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沈飛云聽到這里,才終于冷靜下來,沉默片刻,開口:我有話要同他說,我也想見見他的家人 至此,兩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么,心中一團亂麻,盡想著早些了解莫無涯的性命,回去和對方坦白。 半個月后,沈飛云胡子拉碴,嘆息道:水快要見底,再不趕到別雪酒肆,我們別說去殺莫無涯,恐怕自己就得先渴死在黃沙道上。 快了。湖水老人頗為淡定,悠閑地趕著馬車。 離別雪酒肆約莫還有五天路程之時,遠處走來一群人,浩浩蕩蕩。他們各個身著紅衣,像把烈火套了上去一般。 圣火教總壇的人。蘇浪如臨大敵,說罷便要起身。 沈飛云攔住他,冷靜道:他們不是來殺我們的,而是來接我們的。 你在說什么渾話?蘇浪眉頭緊皺。 中原一帶的圣火教徒都已歸順,可是漠北的教徒性情最烈,武功又高,極不好對付。他們是要去殺教主莫無涯,這些教徒怎么可能來接應他們。 我師父說的,沈飛云淡然自若,她叫我別怕,看見一群身著紅衣的人,不要貿貿然動手。她已和莫無涯約好,對方自會派人來接應。 沈飛云朝遠處望去,只見紅衣教徒踩著輕功,疾步走來,朗聲道:歡迎許清韻的弟子,請隨我們前往別雪酒肆。 蘇浪握住沈飛云的手腕,語氣冷硬:你就隨他們去,不怕有詐? 不然呢?沈飛云十分信任師父。 許清韻這般吩咐,他當然只能相信,更何況若是不信,這漠北黃沙漫漫,又如何去找莫無涯的蹤跡? 縱使是陷阱,他也只能以身試險。 第41章 你若不信,現在即可離去,還來得及。沈飛云坐在位子上,鎮定自若。 蘇浪抿了抿唇,冷笑一聲:我不走我要是因聽信你的話而亡,我就 你就如何?沈飛云略感好奇。 蘇浪卻只是板著臉,接下來的話,他又不肯說清楚了,即便心中十分懷疑圣火教有詐,卻依舊巋然不動,同沈飛云緊緊靠坐在一處,不愿自行離去。 這就有點傻氣,沈飛云瞥了對方一眼,心中忍不住感慨,明明不相信他的話,卻還要陪著他一起去,當真有些意思。 至此,蘇浪之前想要點他睡xue這件事,才在沈飛云心中徹底消除,而非僅僅簡單的揭過不表而已。 從正常途徑抵達別雪酒肆,大約需要三到五日,更別提酒肆外布有迷惑人心的石頭陣,輕易進去不得。有了紅衣教徒們的指引,沈飛云等人只消一晝夜,便從石頭陣進入了蒼風城。 你通五行八卦嗎?沈飛云打開鐵窗,回頭望向身后的巨石陣。 蘇浪抱著闊劍,冷冷地坐著,并不回答。 他的師兄祁郁文精通五行八卦,可他精通的是易容之術,對五行八卦一竅不通。他記著自己現在是祁郁文,所以不敢回答自己不通陣法,又不能直接回答精通,于是只好閉口不言。 沈飛云還以為蘇浪在憂心,所以不回答他的問題,也懶得再去問個究竟。 他會問這個問題,是發現這陣法極其精妙,如若他們之中無人通曉五行八卦,絕對會吃大虧。 無論是他,抑或是許清韻,都還沒有迂腐到這般程度,認為比武一定要靠武功來取勝。事實上,環境、發揮,其他種種,都有可能成為制勝法門。 他和許清韻就精通醫毒,萬不得已之時,少不得用毒。 沈飛云雖不通陣法,卻知道一些,只好勉力記著一路上的情形,就算不能弄清原理,也好聊以慰藉,不至于因為什么都沒做,心理空空落落。 窗外,不再是如沿途一般的漫天黃沙,眼前立著一座座布包,耳畔傳來人們的歡聲笑語,可惜語言有別,不能聽懂人們說的話。 這便是蒼風城,別名鬼城。 蒼風城分外神秘,不單是因為圣火教總部坐落于此;也不全因石頭陣精妙絕倫,尋常人難以進入;更是因為這里生活著成百上千戶人家,卻在隨時搬遷變動,人們跟著水源走。 再前進幾個時辰,才脫離繁華的城鎮,行到僻靜的角落里去,也越來越靠近一脈清澈的湖水。 這脈湖水比城鎮里看到的要小,被人用柵欄圍了起來,顯然是私人圈地,不允外人染指。 湖邊一座古舊的木屋,屋外飄著一桿紅旗,紅旗脫落褪色,斑駁不堪,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掛上去的。 紅旗上寫了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別雪酒肆。