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妖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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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靈州仙派的弟子只往西側走,那邊妖少,這也是多年心照不宣的事了,姑娘若想找到他們,前方便要變道了?!?/br> 洛銀道謝,這便帶著謝嶼川要離開。 司馬南見她桃花裙擺掃過荊棘,轉身時清風揚起面紗,露出了面容一角,金釵隨步伐搖動,一縷暗香撫上心扉,竟讓他覺得體內被真氣包裹的斷骨都開始熨燙了起來。 司馬南開口問道:“姑娘如何稱呼?總要讓我知道是誰救了我?!?/br> 洛銀沒回話也沒回頭,只無所謂地擺擺手,謝嶼川挪了半步,遮掩她離去的背影,一道冰冷的回眸,叫司馬南止了問話。 換了間洞府,這里離山頂更近,鐵林的根密集到幾乎讓人寸步難行,許多洞口長得極為相似,還有一些出路被樹根封住。 順著樹根透入山洞的水越來越多,石壁與地面都是濕漉漉的,洛銀左手掌心朝上,右手食指在手心畫了個簡單的陣圖,銀光分散,自動衍生,在她的掌心上空匯成了一面古紋方位針。 直指方位的銀針不安地顫動著,可見此地磁場已改,洞中樹根天然形成了陣林,不知接下來會遇見什么意外。 她加快步伐,見銀針指向一個黑洞洞的、被樹根完全堵死的小道,洛銀眉心輕蹙。 “嶼川,站在我身后?!彼?。 謝嶼川后退半步,便見洛銀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對著樹根堵住的洞口畫了幾道銀光,那銀光匯成了六柄長劍,劍柄相連,劍尖六角朝外。洛銀的手指往洞中推去,看似輕柔的舉動,卻讓那六柄長劍瞬間旋轉出刺目的銀光,只聽見一聲——咻! 六劍銀光從洞口直往洞內鉆去,刺耳的割裂聲打破了一整條隧洞的樹根,甚至將凹凸不平的洞壁都磨得光滑。 一滴滴雨水從洞頂滴下,銀光閃過之處,道路平坦易行。 洛銀走在前面,謝嶼川緊隨其后,二人穿過長長的隧洞花去不少時間,又一道雷聲落下,前方傳來了女子的驚叫聲,洛銀猛地抬眸,腳步加快,留給謝嶼川一句:“跟來!” 轟隆隆的雷聲震得人足心發麻,像是隨時就要當頭劈下,粉色的身影在前方洞口消失,謝嶼川的腳卻如釘在了原地般,寸步難行。 他背后起了一層寒意,回首望去,在這一條筆直的黑洞洞的隧洞盡頭,看見了一雙幽綠的眼睛。 他知道,不止那一個妖。 一日下來,洛銀只當洞內妖多,處處都是妖氣,后又擔心靈州弟子的安危,并未細查。 可謝嶼川發現了,那些妖是沖著他們而來的,世上沒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四階、五階的妖物也沒那么好殺。 他們懼怕洛銀的修為,可仍在悄悄跟來。 謝嶼川看著那兩點綠光,見其眼皮緩緩耷拉下來,往下移了一段,旁人在漆黑中視線模糊,他卻能清晰地看見。那是一只虎妖,能力可達化形,昨日午后入洞時,便是它發出的聲音,他從靠近無影沼澤那側的深洞,穿過層層鐵林,到達謝嶼川的附近。 虎妖雙爪壓低,頭顱垂下,像是對他跪拜行禮。 洛銀出了隧洞便走入了一塊尤為寬廣的地界,這里的樹根更為粗壯,往上看去一片漆黑,根本望不到洞頂,若不是他們知道萬窟洞天僅有一個出入口,便要以為此時已經離開了洞府,走入深林之中。 密集的樹根像一根根十人難以圍抱住的參天大樹,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將絲絲雨水也帶入了洞中,此處竟前看不到頭,后尋不到尾,大得令人心驚。 方才聽見的聲音,就在林后某處傳來。 