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他一出聲,早有注意他的人湊了過來,詢問他的看法:沈大俠也覺得施閣主的槍法好? 沈飛云聽到沈大俠這三個字,心中的不快消除三分,還有些好笑,心想還好此人叫得誠摯,不像蘇潮叫趙大俠一樣。 沈飛云昨日和李長柏一戰,展露實力,滿堂的人皆自認不如,且差得極遠。 他們見施紅英與閆肆打斗,難以決斷誰勝勝負,只曉得施紅英看似占據上風;不像沈飛云一樣,幾乎在一開始就預測到結局。 眾人認為,沈飛云都稱贊施紅英,那施紅英的功夫的確勝過他們許多。 沈飛云見不少人看向自己,便開口解釋:施紅英的鐵槍要長,閆肆刀也較一般兵器長,卻不如鐵槍,兵器長短有講究。 有何講究? 還不等他繼續,有人急不可耐地追問。 若向我用的素面扇,或是李長柏用的小刀,短到如此,拼的就是近身,因此輕功尤為重要。一旦貼身,兵器長的反而束手束腳,為我掣肘。 但鐵槍與長刀不同,長刀短了鐵槍一截,卻不勝于近身,兩者皆遠戰,那施紅英在兵器上先占據優勢,此為第一。 沈飛云講得耐心細致,眾人結合施紅英與閆肆的比試一看,果然如此。 有第一,必然有第二。 男子又問:還有呢? 還有沈飛云思索一下,整理話語,第二,施紅英的輕功為落英繽紛,閆肆的是圣火不息。 這兩者有何區別? 落英繽紛大氣厚重,而圣火不息則奇詭怪異。因此看起好像閆肆的步伐難以捉摸,施紅英的一看即穿;可恰恰相反,施紅英穩扎穩打,能看穿卻未必能及得上,閆肆的變化快卻容易追趕。 沈飛云邊說,邊抬手指了指閆肆。 果然,閆肆變化無常,可施紅英一旦出手,就能對準他的落腳點,速度更快,招式穩重卻凌厲。 沈飛云微笑道:比武能贏即可,最笨的方式往往是最聰明的捷徑,施紅英一看就是童子功,從小穩扎穩打,每一招都演習過無數遍,因此每一招都是最精妙的。 閆肆難道是半路出家? 不是。沈飛云一口否決,閆肆也自幼習武,只是他練得不到家,后來又改換過武功。他現在用的長刀,應當是莫無涯與創建的,求快,能速成,卻到底根基不穩。 說完,沈飛云皺了一下眉。 他方才那段話,略去了一個人的名字,那便是流岫城主辛含雪。 辛含雪和莫無涯創建的功夫陰狠毒辣,配合著機關奇巧確有奇效,但顯然閆肆不通奇門遁甲之術,效果大打折扣。 沈飛云忍不住慶幸,還好師父教訓了辛含雪,叫他收斂,且懂得如何真正練武,否則拿這套功夫去教蘇浪,那真是 一想到蘇浪武功稀疏平常,沈飛云就覺得暴殄天物。 若真如此,說不準自己也不會動心牽掛。 可蘇浪偏偏出類拔萃。 沈飛云心中一暖,臉上笑意更深。 打到后來,閆肆竟靠著一口氣強撐住,沒有立即落敗,反而與施紅英打出了客樓,在漫天細雪中放肆。 天已經放光,遠處的雞也叫得嗓子沙啞,早早回籠歇息。 兩人內力涌動,細雪還未欺近,便蒸騰成氤氳熱氣,朦朧上升。 風雪夾雜著水霧一起翻覆,匯成極罕見的美景。 至此,沈飛云不得不佩服這兩人,真心實意地鼓掌喝彩。 兩個時辰后,施紅英已變得不耐煩。 她原以為戰勝閆肆不過百招的事,可走了將近上千招,功夫都用了幾遍,很是熟悉彼此的套路,而閆肆卻拼著老命不肯認輸。 對方頗有不死不休之勢,她卻不愿親自動手殺人,這才打得焦灼。 幾個時辰下來,施紅英惱怒異常,內力快要耗盡,因穿得輕薄,在大雪中更覺寒冷,是以手中鐵槍也終于祭出殺招。 閆肆本就左支右絀,勉力抵擋而已,不過強弩之末,如何能夠再抵擋。 吾命休矣! 他閉上雙眼,銜恨不甘,卻也有一絲解脫,這重擔壓垮了他,是到了該卸任的時候。 死,于他而言,不過是在另一個地方同弟兄團聚。只是他生前手刃教徒,不知那些人會否同他相認。 噗 脆聲響起,料想中的疼痛卻未如期而至。 閆肆等了片刻,不覺異樣,終于睜開雙眼,只見沈飛云站在他身前,為他制住了施紅英的殺招。 夠了。沈飛云笑了笑,右手緊緊握住施紅英的鐵槍,只差一點,鐵槍就要沒入他的喉嚨。 他無奈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閆肆一心求死,不肯認輸,就是要你殺他么? 施紅英啐了一聲,殺紅了眼,罵道:你給老娘滾開!