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東瓊明里暗里的表現都落入了顧陵云的眼中。

    東瓊用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借口接近慕枝，做出種種親密的動作，像是特意給他看，想要挑釁他一般。

    東瓊成功了。

    每每看到這樣的畫面，顧陵云的心口似乎一簇妒火在燃燒，不停地舔舐著他的理智。

    明明看到這個畫面讓他嫉妒得險些失去理智，可偏偏就要自虐一般跟在兩人的身后。

    他親眼看著慕枝與東瓊神情親密無間，嬉笑打鬧。

    看著兩人住在同一間屋子里，守在門口直至天明。

    顧陵云想說：慕枝，離東瓊遠一些。

    還想說：慕枝，別讓東瓊再碰你。

    可是，顧陵云同樣清遖帉楚地知道，自己早就沒有了說這種話的資格。就算說了，也沒有任何的作用。

    慕枝等待了一會兒，見顧陵云沒有下文了以后，這才開口：居心不良，然后呢？

    他確實知道東瓊處處顯露著怪異。

    可是，這重要嗎？

    顧陵云啞著嗓子說：別讓他傷到你了。

    慕枝的目光流轉，平靜而冷淡地說：世上曾經傷害到我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便在眼前。

    顧陵云的手指慢慢地攥緊，胸口一陣悶痛，艱難地說出了兩個字：是我。

    是他做的。

    迄今為止，只有他一個人真真切切地傷害過慕枝，甚至讓慕枝心灰意冷，以至于涅槃重生。

    慕枝松手，手中的梧桐樹葉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與腳邊的落葉混為一體：你知道就好。

    顧陵云：我

    慕枝轉過了身，正對著顧陵云，身上羽衣流轉，倒映著梧桐樹上的金紅光彩。他客氣而疏離地說：長明仙尊，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現在可以提醒你一句。

    我修了無情道。

    聲音在庭院里回蕩，最終歸于沉寂。

    慕枝的語氣平淡，但卻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刃，直接準而狠地刺入了顧陵云的心間。

    他說：我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第36章 他要殺我

    顧陵云露出了愕然之色。

    其實他早就察覺到了慕枝身上的不對勁。

    經過百年時間, 少年的樣貌沒有變化，只是從骨子里透出一抹冷淡的氣息，與之前那個鮮活明亮、天真無憂的慕枝相差甚遠。

    可顧陵云只以為是長明峰的風雪凌冽, 傷他傷得太深才會如此。從未想過，慕枝竟修了無情道。

    無情道啊。

    無欲無愛。

    不會恨, 同樣也不會再愛了。

    顧陵云注視著面前纖瘦的身影，過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艱難地開口說道：你竟修了無情道。

    慕枝微微側過頭，臉頰輪廓姣好, 一如往昔。只不過眉眼冷淡了下來, 平添了一股虛無縹緲之意。

    他的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長明仙尊見多識廣，無情道是什么, 就不須贅述了吧。

    話音輕輕落下。

    慕枝都未曾再看多顧陵云一眼, 轉過身，背對而行。他穿過滿地的梧桐樹葉，經過檐廊, 最終消失在了一扇大門后面。

    在這之間, 他的腳步平穩，沒有一點的猶豫。

    砰得一聲。

    大門向里關山, 嚴絲合縫, 不留一點的縫隙。

    庭院中，梧桐樹枝顫抖了一下, 一片樹葉靜靜落下，飄搖在顧陵云的面前。

    顧陵云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挽留,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慕枝的身影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動作一滯, 修長的手指在半空中無力地收起，在猶豫掙扎了片刻后，緩緩地放了下來。

    無情道是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無情道，皆在無情二字，修到盡頭，便是太上忘情，再也不會存留一點感情了。

