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他見楚予昭似乎很冷,便將爪子從他掌心抽出來,立起身,試探地用兩只前爪摟住他脖子,將頭靠在他頸窩。 大家都愛用皮裘取暖,我就是皮裘,很暖的。 楚予昭察覺到懷里多了個暖烘烘的小身體,下意識抬手摟了上去。洛白將頭在他肩窩蹭了蹭,熱熱的鼻息撲打在他頸子上。 予策予策楚予昭哽咽起來,手臂緩緩箍緊。 懷里的小身體,讓他似乎回到了從前,還是少年的他,抱著四歲的楚予策,一起去看園子里的梅花。 那天大雪初晴,難得他心情好,將穿得似個球兒的楚予策抱在懷里,踏著厚厚的積雪,向著園子走去。 哥哥,你的腳印好深。 哥哥,你冷不冷呀? 哈哈哈,哥哥,你看這棵樹好好笑 一陣風吹來,他將楚予策的頭壓在自己肩上,撩起披風將他身體裹住,楚予策就安靜地靠在他肩窩,毛茸茸的發絲拂在他臉側,熱烘烘的氣息噴灑出來,像個小暖爐。 予策楚予昭抱緊洛白,一滴冰涼的淚從眼角滑出,嘴里喃喃著。 洛白安靜地任由楚予昭摟著自己,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在漸漸平息,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時辰慢慢流逝,漆黑的石室里,一人一豹就那么安靜抱著,沒有誰動,也沒有誰發出一絲聲音。 咔嚓! 旁邊的石門發出一絲動靜。 洛白靠在楚予昭懷里,本來都快睡著了,聽到這聲異響后,陡地從他懷里躍下地,拱起了脊背,做出警惕的防御姿態。 楚予昭也回過神,在地上摸索著,抓住身旁的楓雪刀,拄著站起了身。 咔嚓咔嚓! 石門的動靜更大了,接著一絲亮光從底部透了進來。 楚予昭借這亮光看了眼一旁的小豹,鎮定地道:別怕,應該是禁衛們已經將那些刺客制服,找到了藏在暗處的石門開關。 話雖如此,他還是往旁走了兩步,擋在了小豹身前。 休息這一陣后,他已經恢復了不少體力,自覺就算沖進來的不是禁衛,他應該也能將小豹護著送出墓室。 洛白正在齜牙咧嘴,突然被擋住,便從楚予昭兩腿間的袍腳下鉆出去,站在最前面,繼續齜牙咧嘴。 機擴轉動的聲音連接響起,沉重的石門緩緩向上,洛白一身毛都炸開來,做出蓄勢待撲的姿態。 但在石門升至一尺多高的位置時,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頭頂有布料擦過,楚予昭從頭頂跨過去,又擋在了他前方,手持那把楓雪刀,穩穩地站著。 蓄勢待撲的洛白愣了下,只得被迫中斷。 不過沒等他挪到旁邊去繼續,紅四那熟悉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陛下! 石門轟然打開,燈火照亮了耳室,楚予昭緩緩走到室門口。 燈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輪廓,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又恢復成了那名冷漠威嚴的帝皇。 仿佛開始的那些慟哭和悲傷,從來就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 * 作者有話要說: 楚予昭:小白變成人得多聰明啊。 洛白:嘻嘻。 第32章 可能會有些疼 看到楚予昭出現在石門口, 一眾禁衛齊刷刷單膝跪下:刺客已被盡數擊殺,是臣等護駕不力,臣等該死。 楚予昭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掠過, 淡淡地道:起來吧。 謝陛下。 紅四又忐忑地道:陛下, 刺客部分被擊殺,還活著的也都服毒自盡,速度很快,屬下來不及攔住。 能查出身份來歷嗎? 紅四道:屬下會去調查, 只是他們連武器都是最普通的,身份上應該也會做手腳。 甬道口還站著幾名御林軍,為首軍官上前稟告:啟稟陛下, 末將受秦太妃派遣, 帶領數百御林軍精騎趕來, 是末將來遲, 讓陛下受驚了。 楚予昭抬了抬手, 正要說話, 突然又低咳了兩聲, 紅四這才注意到他胸前纏著衣袍帶, 頓時臉色一變,對那御林軍統領道:陳統領, 隨軍醫官快傳進來。 甬道口的御林軍趕緊往外跑,去通知醫官。 醫官進來后, 除了紅四和御林軍陳統領留下,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順便將地上的尸體也搬走。 楚予昭脫掉衣物, 露出精實的上半身, 坐在端進來的行軍馬扎上, 一邊任醫官處理傷口,一邊聽著陳統領的匯報。 