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洛白兩只腳輪流抬起邁開了小碎步,可片刻后還在原地磨蹭,楚予昭問:怎么還沒去準備? 算了,哥哥,我想了下,我還是留在宮里等你吧。洛白小聲道。 他的確非常想陪著楚予昭,也舍不得兩人分開十余天,可去了就會被凍死,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好在楚予昭并沒有追問他,而是爽快地回道:行,那你就在宮中等我。 沉重的鎧甲套上,帶著馬刺的皮靴換上,最后披上大氅,戴好頭盔。內侍正要系頭盔搭扣,楚予昭卻將人阻止,對站在旁邊可憐兮兮看著他的洛白道:過來。 內侍退了下去,洛白慢慢走到他面前,楚予昭拿起他的手,放到頭盔側的鹿皮搭扣上,說:給我扣上。 洛白系著搭扣,楚予昭就垂眸看著他,輕輕一聲響,搭扣系好,洛白的手卻沒有放下,不舍地撫摸著楚予昭臉龐,紅著眼眶問:如果那些豹啊虎的穿厚些,也會被凍死嗎? 會。 洛白吸了吸鼻子:棉被裹在身上也不行嗎? 不行。 洛白揉著眼睛,聲音里帶著哭腔:那你早點回來,不管邊境多好玩,你都要記得我還在等你,要早點回來。 楚予昭喉頭動了動,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目光專注地盯著他,啞聲道:我記得,我一定早些回來。 楚予昭又召見了左相辛源和幾名親信大臣,一番閉門交談后,率軍出了城。 洛白在元福的陪同下,一直追到了城門口。 楚予昭身姿筆挺地騎在馬上,黑色鎧甲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冷色的光,威武風姿如同天神一般。他驅馬出城門之際,突然回頭,對著后方的人群微微勾了下唇角,那英俊冷硬的面孔瞬間柔和下來。 洛白知道,他一定清楚自己就在人群里,在對著自己笑。 接著便見他冷肅下臉,轉身一夾馬腹,率著先頭騎兵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城,奔向遠方的北境。 洛白不覺就淚濕了眼,視線模糊地看著楚予昭方向,不斷抬手拭淚,想看得更真切些。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元福才低聲道:公子,已經瞧不見了,咱們回去吧。 旁邊一頂始終跟隨的小轎落下,元福扶著抽噎的洛白上了轎,被抬向了皇宮。 陛下很快就回來了,你哭個什么勁兒呢?元福勸道。 洛白已經沒哭了,只鼻頭還有些紅,他趴在轎窗上,看著外面的高墻,懨懨地問:元福姨,你知道怎么給豹子御寒嗎? 元福愣了下,卻也認真回道:應該可以裹些稻草什么的吧。 稻草啊,如果裹著棉被會被凍死,那裹著稻草會好些嗎?洛白問。 元福胡亂應付道:應該比棉被好吧,起碼勝在輕巧。 那會被凍死嗎? 元福好笑道:你想這些做什么呢?如果是替宮里那只小白豹擔心,完全不用。據說那是只神豹,聰明著吶,知道怎么御寒過冬。不過話說回來,我只聽說過,不曾見過,也不知道那神豹有沒有呆在宮里。 洛白抬頭看著灰暗的天空,伸手接著一片雪花,喃喃道:他才剛走,我就開始想他了 從楚予昭率軍離京后,洛白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他時刻都和楚予昭一起,何曾分別過這么多天,只覺得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長,從睜眼到天黑,時光似乎比平時拉長了好幾倍。 他每日都會站在一處樓閣上眺望遠處,那是宮里最高的地方,可以一直看到宮門。他總幻想著一匹駿馬突然出現,馬上坐著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 元福怕他凍著,可也勸不住,只得每日里將他裹得嚴嚴實實,粽子似的立在樓閣上,身旁還放著一盆炭火。 他也不會害臊,一腔相思無處傾訴,總是拉住每一個進房伺候的太監絮絮叨叨。 我真的好想哥哥,想緊緊抱著他,喚他一百聲心肝兒。 邊境那么冷,不知道我的漂亮寶貝兒凍著了沒有。 小太監們何時聽過這樣熾熱的情話?個個都面紅耳赤吶吶不成言,好在洛白也不需要他們回應,只沉浸在自己思緒里傾訴,似乎有人在旁聽著就好。 