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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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覺醒來,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顧陵云捂住了唇角,壓抑著嗓子中的癢意,聲音沙?。耗氵€會去長明峰嗎? 慕枝這才想起,若無意外的話,顧陵云將會被困在東漠不能離開,更不用說是回長明峰了。 慕枝易地而處,想著如果他一輩子不能回梧桐鄉會是怎么樣?想到這里,不免對顧陵云生出了一點憐憫。 他說:如果你有事情放不下,我可以代你回去看看。 顧陵云頷首:好。 慕枝以為顧陵云心心念念的應當是一件重要的事或人,可等了半晌,聽見他說:替我回去,看看長明峰上種著的梧桐樹。 要是方便,就帶這棵樹回梧桐鄉去吧。 慕枝遲疑道:就只是這個? 顧陵云:只是這個。 話音落下,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顧陵云的目光沉沉,一眼不錯地盯著慕枝,像是想要將一幕刻在心口,永不忘卻。 被盯得久了,慕枝難免有些不適,轉移了話題:那,我先走了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陵云打斷了:還有一事。 慕枝抿了抿唇角:什么事? 顧陵云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息:慕枝,能讓我再抱你一下嗎? 慕枝并沒有立即答應,而是站在原地,有些猶豫。 顧陵云的目光中帶了祈求之意,慢慢地說:最后一次了。 也是。 最后一次了。 離開東漠以后,怕是之后再也遇不到顧陵云了。 這樣一來,再擁抱一次,又有能有什么? 慕枝心中動搖,思索再三,又看了一眼過去。 顧陵云一身狼狽。 原本一襲冷白的長袍變得破敗不堪,又是血漬又是燒毀的痕跡,再加上他臉色蒼白虛弱,更顯得落魄。 他不再是長明峰上冷清孤傲的長明仙尊,而是一個失去身份、地位,還有修為的普通人。 慕枝最終還是點頭許可了。 他走上前去,伸手虛虛抱了一下顧陵云,一觸即離。就還沒來得及收手,就用一股力道從腰間傳來,將他狠狠地摟在了懷中。 慕枝措不及防,撞入了顧陵云的懷中。 顧陵云的力道兇狠,似乎想要將慕枝揉碎在懷中。 慕枝。顧陵云靠在慕枝的耳畔,低聲說,對不起。 慕枝的身體一僵,在一股冷冽霜雪氣息籠罩下,也慢慢地放松了下來。他感覺到顧陵云的身體熾熱,隔著兩層衣物,也能將這溫度傳達至肌膚之上。 他的耳朵發癢,聽見顧陵云說:當年的事,都是我的錯,我并不奢望你能原諒我,只是不要忘了我。 慕枝又怎么可能會忘得了顧陵云? 無論如何,顧陵云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不管過了多久,都無法忘卻。 慕枝的目光落在了遠處,嘴唇翕動,無聲地說:不會忘的。 顧陵云生性寡言,可現在卻有萬般的話想說,只是時間倉促,他只是輕輕撫摸過鴉青色的發絲,說道:外界人心叵測風云變幻,你待在梧桐鄉就很好。 長明峰上的東西,我都留給你,你要是喜歡就留著,不喜歡扔了也無妨。 還有 一字一句,雖是平平無奇,但卻蘊含了萬般的情意。 慕枝剛開始還以為是單純的叮囑,可聽到后面,感覺到了一點不對怎么聽著倒像是臨終遺囑? 慕枝的眉心一跳,按住了顧陵云的手臂:不要再說了。 顧陵云從善如流,果然不再說下去了。 慕枝不太適應這樣的顧陵云,別開了臉去。 兩人的恩怨糾葛,到了現在,也分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反正日后不會再相見了,也不用分得如此仔細。 慕枝開口:你抱夠了沒有? 顧陵云輕笑了一聲:夠了。話是這么說,可他還是沒有松開,反倒是握住了慕枝的手。 慕枝的眉頭微微皺起,不知道顧陵云想要做什么。 顧陵云:不要說話,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日光斜斜灑下,猶如披了一層橘色的紗。 在這樣的光輝下,顧陵云看起來格外地虛弱,就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了起來。 看到這樣,慕枝還是沒有拒絕,任由顧陵云抱著自己。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直至日暮西沉,顧陵云還是沒有松開手。他似乎是睡著了,無力地靠在了慕枝的肩膀上。 慕枝感覺到指尖生出了一點粘稠的感覺,隨后就是一股血腥味彌漫了出來。 他意識到了什么,又不敢確定,僵硬著脖子,慢慢地低下了頭。 