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頸 第42節
今兮說:“我過來看看您,順便看看陶桃,她情況……還好吧?” 王菁曼說:“比之前好了一點兒,只是人還是腫著的,剛剛換藥的時候,一直沒哭,也沒鬧。以前她可不這樣,動作做不標準,被我打手心,我還沒碰到她呢,她就在那兒哇哇大叫?!?/br> 畫面太形象,今兮笑了。 王菁曼說:“正好你在,我要回家拿點兒東西,你在這兒幫我看著點兒陶桃,有事叫護士就行?!?/br> 今兮應:“好?!?/br> 陶桃的病房是二人間,另外一張床的病人今天剛出院,因此病房只有她一個人,很安靜。 今兮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步子也很輕,怕打擾到她休息。 只是,離得近了,聽到病房里小聲的嗚咽聲,痛苦的,難熬的,帶著隱忍的哭腔。 她始料未及,腳步一滯,沒再往里走。 今兮靠在那張空蕩的病床邊,無聲地盯著地面。 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 今兮手忙腳亂,從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機,發現,響的不是她的手機。 “姨媽?”陶桃叫王菁曼,她的聲音也很小,在病房外,都聽不到的程度??伤槐橛忠槐?,執著地叫王菁曼。 “王老師回家拿東西了?!苯褓庀崎_床簾,收起剛才的表情,朝陶桃溫和的笑,“我是今兮,王老師的學生?!?/br> “今兮jiejie,我知道你?!碧仗业哪樁急患啿及?,根本看不清她是在笑,可話語,是輕松的,暢快的。 她提醒:“今兮jiejie,手機響了,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我mama給我打電話?” “嗯?!?/br> 手機放在床邊柜子上,來電顯示,是mama。 今兮按了接聽,打開免提,而后,把床簾重新拉上,給陶桃私人空間。 “陶桃,今天怎么樣了,mama明天就來了,不要怕啊?!?/br> “挺好的,我沒怕,mama,一切都挺好的……”陶桃說話語速很慢,幾乎每說幾個字,都要大幅度地深呼吸,“這邊醫生護士,都,對我很好?!?/br> “好,那就好,你姨媽說,你今天換藥都沒哭,我的女兒真棒?!?/br> “對啊,換藥,都不痛的?!?/br> “……” “……” 今兮靠在床邊,拿出手機,看了眼和沈雅月的聊天記錄。 指尖在鍵盤上滑了滑,想打字,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兩年她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愛和父母溝通,就連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到她的抵觸。 在她思考要發什么給沈雅月的時候,陶桃那邊的通話結束了。 緊接著,病房里便響起陶桃的嘶吼,極小聲的嘶吼,帶著無能為力的憤怒。 白色的床簾沒有完整拉上,留著一小道縫。 透過縫隙,今兮看到陶桃疼的牙床,雙唇,都是慘白,毫無血色,更別說她本就煞白的臉,淚水順著眼尾淌下來,滑入鬢角,淋濕枕頭。 “mama,真的好疼……” “我真的……要疼死了……” “我好想你……” “好疼啊……真的好疼……” 今兮的喉嚨哽住,她默默離開,給陶桃藏不住的脆弱和痛苦一個空間。 她靠在走廊的墻邊,想起陶桃剛才的話。 人在最痛苦最艱難的時候,似乎想到的永遠都是母親。這無關軟弱,這也無關性別,這是人的本性。 母親懷胎十月,是任何感情無法比擬的。沒有人比母親更偉大,也沒有人能夠比母親更能體會你的痛苦。 她也不例外。 她也好想mama。 今兮拿出手機,這次,她沒對著聊天框遲疑猶豫,而是直接撥打沈雅月的手機號碼。 電話鈴聲嘟嘟嘟響。 三聲后。 電話被掛斷了。 第30章 怎么跟小孩兒似的 30. 今兮盯著被掛斷的手機,怔然許久。 她收起手機,無意一抬頭,看到站在護士站的賀司珩。他眼神寂定,而后挑了挑眉,提步往她這邊走過來。 “怎么來醫院不和我說一聲?” 