說完后,他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問別人聽煩了沒,有那聰明的小太監,說洛公子這是害了相思,很風雅,不煩,還會投其所好地背上幾句詩。 等到傾吐完心事,他也會對著窗戶發呆,有野貓躍到對面的樹上喚他去玩,也沒有什么心腸,只懶懶揮手叫它們走開。 你們不懂,我正在害相思,別打擾我。 只是相思真的太難受了。 趕走野貓后,空曠的寢殿更顯冷清寂寥,洛白難以排遣滿腹愁緒,開始撫琴唱歌。 一兜露水一兜草,靠你冤家靠不到嗚嗚嗚,相思貓貓王嗚嗚嗚,相思得不漂亮嗚嗚嗚 成壽陪著皇帝去了北境,乾德宮便由元福打理,他剛走到甬道口,又停下腳步,問旁邊伺立的小太監:今兒這是第幾次撫琴了? 小太監取下耳里的棉團:回稟公公,洛公子今天已經撫琴三次了。 哎可憐見的。元福也不知道是在嘆息小太監還是嘆息洛白,搖搖頭轉身離開,想了想又停步回頭,瞧著小太監那可憐巴巴的模樣,便點撥了兩句,去寫下相思兩個字,洛公子看見后必定會謄抄描摹,如此也就過去了一下午,不會再撫琴唱歌。 小太監眼睛一亮,感激道:多謝公公提點。 白天好不容易熬過去,到了夜里,洛白就抱著白窩窩在被子里翻滾,趴在枕頭上聞楚予昭留下的味道?;蛘吒纱嗑蛯⒄眍^蓋在臉上睡,將第二天來伺候他起床的元福嚇了一跳,拿開枕頭就去探他鼻息,直到聽見那規律的鼾聲才舒了口氣。 洛白起床后,照例去找元福打聽楚予昭的情況。 這幾日元福每天都會告訴他一些從邊境傳來的消息: 陛下在邊境一切平安,胃口也好,每頓飯量大增。 陛下在邊境跑馬,一連跑了五座山頭,那是威風凜凜,看得那些邊境士兵的下巴都要掉了,直說何時見過這樣的天神。 元福打小就在宮里,雖然沒見過邊境,但不妨礙他可以發散思維,好在洛白也沒見識,所以一編一聽,兩人都興致盎然。 今日洛白又問的時候,元福便道:陛下在邊境獵了只老虎,那張虎皮足有兩丈有余,美的呢,虎rou就讓將士們烤了吃,陛下直稱贊美味。 洛白頓時一愣:邊境有活的老虎?哥哥說那里的豹啊虎啊都要被凍死。 元福并不知曉邊境究竟有沒有活老虎,只道自己編壞了,便支吾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也不是全部凍死吧,畢竟可以綁稻草。 這樣啊洛白若有所思。 第72章 王奉傻了 楚予昭帶著先頭騎兵已經到了北境, 既然寧作已被拿下,當務之急就是守住津度城。 在他的率領下,將士們扛住了達格爾人的數次進攻, 將津度城和數萬百姓保住, 只待后續大軍到來,到時候城里城外一起出軍,將圍著城的達格爾軍隊包住,再殺去他們現在大軍駐扎的寧作, 將城重新奪回來。 可看似一切都勝券在握,后續大軍卻遲遲未到,發出去的飛信也石沉大海, 沒有收到任何回訊。 左相辛源和劉懷府, 立即就覺察到了事情不對勁, 將這事告訴給了暫時監國的楚琫。楚琫派人去了將軍府, 將率領大軍的洪濤將軍家眷都接進了宮。 明面上是接來宮里安全, 實則就是扣押的人質, 倘若洪濤將軍有異心, 那么將軍府一家老小上百號人便是要挾他聽命的籌碼。 楚琫倒雷厲風行地處理好事情, 宮中看似又恢復得井然有序,只是某日劉懷府下朝后沒有急著離開, 還尋了個機會,在東園子里偶遇著元福。 劉大人。元福恭敬行了個禮。 劉懷府捻著梢頭的一朵梅, 笑吟吟道:早就聽說御花園的冬季甚美, 梅花競相開放, 本官還是在湖州做知府時看過如此好的梅園。對了, 元公公, 你去過湖州嗎? 不曾去過。元福道。 哦, 那有機會一定要去趟湖州,冬季看梅,夏季可以嘗豚魚,魚rou肥美鮮嫩,朱河邊的昊記樓擅長烹魚,那做出來的味道劉懷府嘖嘖贊嘆,本官想了不少法子,才將那烹魚之法學到手,就算不在湖州,也能嘗到吳記樓的味道,若有機會,本官定要做給陛下嘗嘗。 元福平常遇到這位劉大人,也只是客客氣氣行禮招呼,從來沒有攀談過。有些搞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談興大發,對著自己說什么湖州梅和魚。 不過元?,F今只伺候著洛白,以前卻是跟著昭帝的,后宮前朝的事看了不少,也經歷過九死一生和明爭暗斗,心智城府不在成壽之下。 他見劉懷府似是談興甚濃,心頭猛然一動,轉身對幾名跟隨的小內侍道:你們先走,雜家同劉大人討個做魚的法子。 是。 小內侍們不疑有他,轉身走了。 劉懷府瞧見周圍再沒有其他人,立即凝肅下神情,上前一步低聲道:你趕緊帶著洛白離開皇宮,我估計楚琫叛亂了。 見元福倏地抬頭看向自己,劉懷府又道:宮中御林軍被換過,這幾日我看見的都是陌生面孔。 