顧陵云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慕枝,你說你不會再信我了除非,我把心剖給你看。他說得輕巧,看,這就是我的心。 鮮血噴涌而出,不到片刻,就已經染紅了白衣的下擺。 慕枝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下意識地想要堵住傷口,可顧陵云存了死志,下手沒有留情,不管怎么阻止,都無法止住生命的流逝。 顧陵云似乎感覺到不到疼痛,聲音依舊平靜:慕枝,方才讓你不要忘了我,現在想來,還是忘了比較好。 畢竟修無情道,不能心軟,更不能存有一點感情。 他的唇角含笑:慕枝,大道三千,既然選了無情道,就不要后悔。我愿你無情道大成。 還有,不要哭。 第47章 故地重游 顧陵云看著近在咫尺的慕枝。 不要難過。 一切都是他的錯。 既然選擇了無情道, 那就好好地走下去。 顧陵云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幾近于無,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 他的瞳孔渙散,光線朦朧。 其實顧陵云從未想過自己會死,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這種死亡感覺并不難受。 沒有疼痛,也沒有冰冷,就如同是置身于一片海洋中, 海水溫柔纏綿, 輕柔地簇擁了上來。 一股困倦之意涌了上來。 顧陵云的眼皮一沉一沉的,意識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很安靜。 安靜到沒有一點聲音。 就在顧陵云以為要在這永恒的黑暗中長眠的時候,眼前突然破開了一道光芒。 光芒驅散了黑暗, 顧陵云還有些不適應, 過了一會兒,方才適應了突如其來的白晝。 光影交錯,白光淡淡遠去,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連綿不斷的梧桐。梧桐枝葉茂盛, 如同火燒云一般,熱烈燃燒著。 在顧陵云的印象中, 只有一個地方有這樣的梧桐樹。 梧桐鄉。 在這一瞬間, 過往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顧陵云的眼前閃過。 梧桐鄉的梧桐樹。 長明峰的風雪瀟瀟。 當然,最為深刻的, 還是慕枝趴在窗前,對他莞爾一笑, 目光帶著歡喜, 清脆地喊了一聲:仙尊。 顧陵云似有所感, 慢慢地轉頭看去,毫無意外地對上了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 梧桐樹枝搖晃,少年的眼睛瞪得滾圓,看起來就像是被驚嚇到的小鳥,就差渾身炸毛了。 他看起來有些慌亂,想要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可是一下子沒有站穩,直接從枝頭跌落了下去。 嘩啦 梧桐樹葉漫天飛舞。 顧陵云連想都沒想,直接將少年接了個滿懷。 少年的雙目緊閉一臉害怕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遲疑地睜開了眼睛。 在看到顧陵云后,臉上又是驚訝又是歡欣,目光閃爍,如同是落了滿天的星晨。 你長得正好看少年的聲音清脆動聽,他似乎從來不知道有害羞這么一個詞,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毫不掩飾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他說:我喜歡你。 顧陵云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一字一字,包含著深沉的情緒:我也喜歡你。 少年笑容滿面,一把摟住了顧陵云:你真好,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顧陵云有些失神。 這畫面是如此的鮮明而真實,讓人逐漸忘記了一切,沉溺于其中,永遠都不愿醒來。 好。 他說。 現實中。 慕枝垂眸看去,顧陵云的雙目闔起,皺起的眉心松了開,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像是做了一個好夢。 一陣寒風憑空刮起,帶來了點點寒意。 慕枝的眉心一亮,抬頭望去,點點霜雪落下,紛紛揚揚。落在沙漠上,積起了一層薄雪。 沙漠中竟然下起了一場雪。 只是這一場雪來得突如其來,去得也悄無聲息。 不過轉眼間,冰雪消融。 慕枝的懷中一空,早已不見了顧陵云的身影,就像是被這一場風雪帶走了。