今兮倉促收回表情,說:“就過來看看?!?/br> 賀司珩看了眼病房號,了然,問:“陶桃還好嗎?” 今兮目光從賀司珩身上挪過去,望向面前的病房,她問:“換藥,很疼嗎?” “你說呢?” 賀司珩和她站在一排,側臉線條清冷,下頜線瘦削,思忖許久后才說,“她頭都是腫的,按下去會有明顯凹陷,鎮痛劑打了也沒用?!?/br> “還記得你當時換藥有多疼嗎?” 今兮這輩子都忘不了,每次換藥她身上都是汗,疼的。 “你的那種疼,對她來說,跟蚊子咬她似的?!辟R司珩說得更明顯,“把人放在火堆里滾一圈,再在傷口上撒鹽,或者拿刀砍你的傷口。就是這種痛感,要持續兩個多小時,而且換完藥后,還是疼?!?/br> 走廊處的燈突然熄滅了幾盞。 靜謐蔓延。 今兮突然有種寒冬的真實感,因為此刻的她,從腳底到全身,都僵住了。 她說:“可是王老師說,陶桃換藥的時候都沒哭過?!?/br> 賀司珩:“她要是哭了,王老師估計會更自責?!?/br> 今兮靜默半秒,忽然轉過身,對他說:“賀司珩,我現在好難受,你能抱抱我嗎?” 話音落下一秒,她就鉆進他的懷里,鼻尖是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兒,她深深淺淺的呼吸,閉上了眼。 突如其來的親密,賀司珩明顯愣了一下。 他手放在她后腦勺,摸了摸她的頭發,“發生什么事了?” 他不信,只是因為陶桃這件事,會讓她有這么難過的情緒。 “我剛剛給我mama打了電話?!苯褓鈵灺曊f。 “說了什么?” “她沒接,不是沒接,是——她那邊直接掛了?!?/br> 今兮從他懷里出來,眼前,是他穿著的白大褂領口,她盯著那抹雪白,扯了扯嘴角,臉上表情是笑的,眼里卻沒半分笑意。 “她不接我的電話,賀司珩?!?/br> “可能是有事,在忙?!?/br> “或許吧?!彼蛄嗣虼?,說,“我明天,不想回家了?!?/br> “不可以?!?/br> “我真的不想回家?!?/br> 賀司珩黑沉沉的眼盯著她,訓誡的表情,語氣也難得冷凝下來,“今兮,要過年了,平日里無論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但是這次不行?!?/br> “為什么不行?”今兮也很犟,仰著臉,紅唇翕動,一句比一句,語氣高漲,“我就是不想回家,又不是什么大事兒。而且,而且那個家壓根就沒有我的位置了!” 賀司珩繃著臉,“今兮,我——” “——你也站在他們那邊是嗎?”今兮打斷他的話,冷淡地注視著他。 方才的聲音太響,吸引了其他病房的人的注意,也有護士送來詢問目光。 今兮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漫上胸腔的情緒,語氣冷而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理取鬧?覺得我很自私?是嗎?可是他們不自私嗎?我和他們說了幾百遍幾千遍,我不喜歡弟弟,我也不喜歡meimei,憑什么我要接受他?” “他們口口聲聲說喜歡女兒,那又為什么在這個年紀又要了個兒子呢?賀司珩,你是兒子你當然可以站在上帝視角讓我寬容讓我理解,但我不是,我是女兒?!?/br> “我不想接受我有一個比我小二十一歲的弟弟,我也不會接受?!?/br> 今兮的情緒越發激動,身形晃了晃。 賀司珩伸手,想要拉住她,手在空中,卻被她躲過。 他眼里受傷情緒,很明顯。 她別過頭,藏下駭然目光,隱忍地說,“我不想在外面因為這檔子破事和你吵架,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對不起,剛才是我情緒失控,我先回家了?!?/br> …… 兩個人莫名開始冷戰。 或許,也可能是今兮單方面宣告冷戰。 賀司珩當晚給今兮發了好幾條消息,今兮一條都沒回,甚至,還把他給免打擾了。 她沒睡主臥,罕見地躺在客臥的床上。她認床,在這張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有生氣,也有自責。 她不該朝賀司珩發脾氣的。 這事兒和他無關,她卻把所有火氣都灑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