元福瞪大了眼睛,臉色瞬間刷白。 遠處有人看著我們。劉懷府折了一枝梅,拿在手中,姿態閑散,嘴中說出的卻句句皆是驚心之詞:昨日上朝時沒有見過左相,據說是生病了,我去相府探病,連門都進不去,那些家丁也不是他府中原先的人。 信鴿飛不出一里地便被射殺,各大城門也被守住,只準進不準出。今晨我的親信混入了城,說幾大藩王已經集結,正帶兵來往京城,應該明日便會到達。 藩王和楚琫是一起的? 雖然元福還抱有期盼,但劉懷府的話瞬間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們是一起的,已經預謀良久,我懷疑邊境達格爾突然進攻,也是他們串通好的,為了引走陛下?,F在宮中劇變,消息卻到不了陛下那里,官員們都被盯死了。你現在還可以自由行動,帶著洛白離宮,我會想辦法送信給邊境。 元福心中大駭,卻也沒多問,神情也沒露出什么異樣,只死死掐著自己掌心,兩人又談笑了幾句后,各自分頭離開。 洛白這兩日在四處找稻草,但宮里沒有見到一根,便打算有機會出宮后去找。 今日他又爬上那座可以看到宮門的閣樓,看到眼睛發酸才下了樓,他想去園子逛逛,但瞧見四處都站著帶刀士兵,就不想過去了。 他心里納悶園子里怎么多了這么些人,一邊往前走一邊頻頻回頭,發現有幾名士兵竟然跟了上來,一直跟在他身后不遠處。 他走走停停,不覺就走到了乾德宮大殿旁。 看著那座恢弘的紅漆大門,想起哥哥平常坐在里面的樣子,他忍不住就順著臺階走了上去。 站住,你不能進去。那幾名士兵沖了上來,語氣很兇地將他攔住。 洛白以前都是想進就進,冷不丁被喝住,有些驚慌地道:是我呀,我是洛白呀。 這些一直跟著的士兵他從來沒見過,聽到他自報家門后也毫不松口:什么洛白不洛白,管你是誰,大殿重地,豈是你想進就進的?即刻離開此地,否則休怪我們無禮。 你們好兇哦。洛白有些不高興,以前的侍衛哥哥都準我進去的。 一名士兵正要說話,就聽大廳內傳來一道清朗的男音:讓他進來。 洛白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頓時又驚又喜,從兩名侍衛的縫隙中往里瞧,也大聲問:王奉,你在里面嗎?我聽到你的聲音了。 士兵們讓開路,洛白趕緊往里走,剛跨過殿門,就看見楚琫正坐在殿首那架寬大的龍椅上。 哇,想不到你居然在這里。洛白笑道。 楚琫坐相很是懶散,斜靠著椅背,一手撐著頭,一手轉著一把匕首,兩只腳就那么搭在前方案幾上。 洛白環視四周,見大殿里除了楚琫,其他一個人都沒有,不免有些好奇地問: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干嘛?那些老頭子呢? 一個人好,一個人清凈,老頭子們都趕走了。楚琫仍是那樣懶洋洋的回答,卻抬頭看向了洛白。 洛白本來還笑著,接觸到他的視線后微微一怔,笑容也收斂了兩分。 他雖然腦子不靈,但對人的態度很敏感,只覺得楚琫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神情和目光不再那么親切,透出些拒人千里的冰冷。 但是這大殿一點不熱鬧了,好像說話都有回聲,哈哈。洛白訕笑了兩聲。 楚琫對他招了招手:過來坐。 洛白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上前,邁上那級漢白玉砌成的方階,站在了龍座旁。 楚琫又拍了拍自己身旁:坐。 他身下的龍椅很寬大,的確可以坐兩個人,洛白靠過去,有些小心地坐在空位上。 哥哥經常坐在上面,但是這椅子不好坐,有些硬啊,沒有軟塌舒服。洛白一直覺得這把椅子很威嚴,不覺說話聲都小了許多。 楚琫玩著匕首,語氣隨意地道:是吧?我也覺得這龍椅太難坐了,一點都不舒服??蛇@連傻子都能明白的道理,天下人都堪不破,為了這樣一把破椅子,爭得人不人鬼不鬼,生靈涂炭,血流成河。 他轉頭看向洛白,又輕飄飄地笑了一下:當然,堪不破的人也包括我。 他這個笑容并未到達眼底,反而給那張清俊的臉孔增加了幾分冷酷,讓洛白覺得他有些陌生。何況他話里還提到了傻子,洛白聽到傻子二字,心里便更不舒服。 說話就說話,干嘛要說我是傻子? 平常不相干的人說他傻子也就罷了,可他是將楚琫當做朋友的。被朋友直截了當的說是傻子,他著實有些難過。 我走了。洛白板著臉起身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