! 橋板很快搭上,士兵們涌上烏鴉臺,用鐵锨,籮筐,將堵著一線天的積雪往崖下傾倒。雖然一次不能通行很多人,但勝在連綿不斷,積雪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減下去,估計只需一兩個時辰,便可將這通道挖穿。 紅四帶著禁衛從另一頭開挖,楚予昭則去往旁邊的樹林,拂去一塊大石上的積雪,坐下后開始解那條綁在胸前的腰帶,將洛白放了出來。 他將洛白平攤在大腿上,翻來翻去地檢查身體,輕輕按壓那覆蓋著一層白絨毛的肚皮,問他疼不疼。 洛白四肢軟軟地倒在他懷里,只用一雙眼睛哀婉凄涼地看著他。 楚予昭怔了下,換了個位置按壓:這里疼嗎? 洛白搖頭。 他身上已經不疼了,可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沒有了稻草,他就會凍死在這北境,成為一只硬邦邦,冷冰冰,皮毛好似破抹布的小豹尸體。 真不疼?楚予昭瞧見小豹神情不對,疑惑地問。 洛白繼續搖頭。 我只是心里疼。 他留戀且貪婪地看著楚予昭,想將他此時模樣牢記在心中,再帶著滿腔的愛意,在他懷里慢慢死去。 楚予昭更疑惑了,將那有些蓬亂的毛發撥開,又仔細檢查了遍,連爪子縫隙都看過,確定只有一些細小傷口,并無什么大礙后,摸了摸小豹的頭,柔聲問:到底怎么了? 看著楚予昭溫柔中含著擔憂的眼睛,洛白那點勉強支撐著的堅強終于消失殆盡。他眼淚再次涌出眼眶,凄涼地抬起爪子去觸碰楚予昭臉龐,被他伸手握住,拿在嘴邊親了親。 可能是快要死了的緣故,洛白覺得自己呼吸也開始不順暢,他的小黑圓鼻頭翕動著,覺得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已經連繼續抬起爪子的力氣都沒了,只考慮要不要變回人,告訴哥哥真實原因。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暴不暴露身份已經不是那么重要了。 小豹嘴唇顫了顫,正要變回來,突然看見了什么,倏地從楚予昭大腿上翻坐起來,一雙本已黯淡的眼睛,也重新迸出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