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但這個孩子,也僅僅是對謝玄景而已。 謝南懷看著夢里的自己面無表情的被女人摟在懷里,他知道等女人清醒過來,又會叫著“謝南懷,你是最低劣的半妖。你要是連這些都學不好,我還留著你做什么?” 女人口中的“學”,不過是要他學作謝玄景的模樣,緩解她那點可憐的思子之情。從聲音到動作,一點一點,絲毫不差。 其實他一直不蠢,他早就能學得很好,但仿佛是每個孩子都特有的叛逆期,有時他會故意露出馬腳,低著聲音叫她“母親,我是南懷”,后果自然少不了一頓打,但他從小痛感就弱于常人,那些青紫帶血的傷,壓根讓他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他無所謂挨打,只是日復一日的日子讓他覺得無趣。他甚至想過提前結束這場無聊的游戲,他激怒了她,只可惜就在自己快被掐死之際,那個他名義上的父親來了。 那年他六歲,第一次近距離見到謝蘊,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茍活六年的原因。 他的根骨和那個女人的骨血,是為謝玄景而生的。謝蘊從女人的手里救下了他,也是這一救,他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 該死的不是他,也從來都不該是他! 自那以后他很少跟女人作對,他甚至有時候會主動扮演著兩個角色。一個是知道真相后偷偷來看母親的“謝玄景”,一個是已經學得惟妙惟肖的謝南懷。 女人分不清真假,看見“謝玄景”時會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她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的母親一樣,會拉著“謝玄景”的手,訴說著思子之情,也會極力表現自己正常的那面。 當然,面對謝南懷時,她依舊刻薄又瘋狂,但偶爾也會露出一些好臉色。 “學得不錯,但小景……” 她學會了挑刺,稍有不像時,便會極盡刻薄之語。 謝南懷就這樣看著夢里的自己重復著過去的生活,直到那日,謝蘊帶著昏睡的謝玄景過來,女人有片刻清醒。她似乎預料到了什么,一個勁的笑著流淚,卻極其主動的獻出骨血。 鮮血從她的手腕流淌到謝玄景的手腕,女人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詞。 “小景,母親將妖丹放在……岑羲天,你要去……元嬰……” 謝南懷在意識模糊前,依稀通過口型辨認出了女人的字眼。 夢里,看著過往一切的謝南懷,終于笑了。帶著蔑視一切的嘲諷,笑了。那段讓他記憶錯亂的大火,在夢里復刻出了真相。 難怪他明明從不信任那個女人,卻有種莫名的本能覺得她沒騙他,那妖丹或許真的在岑羲天。 當然,她確實沒騙他,因為當初這被吐露秘密的對象壓根不是他,而是她心心念念的謝玄景。 藏在夢里的真相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但謝南懷并未醒來。夢還在繼續,他看見夢里的自己被迫躺在那,冰冷的剔骨刀劃過后脊,涼得讓人心驚。 變故就是在這時發生的,那刀才劃破血rou,女人瘋了似的將謝蘊禁錮,將那把剔骨刀從他身上抽出。 粗暴又無情。 拔刀的痛終于讓他有片刻清醒,他看見女人又瘋了,這次卻瘋得很理智,至少她知道運用妖族的天賦異能將謝蘊困住,還點了火。 “乖小景,很快就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永遠在一起?!?/br> 夢里,女人的聲音和臉都變得格外清晰。 他卻有些懵,藥力讓他站不起身來,只能被動的看著女人朝他走過來。 “謝南懷?!?/br> 女人念出了他的名字。 “滾出去?!?/br> 滾出去,你不配和我們死在一起。 他從她的眼里讀出了這句話。 “惡心的半妖!” 他是被一股力量踢出去的,夢里的他虛弱的睜開眼睛,只能看見女人瘋狂的笑意,和謝蘊死命掙扎著護住謝玄景的身軀,還有眼前的熊熊烈火。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夢里的情緒似乎特別清晰,隔著一個夢境的距離,他似乎依舊能體會到當時的心境。 那是他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情緒。 他的命,別人的命,他都想牢牢握在手里。包括那些還沒來得及實施的一切,只可惜連夢境都不能讓他如愿。 他沒能殺了那個女人,沒能殺了謝蘊,也沒能殺了謝玄景。 生、死不由已…… 謝南懷第一次在夢里對自己生出一絲厭棄,他伸出手,想殺些什么,卻什么也沒抓住。連帶著眼前的大火都隨著他的動作,消散在了夢境里。 夢里空蕩蕩的一片,只剩下他的意識在飄蕩。飄著飄著,記憶就像副畫軸緩緩展開,將過往一一重現。 只是隱去了那些印象淺淡的,留下了他記憶深刻的。 但他出生至今,除卻在謝家的那些年,能讓他情緒波動和印象深刻的來來回回也沒幾件,除了一樣—— 殺人。 后面的夢境開始變得混亂又血腥,他夢見他殺過的那些人,大多數是記不清面容的,他只記得那些致人死亡的傷口,哪些切得漂亮些,哪些掐得痛快些。 一道道傷口,就像走馬燈一一閃過,最后停在一張被劃了幾道的臉上。 那不是他的作品,他記得很清楚。 “我自己來?!?/br> “我不怕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