    大道三千，無情道最為出名，而世間卻極少有人會選擇去修無情道。

    因無情道修煉之艱難，條件之苛刻，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修為盡失。

    唯有痛下決心，忘情絕愛之人，方才會選擇這一條道。

    而那些人，不是天生無情，就是被傷得痛徹心扉，不想再體驗人間情愛了。

    顧陵云沒有想到，慕枝竟如此的決絕。

    慕枝就像是一團火，愛得熾熱燦爛，恨不得將自己燃燒殆盡，費盡所有來溫暖所愛之人。

    同樣的是，當他決定不愛的時候，也如同一團火焰一樣，一把火將一切的過往都焚燒干凈，一點留念都不肯留下。

    顧陵云閉了閉眼。

    是他傷了慕枝的心。

    他與慕枝，竟走到如今的這一個地步。

    方才慕枝所說的話，在顧陵云的耳邊回蕩。

    我修了無情道。

    我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嗓音是冷淡平靜的，沒有一點激烈的情緒。

    可這些話語聲就像是一把鈍了的刀，來回在心口割著，不知名，但帶來的疼痛是持續而漫長的，永遠不會消失。

    顧陵云臉色煞白，失去了血色。

    在秘境中，他本就受了重傷未愈，后來一路風塵仆仆，從梧桐鄉到東漠，沒有時間休息養傷。

    如今得知這一噩耗，心中情緒翻涌，氣息不穩，從咽喉中涌出了一股血腥味。

    顧陵云抬手抵住了唇角，低低咳嗽了一聲。

    還未等他平復下心境，身后先傳來了一道古怪的聲音：仙尊既然身體有恙，怎么不去休息養傷，還在這里站著？

    顧陵云側過了頭。

    東瓊緩步走了出來，身上懸掛著的金飾碰撞，發出叮當聲響。待走近后，可見他一臉陰沉，不似在慕枝面前那般陽光燦爛。

    顧陵云啞著嗓子說：不勞關心。

    東瓊哪里是關心？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說：人別死在我家門口就是了。

    顧陵云垂下了手，粘稠的血液從指尖淅淅瀝瀝的滴落，在梧桐樹葉上留下了一個個圓形的血點。

    他的眉眼冷峻，就算身上帶傷，也不見一點軟弱之意：暫且還死不了。

    東瓊冷笑了一聲：那就好。

    庭院之中暗潮涌動，氣氛詭異。

    一股無名風刮了起來，滿地梧桐樹葉亂飛，發出噼里啪啦的響動。

    顧陵云與東瓊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但卻沒有人戳穿。

    僵持了片刻后，還是東瓊暫且收回了目光。他抬腳從顧陵云身旁經過，直徑走向慕枝所住的房間。

    顧陵云沒有動，直到東瓊走過去之時，方才開口：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要傷害慕枝。

    東瓊像是沒聽見一般，沒有反應。

    顧陵云的目光一沉：聽到了嗎？

    聲音落下，一股凌冽的劍氣悄無聲息地劃過，漂浮在半空中的梧桐樹葉被完整地切割成了兩半。

    劍氣鋒利，若是撞到東瓊身上，怕是下場與梧桐樹葉一般。

    東瓊察覺到了危險逼近，頓住了腳步。他側過頭，耳側的發辮輕輕晃動，上面墜著的羽毛熠熠生輝。

    一道日暉斜斜照下，凝聚成了實體，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擋在兩人中間。

    叮

    劍氣撞了上去。

    在這一瞬間，好像連時間都停止了。

    風止，云歇。

    就連梧桐樹葉都停留在了半空中，遠遠望去，好像蝴蝶在四周翩翩飛舞。

    這景看起來美，實則暗藏殺機。

    一息之后。

    光幕無聲地碎裂，漫天都是瑩瑩光輝。而于此同時，劍氣飄散，化作了一道冷風。

    東瓊被冷風撲了一臉，瞇了瞇眼睛：我聽見了。這是在回答剛才顧陵云的問題。

    風波散去。

    半空中的樹葉緩緩飄落。

    東瓊咧了咧嘴角，帶著挑釁之意：我想我與慕枝之間的事，就不勞長明仙尊關心了。

    說罷，東瓊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庭院中復又安靜了下來。

    只余下顧陵云一個人站在梧桐樹下，他凝視了緊閉的房門片刻，伸手撫上了梧桐樹的樹皮紋路。

    光影交錯。

    他的面容隱于暗處，看不真切。不知是在后悔，還是在痛恨。

    東瓊面上看起來風輕云淡，好像能與顧陵云分庭抗拒，可等到身后的房門一關上，他再也撐不住，臉色陣陣發白。

    嘖真不愧是長明仙尊。

    這一劍，就算是他也擋得勉強。

    東瓊舔了舔下顎，品嘗著口腔中的血腥味。

    不行。

    如果有顧陵云跟著的話，他根本沒辦法施展開來。得想個辦法，將顧陵云趕走。

    東瓊的目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么好點子，唇角的笑意燦爛了起來。

    慕枝！東瓊一掃陰霾，又高興了起來。

    慕枝正安靜地坐在窗前，目光望向了窗外的風景。

    東瓊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慕枝，你在想什么？

    慕枝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地說：沒什么

    東瓊眼珠子轉動了一下，大概能猜到慕枝在想什么了，也就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提起了其他的話題：慕枝，等過兩日，我們就可以進入秘境中淬煉神器了。