宮里也安排好了的,太妃接到成公公的傳訊后,即刻按照陛下之前的吩咐調派人手,也盯緊了太平胡同的那位,將王府看得嚴嚴實實 楚予昭蹙眉聽著,燈光將他英俊的五官勾勒得更加立體,上身肌rou塊壘分明,蘊含著強大的力量,覆在其上的皮膚像一層暖色絲絨,光滑而柔韌。 洛白就蹲坐在他對面的地上,一瞬不瞬地盯著人看,已經看呆了。 楚予昭視線掠過蹲在自己對面的小豹,不由皺了下眉。 小豹原本雪白無暇的皮毛上,沾滿了紅色的星星點點,臉上的毛也被糊得亂七八糟。他最愛戴的那頂小玉冠已經滑脫,就掛在了脖子上。 紅四,取一條干凈濕帕子來。 是。 楚予昭的傷口看似嚇人,其實沒傷到要害,醫官上過藥,簡單處理后,吩咐了紅四一些注意事項,又交代回宮后再讓御醫重新療傷,這才退了出去。 楚予昭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傷勢,隨意地將衣袍披在肩上,繼續聽著陳統領稟報,手里接過紅四遞來的帕子,對洛白挑了挑下巴:過來。 洛白不知道他喚自己做什么,但還是很乖地起身過去。 楚予昭解開他玉冠上的系帶,放在一旁,接著就一手兜住他后腦勺,一手將帕子呼他臉上,不由分說便是一頓揉搓。 哎呀哎呀哎呀,疼疼疼。 小豹發出不情愿的咕嚕聲,還甩著腦袋想從帕子下掙脫出來,但楚予昭手勁很大,將他頭箍得死死的,何況他也不敢太用力,怕楚予昭傷口疼,就只得閉眼皺臉地忍著。 陛下,讓屬下來吧。紅四看著那小豹被揉搓得歪歪倒倒,都有些站不穩,擔心楚予昭會將剛包扎好的傷口掙裂開。 不用。楚予昭拒絕了,繼續專心擦著小豹皮毛上的血痕。 但他實在是不清楚自己的手勁,再一次將小豹耳朵牽起來擦里面時,洛白終于惱了,張嘴一口就咬在他手上。 一旁的紅四和陳統領,緊張得立即就要沖過來。 無妨。楚予昭立即制止了他們。 洛白咬住他手掌,沒敢用力,卻也叼著沒放,只拿眼偷偷去看他。發現他正垂眸盯著自己,又有些慫地松開了嘴,還伸舌頭在那牙印上討好地舔了一下。 繼續。楚予昭頭也不抬地道。 陳統領知道這是在叫自己繼續稟告,輕咳了兩聲,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寧作邊境也有人盯著,只要冷將軍那里有異動,這邊立即就會拿人 洛白縮著脖子往后溜了幾步,卻見楚予昭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手上還握著那張帕子,只得委委屈屈往前靠,任由他繼續擦自己,也沒有再反抗。 楚予昭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小豹,雖然沒出聲,手上動作還是放輕了很多。 等到陳統領講完話,楚予昭將手上的帕子丟給紅四,道:你們都出去吧。 紅四看了眼屋中央那具木棺,知道他要單獨一個人啟開棺蓋,只猶豫了一瞬,便和陳統領一起退出墓室。 洛白也想跟著出去,卻被楚予昭揪住頸后的皮毛:別動。他輕聲說,接著拿起旁邊的玉冠,給小豹戴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將兩條系帶在洛白頸下系好,還調整了下玉冠的位置,這才起身,將披在肩上的外袍穿好,走向屋中央那具棺槨。 從楚予昭剛才在耳室的話里,洛白已經知道這棺槨里躺的就是他弟弟楚予策。他雖然怕鬼,卻不怕死人,更何況這死人是楚予昭的弟弟,于是也跟了上去。 楚予昭站在木棺旁靜默片刻后,伸手握住了棺蓋,結果都沒有用力,棺蓋就被推開了。 一股陰冷空氣從棺中透出,讓這冰涼的石室內,溫度似乎驟然又下降了許多。 洛白站在楚予昭腳邊,仰頭看著他的臉,看他在瞧清棺內的瞬間,瞳孔驟縮,牙關緊咬,下頷到喉結也崩得很緊。一雙好看的眼睛里,從不忍到難過,再滿滿都是翻滾的暴怒。 洛白忍不住輕輕躍上石臺,扒住木棺往里看。這一下那雙豹眼瞪得滾圓,臉上的毛滿滿炸開,幾根白色的胡須更是抖個不停。 只見木棺里躺著一具不大的骸骨,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躺在棺底,露在衣袖外的一截小臂骨,已經從中斷裂,而他全身上下,被一條很粗的繩索捆著,胸口位置還貼著一張黃符。 但這并不會讓洛白感到震驚,讓他震驚的是,那骸骨穿著和鬼娃娃一樣的衣服,黑底紅團花的小褂,繡著一蓬草的鞋子,那頸子上也戴著一個長命鎖,左上角缺了一小塊,乳白色玉片上雕刻著桃子,還有四個字:我是塊玉。 ?。?! 這是鬼娃娃?。?! 洛白一哆嗦,想挪開視線,卻又被鬼娃娃的頭給吸引住。