黑暗中,附著于樹根的晶石發出幽幽暗光,勉強照亮這一片根林的樣貌,地上的雨水與鮮血匯成了一條小溪,濃烈的妖氣傳來。 “快,別讓他跑了!” “六階的妖,都化成人形了!這還是目前為止碰到的第一個!” 不遠處傳來的人聲讓洛銀止住靠近樹后的腳步,她抬眸往右手邊看去,那處閃過了一抹淡藍色的光芒,陣林改變了方位,將一行二十多人圍困在一方根林中,來回穿梭,暫時找不到出路。 細細的抽泣聲傳來,洛銀站在巨大的樹根后,另一側散發的異香與血腥味融合在一起,一道低低地哀嚎聲傳來,說的是妖獸之語。 “溪,別哭……” 男人的聲音低沉,顫抖道:“看,是星星?!?/br> 幾只閃著光芒的螢火蟲從樹根后飛出,萬窟洞天里妖氣四溢,螢火蟲不能成活,那微弱的光芒不過是男人以妖力化出的幻象。 他快死了。 洛銀從樹根后走出,擁抱在一起的兩只妖甚至沒發現她的靠近,虛弱的螢火蟲圍繞著他們二人,密集的參天大樹下,唯有這一處的光芒不是被晶石照亮的。 男人是六階的妖,為草藤,女人是五階的妖,和絲夢花一般,未能完全保持人形。她哭泣的眼上落下了瑩瑩的粉,雙臂摟住了男人,雙腳如根般扎入地面,拼命地為他汲取洞內本就不多的養分。 方才那聲尖叫便是這女妖發出的。 不奪他人圍追的妖獸,這是規矩。 那些人追捕的應當是眼前身受重傷的男妖,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螢火蟲一只只熄滅,這處的光芒也暗了下去,女妖懷中的男妖逐漸從一個極似人的模樣化為了一把干枯的草藤,隨著女妖無助的哭喊聲吐出最后一口氣。 女妖一抬頭,驚詫地發現竟有修道士站在她的面前,她害怕地將懷中的枯藤摟緊,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恐懼且懇求地匍下身體,嘴里說出的話洛銀聽不懂,但像是在求饒。 洛銀看著她的眼淚像是花露,突然想起了往年靈州仙派里,那個與花妖成婚的同門。 仙道無情,天道有情。 若想成仙,必要舍去對于俗世的羈絆,可只要是活著的萬物,無一難免墜入情路。 洛銀以為,此番入萬窟洞天里的妖皆曾迫害過人界百姓,至少她一路過來殺死的那些,他們的口中沾滿鮮血,并不無辜。 那眼前這兩只妖呢? 他們看上去,像極了當初跪在鴻山下三天三夜的花妖,感恩靈州仙派并未處罰與她相愛的弟子,也是那時洛銀才意外見到了她。 她說妖界的氣候太糟糕了,妖族的長壽在那里就像是受了詛咒,活得越久,越痛苦。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亦是人之端也。 在來萬窟洞天之前,洛銀已經做好了殺妖的準備,聞到那些妖物身上的血腥氣,她也能毫不留情以最能減少痛苦的方式讓他們死去。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他們自己的孽債,殺人命當以命抵之。 可朝她求饒的妖,沒殺過人。 更像是兩個在妖界痛苦求生的妖,終于能幻化人形后,妄圖穿過無影沼澤藏匿于人界,偷個干凈舒適的活著。 而后被捉了。 他們和謝嶼川……有什么不同呢? 無非是謝嶼川走運些,是人界化形的精怪,他們是妖界偷渡的草藤。 洛銀下不去手,在她沉睡之前,妖界與人界未有沖突,在她眼里,妖也并非十惡不赦之徒,醒來之后得知師父師兄皆死于妖王的野心,她也僅能對那些殺過人的妖動手。 人分善惡,妖亦如此。 女妖不知是因為心死還是本就打算殉情,她的身體逐漸化成了一根根細瘦蔥綠的藤蔓圍繞著懷中的枯藤,點點綠光照亮四周。 在這種永無天日的地方獨自活下去,對她而言或許也是痛苦。 洛銀朝她伸手,掌心的溫度撫平她赴死的不安與惶恐,就在這時,陣林突變,十幾根箭矢破空而來,帶著足以斃命的力度射向這邊。 洛銀被人猛地攬住了腰,往后退去數步才離開了危險區域,將她護在懷中的謝嶼川驚魂未定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樹根下。 “啊啊啊——” 尖利的妖鳴震耳欲聾,又逐漸平息。 幾根長箭分別刺穿了女妖的頭顱和心口,在她赴死的前夕殺了她,一群重明的弟子圍了過來,口中念道:“可惜,那只六階的先死了,算不到我們頭上?!?/br> 空中飄浮的塵埃,有枯草的苦澀味道,和鮮血的腥甜氣。 洛銀還被謝嶼川抱在懷里,思緒被女妖最后的哀嚎打亂,心下五味雜陳,說不出什么感受,總之很不舒服。 一名重明弟子回眸瞥向他們二人,低聲道:“險些被人搶了去?!?/br> 第22章 二十二 萬字章 樹根下, 被取血的女妖身上顏色盡褪,如春藤一瞬失去了所有生機,干化后看似堅韌, 實則一碰便會化為塵土飛灰。 人界有白首的夫妻, 妖界亦有殉情的愛侶。 洛銀只是不解, 那些霍亂人界的妖, 抓之殺之,乃替天行道, 可這兩只妖身上毫無血腥氣,分明從未傷人害人,卻仍被關在萬窟洞天里。 修道界的后生每三年舉辦的重明探洞,看似殺妖除惡, 可對一些妖物而言,他們便是被凡人放入牢xue的洪水猛獸。每隔三年,同樣有一批在這暗不見天日中茍延殘喘的妖獸們躲在角落里, 瑟瑟發抖, 懼怕他們的到來。 人對妖的恨,惡, 遠超洛銀所想。 是報仇雪恨, 還是殘忍屠殺,拿到此刻已經叫人分不清了。 洛銀的手心很涼,一場本與她無關的獵殺,卻讓她心中無端生出了許多不忍。 這是重明仙派定下的游戲規則, 她不能在人界地盤堂而皇之地救妖,也不能背修道界而行。 那女妖還未完全退去人形,遠看身形依舊曼妙,二十多個重明仙派的弟子中, 有兩人見緊緊纏繞在一起的藤妖心生好奇。 “你說妖女的身體,與咱們所見女人的身體是不是長得一樣???”一人低聲詢問,惹得周圍幾人壓抑地笑了兩聲。 竟有一人在女妖面前蹲身,伸手撥開她懷中的枯藤,打算一探究竟。 洛銀蹙眉,她的腳尖點地,一簇火焰破開了雨水留下的水洼往前竄去,接觸到纏繞在一起的枯藤后瞬間點燃,燙得那名弟子措不及防,連忙抽手,看向燒傷的手指。 “你是什么人?!”被燒傷的重明弟子不滿地看向洛銀,從身后師弟手中接過燙傷藥。 洛銀仍被謝嶼川半抱在懷里,她的手輕輕放在謝嶼川箍緊腰肋的手臂上,讓他松開些,再看向已經被燒成灰燼的枯藤,道:“重明仙派開山門收徒時,沒文考過嗎?” 不曾讀書識字者,若非奇筋異骨,難破例收入仙門正統中。 “自是考過?!蹦侨说?。 洛銀嗤笑:“既如此,應當懂得士可殺,不可辱之道理,你們已經殺了她,取了她的血,便不可輕薄對待一個已死之人?!?/br> “已死之人?她可不是人,她是妖!”另一人開口,呵笑出聲:“哦,我明白了,此事的確是我師弟過于好奇,忘了在場還有女子,未有冒犯姑娘之意?!?/br> 語調輕佻,言辭輕浮,自醒來后,洛銀遇見的這些九州仙派的弟子,就沒幾個能登大雅之堂的。 烈州恃強凌弱,重明輕佻傲慢,豐陽州愚蠢,淓州勢利小人,真是越看越糟心。 “他們嘴臭?!敝x嶼川不悅道。 洛銀還要去找靈州仙派的弟子,不欲在此和重明弟子口舌之爭,她拉過謝嶼川的手:“嗯,大約是得了什么臭嘴的毛病?!?/br> 洛銀牽著謝嶼川越過那群重明弟子身邊,聽見他們意味深長的笑聲,低低傳來,惡心至極。 “得了臭嘴毛病的人,嘴巴會爛掉嗎?”謝嶼川問她。 洛銀沒料到他居然真以為那些人得了什么病,無奈一笑:“或許吧?!?/br> 這三個字模棱兩可,不是謝嶼川喜歡的肯定答案,他們二人已經走遠,謝嶼川回眸看向那些和他們背道而馳的重明弟子,眉心微皺。他覺得若無人去幫幫他們,他們的嘴巴應當不會那么快就爛掉。 往西而行,二人還沒繞出這個巨大的山洞,就仿佛迷失在一片布滿荊棘的密林中,若非洛銀手中有銀針指路,便要以為自己也和那些重明弟子一樣,被困陣林了。 晶石少的地方,黑起來根本看不見腳下所行之路。 在洞中,不知白天黑夜,算著時辰,他們已經進來一日多了,目前尚未傳出有弟子遇難死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