他想死,我就成全他,容得著你心疼他,為他求饒? 施紅英到底厲害,沈飛云握得吃力,不能再繼續支撐下去,于是運起內功,竭力一擰。 一把鐵槍在他手中,硬生生被他像擰得像竹竿一樣,自中斷裂開,裂痕蔓延至頭尾。 施紅英震得手疼,加上內力留存不多,當即松手。 沈飛云長舒一口氣,一揮衣袖,將鐵槍順手扔開,插在雪地里。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沈飛云上前撫慰,輕輕拍了拍施紅英的肩膀。 他雖猜出施紅英是個兩面派,卻理解對方的做法,并不認為她有什么天大的過錯,因此從她手中救下閆肆,才說欠了人情。 如果和簡亦善、蘇浪等人,沈飛云就絕不會這樣客套,事事放在心中,一件小事也怕虧欠。 得,能叫你欠我一個人情,可比他這條小命金貴得多。施紅英很快平復心情,拍拍手,冷笑一聲。 說著說著,冷笑很快變成開懷大笑。 她一把摟緊自己的衣衫,繞過沈飛云和閆肆,大步朝堂內走去,樂道:沈飛云,你自己說的話,你可給我記好了。欠我人情,可沒有那么好還,來日定要折騰死你。 好。沈飛云頷首應下。 他打點好施紅英,轉身對閆肆說:昔日承諾帶你們去我食言而肥,是我不對。我滿口胡扯,嘴里少有真話,可憐你們真信了。 沈飛云嘴里的可憐,是真同情閆肆一行人。 如果閆肆此刻光鮮亮麗,富可敵國,他是可憐不起來的,只覺得自己能夠脫身,活該閆肆沒看住他。 可他看到湖水老人從一貧如洗到家財萬貫,肯定是搜刮了圣火教的積蓄,又見閆肆等人落魄卑賤,于是才可憐起他們。 閆肆卻恨極了而他,比施紅英之恨更急切深沉。 先前圣火教徒落在他腳邊,閆肆伸手去扶時,目不斜視,根本不分余光給他,如今他救了閆肆,對方也并不感激。 閆肆不僅不道謝,還寒聲道:要你多管閑事! 沈飛云于圣火教,是曾經復國的希望,是他們的孤注一擲,也是他們功敗垂成、功虧一簣的罪魁禍首。 沒了施紅英,莫無涯或許也要死在沈飛云或蘇浪手中;可沈飛云答應后食言,卻讓他們舉教幾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所有的希望化為泡影。 沈飛云嘆了一口氣,湊上前去,在閆肆耳邊輕聲道:給你指一條明路,你們肯定是搭不上簡亦塵的賊船,不若棄暗投明,卻找簡亦善,他說不定愿意幫你們一把。 這條是險路,抑或是明路,就連沈飛云自己都不確定,可他偏偏又來誆騙閆肆。 只因蘇浪走上這一條路,在他心中,這即便是驚險萬分的死路,也無論如何要走成康莊坦途。 你!閆肆大吃一驚,深感不可思議,猛地推開他。 沈飛云輕描淡寫:我不過試探而已,看你的反應,我猜著了。 閆肆聽到這句話,才明白自己反應過度,反倒暴露自己此行的目標,泄露了他與施紅英交談了什么。 我和簡亦善的關系,比你想得更深。沈飛云隨口胡謅,又開始編排,只要你來求我,答應幫我辦一件事,我今夜就幫你說服簡亦善,你意下如何? 閆肆沉思片刻,頓了頓,問:當真? 此言一出,沈飛云更加確認,閆肆等人已是走投無路。 當真。沈飛云淡淡道。 第76章 閆肆猶豫許久,等得沈飛云都有些不耐煩,才緩緩開口,謹慎問道:你要我幫你做一件什么事? 沈飛云想了一下,問:圣火教徒有多少會武的? 這就有套話之嫌,沒有人愿意貿貿然將自己的信息透露出去,即便閆肆已走投無路,也害怕沈飛云借刀殺人。 并未清點過。閆肆漠然道,說完,收起長刀,就要轉身離開。 沈飛云方才的問題,分明是要圣火教徒幫忙做事,且聽來不是簡單的事,要出動大批會武的教徒,難保得不償失,最后落得個卸磨殺驢的結局。 閆肆回過神來,被施紅英羞辱的氣憤逐漸散去,一心求死之志也淡卻,這才有些感恩沈飛云。 不過沈飛云的恩情,只對他一人,他日后必竭盡全力悉數償還。 而沈飛云出爾反爾,貽害拖累整個圣火教,這筆賬,有生之年他都不會忘記。 沈飛云見閆肆轉身就走,也知道他與閆肆其實無話可說,他不過抓準了對方病急亂投醫的心態,這才能夠勉強說上兩句。 但他并不氣餒,心想只要閆肆還未放棄復國,兩人總歸還有見面的時刻。 送你塊東西。沈飛云解下腰間的玉佩,朝閆肆扔了過去。 