    慕枝輕輕點了點頭：好。

    東瓊歪著頭看了一會兒。

    在梧桐鄉的時候，東瓊不知花費了多少的力氣，才讓慕枝變得歡欣愉悅了一些。

    可現在不過與顧陵云相處了一段時間，就讓一切努力付之東流，慕枝收起了所有的情緒，冷淡得像是一樽精致的雕像。

    東瓊不喜歡這樣的慕枝。

    他湊了過去，哄道：慕枝，不要不高興了，你不想見到那個人，我等下就把他趕得遠遠的。好不好？

    慕枝低垂著頭，沒有反應。

    東瓊繼續說：慕枝，看到你這樣，我也不舒服

    慕枝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突然輕聲道：我不想高興。

    東瓊怔了一下。

    慕枝緩緩道：這樣，就很好了。

    他不想高興，也不想快樂。

    維持原狀就可以了。

    東瓊的眼底閃過一道猙獰的情緒，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看來，顧陵云對慕枝的影響比想象中的要大，這樣一來，他更要盡快解決掉這個礙眼的人了。

    東瓊心中殺意翻涌，但面上還是一臉關切的模樣，低聲寬慰著。

    兩日時間轉瞬即逝。

    一下子就到了前去秘境淬煉神器的日子。

    沙獅城的氣候與別地不同，整日艷陽高照，黃沙漫天。

    慕枝一推開門，直面上的就是熾熱的日光。不過還好，他的本體是由火中誕生的鳳凰，在這樣干旱燥熱的氣候下也沒感覺到什么不適。

    東瓊早就在外面等著了，一見到慕枝，就招了招手：慕枝，走啦！

    沙漠蒼茫。

    慕枝與東瓊離開了沙獅城，一路向東而去。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遙遙可見前方沙丘中坐落著破舊的建筑。

    建筑大部分都被風沙所掩蓋，不過從上面精美的花紋可以看出昔日的光景。

    東瓊站在斷壁殘垣前，說：秘境到了。

    他抬手，一道金燦燦的靈氣直直射入其中。

    這里本就是金烏一族設置下來的陣法，在感覺到東瓊的靈氣后，地面的流沙緩緩轉動，形成了一個旋渦。

    待到地面下陷到一定程度之時，可以看見其中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入口，像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

    東瓊率先進入其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里面。

    而慕枝緊跟其后，在進入入口的一瞬間，他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黑霧散去，看見了一番別樣的景色。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片干枯焦黑的平原，這里像是被火燒過了一樣，土地開裂，縷縷青煙升起。一眼望去，看不見一點生機。

    慕枝掃了一眼，望向了前方。

    在前方的山坡之上，一個燦爛的光球懸浮在半空中，猶如太陽一般燦爛，讓人不能直視。

    東瓊在一旁說：這就是鎮壓在東漠的神器。

    在光芒簇擁下，可見一張長弓緩緩轉動。

    長弓足有半人高，通體都是由木頭鍛造而成的，上面還雕刻著復雜的花紋。只是有些奇怪的是，這張長弓沒有弓弦。

    慕枝靠近了過去，長弓四周的光芒熾熱，就算是他都覺得有些難以忍受。

    等走近了兩步后，他身上的羽衣嘩嘩作響，竟然冒出了一簇火苗。若不是他及時推開，怕是要自燃起來了。

    東瓊說：這火光熾熱，除了金烏一族以外，旁人無法靠近。

    慕枝的眉頭微微皺起：那我如何用鳳凰火淬煉神器？

    東瓊早就想好了解決的方法，伸手一拂，一件金色的羽衣落在了他的身上：給。

    慕枝側身避開，打量了一眼。

    羽衣光華流轉，上面的每一根羽毛都是金光閃閃，帶著太陽的氣息。

    東瓊說：這是我用自己的羽毛編織而成的羽衣，可以抵御世間所有的火焰。穿著這件衣服，就可以靠近神器了。

    聽到這么說，慕枝這才去拿這件羽衣。

    可是，這下輪到東瓊避了開來。

    他的笑容燦爛，解釋道：我幫你穿吧。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慕枝也沒有僵持，就先褪下了身上原本穿著的羽衣，張開了手臂。

    東瓊拎著衣服走了上去，將羽衣披在了慕枝的身上。

    羽衣顏色燦爛明亮，深深淺淺的金色搖曳，仿佛日月光輝都凝聚在了一處，讓人看不見其他。

    可慕枝只是一垂眸，就將所有的光芒都壓在了下方，成了陪襯。

    穿戴好了羽衣，慕枝再度朝著光團處走去。

    這一次，他安然無恙地來到了長弓的面前，稍微一抬手，長弓就落在了手掌上。

    長弓發出了一聲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