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為何,心中空落落的。 風沙散去。 慕枝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沙漠中,明明可以用法訣御空飛行,可他卻只靠著雙腿行走。 他感覺不到疲倦,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 從白天到日暮。 在從日暮到晨曦。 一直到第一束日光劃破天際的時候,慕枝方才停了下來。他 望著遠遠的東方,日光有些刺眼,刺得他的眼角都冒出了點點晶瑩的淚珠。 我才沒有哭。慕枝眨動著眼睫,很快就將水光壓了下去,他倔強地說,我才不會哭。 有什么好哭的? 死的是顧陵云。 而他修的是無情道。 無情道便要無情無欲。 又怎么可能會為這么一點事情而傷心落淚。 慕枝用力地蹭過了眼角,想要做出一副冷漠無情的模樣,可是眼中依舊有晶瑩閃爍,怎么也遮掩不下去。 東瓊死了。 顧陵云也死了。 這兩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安排好了一切,將自以為好的東西強加在了慕枝的身上,卻從來沒有問過他的感受。 慕枝不想要這樣的好。 這樣的好太過于沉重了,讓他無法接受,更不能忘懷。 慕枝對著日光,腳步沉重地向前走去,看起來就像是在追著日光。 可人力有限,又怎么能追上一道光呢? 慕枝放緩了腳步,眼前景色的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黃沙,在沙漠的邊界處冒出了點點綠意,一個個風滾草從身側吹過,發出嘩嘩的聲響。 天光乍現,分割開了晨光暮色。 豁然開朗。 一束微光落在了慕枝的臉頰上,帶來了一點暖意,他看著這樣的景色,似乎能將一切的煩惱都拋之腦后。 一陣風吹來,吹得鴉青色的長發搖晃,他張開了雙臂,似乎就要乘風而去。 慕枝向前邁出一步,直接從沙丘上跳了下去。 片刻后,一陣嘹亮的啼鳴聲劃破天際。 只見金紅的羽毛輕輕搖晃,落下的流光細碎,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半圓后,雙翅張開,終于追上了日光。 這是鳳凰。 慕枝本來一心想要回梧桐鄉去的。 可離開了東漠,他竟不知不覺間踏上了前去長明峰的方向。 經過了半余月的時間,慕枝再次來到了長明峰。 長明峰冰冷孤寂,皚皚冰雪覆蓋在其上,就算百年過去,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金紅色的光芒一閃。 慕枝從火焰中走了出來,鴉青色的長發揚起,他輕輕踩在了長明峰的山巔之上。 霜雪簌簌落下,積在了他的肩膀上。 眼前的景色是如此的陌生而熟悉。 他在長明峰待的時間并不久,但這里的每一塊山石,每一處點綴都是記憶中的模樣。 慕枝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足長明峰了,可世事難料,再次來到長明峰上,竟是如此的情景。 近鄉情怯。 他想到了這個詞,猶豫著不敢靠近。 過了許久,他才試探著邁出了一步,輕車熟路地朝著曾經居住過的地方走去。 長明峰長久未有人居住了,屋檐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長長的冰凌落下,折射著冰冷的光。只是遠遠看著,就讓人生出了一股冷意。 慕枝沒有立即走過去,而是右手一抬,甩出了一股妖氣。 長明峰上設有陣法,防止外人靠近。若是有宵小之輩心懷不軌,陣法中的劍氣足以當場絞殺來人。 慕枝準備破開陣法再進去,可沒想到妖氣進入其中,陣法竟然沒有一點反抗,反倒是如同滴水入海,交融在了一起。 吱嘎 房門自動打開,就像是在邀請慕枝進去一般。 慕枝意識到了什么,眼睫輕顫了一下,將妖氣收回,撩起羽衣的一角,邁步走了進去。 一股淡淡的霜雪冷香撲面而來。 慕枝目光輕輕一掃,房間的陳設一如往昔,沒有一點變動。 在靠窗的小塌上放著一條細軟的被子,是他平日里小憩時蓋的;在桌上,放著一些松果球,是他閑時撿來把玩的小玩意兒 慕枝的心念一動,撩開了面前的簾帳,步入了里間。 里間也是如此。 如此種種,似乎這百年的時間并不存在,而他也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的時間,很快就會回來。 慕枝的手拂過簾帳,坐在了小榻上。推開窗向外看去,果然能看見嶙峋的山石與晴朗廣闊的天際,就連冷風吹拂過臉頰時帶來的溫度都是和百年前一樣的。 在長明峰之上,似乎失去了時間的意義。 一日,兩日,一年,一百年在這里都是一樣的。 長明峰像是被冰雪定格住,永遠地留在了這一刻。 慕枝心中五味雜陳,輕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