閆肆頭也不回,直接伸手撈過玉佩,邁步朝外。 圣火教來的人不少,約莫有幾百人,但人大多借助他處,在落英閣客樓里不過六七人。 閆肆一走,這些人也都紛紛緊隨其后,并不從長廊離開,而是直接踏著雪地,在漫天細雪中,留下一連串腳印,還有蕭瑟的背影。 沈飛云連忙追問:你們住哪? 幾十里外的分壇。閆肆遠遠道。 很快,圣火教一行人消失在沈飛云眼前。 沈飛云走到屋檐下,抬頭望了一下飄雪,因心思過多,難得感到人生沉重,不可轉移。 幾個時辰的打斗下來,客樓前泥地里的雪不再潔白,混著黃褐的泥土,變得骯臟一片。 客樓內卻極其熱鬧,施紅英的調笑聲,客人的吹捧聲,間或從里面傳來。 一陣陣菜肴的香氣飄到沈飛云鼻子底下,他其實許久沒吃飯,只早晨喝了一碗熱粥,此刻聞著香味,不由得饑腸轆轆。 他哭笑著揉了揉胃,剛要轉身入內品嘗中飯,一個纖細的青年人從里面走出,拍拍他的肩膀,笑問:沈大俠能否賞臉,指點一二? 沈飛云今日第二次聽到沈大俠這個稱呼,已不像初次那般覺得可笑,反而有些接受別人對他的崇敬,不論是真心實意,還是假客套,他都坦然受之。 不過一個稱謂,只要不像李長柏一樣叫他yin賊,他都無所謂。 沈飛云側臉,看了一眼青年人,此人樣貌平平,走路輕巧沒有聲響,想來輕功不錯。 又聽其呼吸吐納,沉穩內斂,基本功極為扎實,這在年幼時沒有每日四個時辰的練習,無法積累至如此程度。 這樣的人物,這樣好的功夫,還要他來指點? 太客氣,對方是把切磋兩字,用指點的方式說了出來。 沈飛云卻沒有太多心思,指了指肚子,嘆息道:我實在有些餓,昨日一天都沒怎么進食,今日也只喝了一碗粥,容我吃頓午飯,如何? 青年人猶豫一下,無可奈何,總不能阻止沈飛云吃飯,于是點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這樣一來,青年人也明白,沈飛云是在拒絕他。 吃飯快的話,半刻鐘都不用;而慢條斯理,細嚼慢咽,恐怕兩刻鐘也不一定足夠。 而吃完飯后半刻鐘,最緊要的事是休息,而非急于練武。 沈飛云雖不想再動手,卻并沒有拐彎抹角婉拒的意思,只是餓得太緊,迫不及待想要飽餐一頓。 等他吃完,搬了個板凳,坐在屋檐下賞雪,只是恰巧,他出來沒多久,雪越來越小,不如昨日和清晨那般漂亮。 青年人也跟了出來,笑問:不知我是否有幸同坐? 求之不得。沈飛云仰頭,粲然一笑。 青年人或是自信武功高強,因此才敢來與他攀談,沈飛云觀其言行舉止,覺得對方風度翩翩,定然家教不凡。 只是沈飛云也知道自己名聲不大好,不然昨日李長柏也不至于開口閉口罵他yin賊。 這青年人膽子不小,竟不顧名節,敢與他同坐。 沈飛云有些喜歡此人的行事作風,便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叩悲軒的高月。青年人聽到沈飛云問他姓名,很是高興,臉上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一笑之下,普普通通的一張臉,有了蓬勃朝氣,頗為動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一同開懷大笑。 沈飛云不禁微笑道:我認識你二姐高妍。 這次高妍也來到了落英閣,他還在人群中瞥見兩眼,只是對方好似有意避開他的目光,故意同他錯開,不愿打招呼。 是。高月沒想到沈飛云還記得二姐,語氣欣然,你年少時曾來過叩悲軒,和我們比武交過手,那時你還用劍,我記得清楚。 這過去多年,沈飛云記得不過是因為記性好。 而高妍、高月還記得,純粹是因為沈飛云少時生得粉雕玉琢,整一個雪娃娃,可拿起劍同他們切磋起來,招招點出他們的疏漏,將一整個叩悲軒的人打得無力招架。 沒想到你后來改用了扇子,高月抿了抿唇,你劍用得那樣好,為何要改?這未免得不償失,也太過艱苦。 沈飛云懶得解釋,提到這件事,他心中也不自在,于是臉上笑意銳減。 高月慣會看人臉色,當即失落道:是我說錯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