這四個字,應該被人反復勾勒描摹過,是以在破落不堪的紅旗上,顯得格外新,格外引人注目。 沈飛云心中一沉,認出這是他師父許清韻的字跡。 別雪蘇浪沉重而緩慢地念道,語氣中滿是思慮,不知又在想著什么。 沈飛云淡然道:流岫城主,辛含雪,你師父名字中就有個雪字。 他這么說,還以為或許能聽到什么秘密,不料蘇浪搖了搖頭,皺眉道:我師父的名、字、號,都與含雪無關,只是他后來自認辛含雪這個名字,就和你師父許清韻一樣,她本來也并不叫清韻。 沈飛云聞言,轉念一想,師父的居處名為踐雪山莊,不知與莫無涯常去的別雪酒肆,與流岫城主辛含雪有什么干系。 思索間,馬車駛向別雪酒肆,奔波了一晝夜的紅衣教徒分成兩排站開,從馬車前一直站到酒肆外的旗桿下。 一匹紅練自酒肆內飛出,鋪成一條迎賓大道。 與此同時,渾厚沉著,卻縹緲不知所在的聲音傳出。 歡迎你們來殺我。 沈飛云頓時警覺萬分,從馬車內一躍而下,沉聲道:閣下便是莫無涯? 如果你說的莫無涯是圣火教教主,想來天下沒有第二個,那就是我沒錯。 沈飛云仔細分辨聲音來源,卻不得其法,竟然無從辨尋。 他壓住性子,放平心態,笑著問:閣下與我師父有約,四月于別雪酒肆一戰,死生不論,如今我已按照約定來此,閣下為何藏頭露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既然我和許清韻約定好,為何她不肯來,反而要你一個毛頭小子來送命? 沈飛云淡然一笑,緩緩轉過身,走在赤練上,道:她沒同我說過原因,但我猜,應該是她曾與你有過約定,以后不會再踏足漠北。 你為何做此猜測? 因為沈飛云沉吟道,你與她有仇怨,以她的脾氣,肯定恨不能早早殺死你,可是她竟然沒有。而你一直藏在漠北,不曾踏足中原,只肯派你的兒子莫聽風發展圣火教,說明你怕進中原。我一想,覺得你怕死,不肯來到中原,就只能是因為許清韻身處中原,且不會到漠北來。 沈飛云說完這一番話,莫無涯沒有出聲回應。 很久之后,才傳來莫無涯落寞的聲音。 她不肯來漠北,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她師妹盧初埋在這里。盧初臨死前對她說:師姐,我只恨這輩子認識了你,死后還請你還我清靜,別再來這里打攪我 話戛然而止,停了下來,因為沈飛云已經看穿他的把戲,他沒想到會這么快。 莫無涯呵呵笑了兩聲,十足好奇:你怎么認出我來的? 聲音。沈飛云深色淡然,停在旗桿之前。 他沖著藏在教徒里的莫無涯道:每個人的聲音都有年齡,你應當和許清韻年齡相仿,約莫五十歲左右??晌衣犇惴讲诺穆曇?,不過二三十歲,說明你不是在用嘴說話,我聽到的是腹語。你用嘴說話就會暴露,只可能藏在這兩排人之中,我一瞧,這里只有你年紀有五十左右。 莫無涯摸了摸自己的臉,納悶非常:你認得出來?我以為自己看起來不過三十多頭。 我看得出來,看人要從細節出發,你的神態、肌膚、呼吸一切都能顯現。沈飛云含笑道。 他這方法從不出錯,除了蘇浪這樣的天才,能夠將所有的習慣和自我一并改掉,否則他都能認出。 莫無涯微微頷首,將沈飛云仔仔細細打量一遍,末了,嘆息道:你和她真不像,你和她真像 第42章 沈飛云忍俊不禁,問:我像誰,又不像誰? 莫無涯仍緊緊盯著沈飛云,笑了笑,回道:你雖跟隨許清韻長大,不過為人卻與她大相徑庭,還是更像你那死去的生母。 沈飛云眉間一跳,心臟驟然收緊。 他從未主動打探過生父生母的消息,于他而言,沈照、石莉萍便是他的父母,沈晚晴則是他的阿姊,那死去的人與他何干。而其他人也都諱莫如深,很少在他面前提及,他因此并不知道。 可真當從別人嘴里聽到死去的生母這幾個字,他心中依舊難以抑制,涌現出怪異的感覺,又是好奇,又是抗拒,五味雜陳,分辨不清團在一處的情緒。 我的生母究竟是誰?沈飛云緊攥紙扇,聲音低到極致。 你想知道? 沈飛云沉默片刻,想著算了,何必再問,可終究說不出口,只好點點頭,坦率承認。 莫無涯依舊笑著,只是笑容有些苦澀:我會告訴你的,可不是此刻我有一事急需厘清。說著,瞥了一眼沈飛云背后的蘇浪,現在,還請你先去酒肆中稍作歇息。 莫無涯發出邀請的時候,眼神不知停留在誰身上,因此沈飛云不知他是在邀請自己,還是身后的人。 