衣領上方露出的頭,已經沒有了皮rou,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頭骨,而在那頭骨天靈蓋上,有三個鐵釘頭,在燈火下閃著冰冷的金屬光芒,剩下釘身部位都沒入了頭骨里。 不待他去琢磨這是什么玩意兒,楚予昭已經撕下了那張黃符,楓雪刀唰唰幾下,黃符在空中化為碎屑。 接著他又挑斷捆住尸骨的繩索,刀鋒往上一帶,三顆鐵釘就脫出頭骨,當啷幾聲掉在了棺木里。 洛白往旁邊挪了挪,看一眼鬼娃娃,又看一眼楚予昭。 鬼娃娃是楚予昭的弟弟,而他明顯也很珍惜這個弟弟,那好吧,他也就不再怪這個鬼娃娃,也盡量不去怕他的長相了。 楚予昭收回楓雪刀,開始整理尸骨,一段段小心擺放,將尸骨扭曲的姿勢擺正。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這具尸骨只是睡著了,手上若是重了會驚擾到他的好眠。 只是那些斷骨處沒有辦法接上,洛白聽見他喃喃道:予策,待哥哥回去后,將那些害你的人抓住,再來給你接上斷骨 楚予昭的語氣很溫柔,但卻透出深深的恨意,讓洛白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將尸骨小心整理好,玉佩都擺放在胸前正中,楚予昭又俯下頭,和尸骨那黑洞洞的眼眶對視著。 這一刻似乎穿過了茫茫歲月,他又握住了那名小男孩柔軟的小手,牽著他在雪地上行走,聽到他快樂的笑聲:哥哥,哥哥 似乎有一滴水痕濺落在玉面上,濡濕成了小小的一團。 楚予昭深深吸了口氣,不再去看楚予策的尸骨,伸手去他頭骨旁邊摸索,想摸到那三顆長釘。 將長釘都握在手中時,他突然動作一頓,往外緩緩扯動,竟然從頭骨下扯出了一條絹帕。 這條絹帕看著很尋常,所用布料就是普通的桑蠶絲,染成了素白色,一角用金線繡著個圖案,卻不是慣常的花草鳥蝶,而是一個五邊形,像是顆金色的星星。 楚予昭將這帕子捏在手里看了好一會兒,才放進袖中,推動旁邊的棺蓋,將棺槨徐徐合上。 走吧,出去了。他啞聲招呼旁邊大氣都不敢出的洛白,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墓門走去。 洛白縮緊了小爪子,亦步亦趨地緊跟在身后。 陵墓外,刺客的尸體都拖到了一旁,禁衛和御林軍都等候著,打斗時躲到最遠處的幾名陵寢官也小跑回來跪好,汪子向五花大綁地躺在地上,估計在剛才雙方的拼殺中受了傷,大腿還淌著血。 楚予昭走到他面前,目光不帶一絲溫度地俯視著他,汪子向全身發著抖,連一聲求饒都不敢發出來。 這是你的帕子嗎?楚予昭取出那條帕子,捻起一角垂在汪子向頭頂。 汪子向艱難地抬頭去看,顫聲回道:回陛下,這帕子不是下官的,下官從來沒見過。 楚予昭捻著帕子沒動,紅四一腳踢到汪子向大腿傷口上:想清楚了再回答。 汪子向將那聲慘叫堵在喉嚨里,滿臉冷汗地回憶,突然激動道:我想起來了,當時做完法事后,就要送無濁仙人那妖人下山,都快走到山腳,他突然說有東西忘在了墓室里,要回去拿??晌覀円呀洷皇卦谌肟诘墓俦匆娏?,只道我是將府里的管家送出去,再回頭的話必定會引起懷疑,便勸他罷了,等我回頭去拿出來就行??煽珊髞砦乙粋€人不敢進去,怕看見,怕看見又覺得不會有人進墓室,就把這事擱置下來了。這帕子應該就是他,就是他落在里面的。 那人你以前可曾見過?楚予昭問。 不曾,從不曾見過。 后來又找過你沒有? 也不曾找過。 他長得什么模樣?你丹青如何?給朕畫下來。 紅四轉頭大喝:準備筆墨。 隨行官兵哪里會有筆墨,不過有名跪在一旁的陵寢官已經往后飛奔,去他們的駐地取筆墨。 因為擔心被汪子向株連,陵寢官很珍惜這個機會,瘦伶伶的一名文官,跑得像一陣風似的,不過短短瞬息,就已經將幾百米的距離跑了個來回,懷里還抱著筆墨紙硯。 汪子向被解開繩索,趴在地上畫畫像,他知道自己不會有好結果,只盼不要牽連到家里人,眼淚鼻涕橫流,怕污了畫像,又用袖子擦去。 他很快就畫好了,紅四將畫像展在楚予昭面前,洛白也仰起頭去看。 汪子向人品低劣,可畫畫的水平還行,一名面容瘦削,眼睛狹小的中年僧人躍然紙上,左邊唇上一個淺淺的傷疤也清晰可見。 楚予昭沉默地注視那畫像片刻,這才移開視線,紅四又將畫像轉向其他士兵:你們可曾見過此人? 不曾。 不曾見過。 紅四將畫像卷起來收好,楚予昭語氣森然道:回去讓畫師描摹,在大胤各地張貼,把此人給朕找出來。 遵旨。 楚予昭待士兵們將墳塋重新封好,又在墓前站立了片刻,直到洛白不安地用腦袋去蹭他的腿,他這才低頭看向洛白,再俯身將他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