走。沈飛云不假思索,直接拉起蘇浪的胳膊,準備帶人一同邁入酒肆。 不急。莫無涯伸手攔住兩人,我只有一條命,只能給一個人殺,所以我只請一個人進入別雪酒肆。這個人是你沈飛云,還是你身后的祁郁文? 沈飛云知道莫無涯接了兩份生死約,也想過對方只會與一人作戰,除非他和蘇浪之中有一人戰敗而亡,另一人才有同莫無涯交手的機會。 他和蘇浪或許都考慮過,卻誰也沒有說出口,反而將這個問題留到現在,由莫無涯大方提出。 沈飛云回頭望了蘇浪一眼,不予作答。 他想要從蘇浪眼中看出答案,卻發現對方面無表情,一點訊息都沒有透露,叫人捉摸不透。 莫無涯反而成了最坦蕩的那個人,笑得敞亮,似是熱情好客的酒館老板,在迎接款待客人一般,而非被人下生死戰書的大魔頭。 莫無涯聳聳肩,挑眉道:若是不說話,你們兩個不如趁早回去。我現在人多勢眾,卻礙于約定,不好圍攻殺害你們。你們兩個也做好別打聯手的主意,免得破壞約定,我好反悔叫手下殺死你們。 說到這里,他眨了眨眼,強行做出俏皮的樣子,語氣中夾雜著森然寒意。 畢竟,我殺人從不按照約定,這次不過是給兩位故人面子。 沈飛云聽他說話,估量對方年老力衰,又沒有勢均力敵的人時時交手,內力比起自己大有不如,因此一點不害怕,反而愈發相信許清韻的判斷,自己的確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莫無涯。 沈飛云很想應下,只是自己開口,身后的蘇浪就無法完成師命。 猶豫之時,蘇浪率先開口,問莫無涯:你想要誰留下? 沈飛云一怔,的確,莫無涯提問,要他和蘇浪給出解答,可莫無涯心中或許早已有了答案,又何須他們兩個人來作答。 莫無涯回道:自然是沈飛云,我和辛含雪早就沒有話好講,更何況他的弟子。 我們是來殺你,不是來聽你談天。蘇浪語氣冷漠。 我與許、辛二人約好在四月底,如今才四月中旬,我這被殺之人都不著急,你們兩位又何必急著來殺我?我有好多守了二十載的秘密,卻等不及要同人嘮叨一下,我若是死得太早,以許、辛二人的性子,恐怕世間再無人能聽到。 蘇浪緩緩搖頭:秘密之所以被稱為秘密,就是因其無人知曉。 莫無涯笑了:你倒一點不好奇。 沒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 蘇浪心想,世間一切都稀疏平常,就連生老病死都無一例外,活著就是恒久的忍耐與磨難,自己都尚且活不明白,別人的事又有什么好去探聽的。 你這樣的人倒是少見。莫無涯漫不經心道,我只見過恨不能刨根究底,仿佛一根趴在人床底下的大舌頭,恨不能給別人編排出千百種荒誕的際遇。世上多的是好奇他人私事的人,卻難見你這樣全不上心的人。 聊得太多,蘇浪有些不耐煩,這一番話聽得半進半出。 他心中有更在意的事,并不想再理睬莫無涯,只默然凝望沈飛云,良久才開口:你去吧,我等你到四月底,你千萬別死你若死了,我就 話說到一半,這才重又轉頭,正眼瞧向莫無涯,極鄭重莊嚴道:你若殺了沈飛云,我必取你性命。 莫無涯真有些惱恨蘇浪輕慢的態度,仿佛只將沈飛云一人放在眼里,明明是來殺他的,卻并不認為他很重要。 多虧得莫無涯年歲已大,不似二十多年前一半性子火爆,只撇嘴冷笑,譏諷回敬。 你真有趣,我若不殺死沈飛云,我自己就要死,你怎么好意思勸我送死?不過你們恨不能殺死我,以換取虛浮的聲名,也可以理解。我卻不是那么好殺死的人,你們最好仔細自己的小命,免得被虛名所累。 蘇浪卻只冷冷終結道:你話太多。 沈飛云聽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莫無涯見沈飛云有了動作,知道對方要隨他而來,于是轉身朝酒肆走去,不再關心蘇浪的不敬,大笑著開口: 好久沒見到你們這么有趣的人,諒解我已經是個想要追憶過往的老人,話多點也在常理之中。 沈飛云臨走前,輕聲告別:會有再見之日。 好。蘇浪重重點頭,尤嫌不夠,接著道:我等你。 沈飛云心中難得的一點焦躁,被蘇浪冷淡的幾個字消解,輕松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