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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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懷滿眼是心痛,顫抖著手想去攔她,可柔嘉卻搖搖頭,固執地擋在他面前,聲音哽咽地安慰著他:“舅舅,你身體不好……你保護了雪濃這么多次,雪濃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送死,雪濃也想保護你一次……” 她忍著哭腔,又回頭看向皇帝:“皇兄,你不要逼我,舅舅是我最親的長輩,他如果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蕭凜看著她不要命的樣子不知是怨恨更多還是憐愛更多,他強忍著怒火,斥退了侍衛后,才冷冷地開口:“朕不逼你,朕什么都可以給你,你不想像現在這樣,朕可以給你換個身份,給你名分。名譽,尊榮,地位……朕什么都會給你。朕也保證不會有別人,但唯獨這件事,你不許插手,這個仇朕非報不可。朕只給你一次機會,要你和從前完全斷干凈,你答不答應?” 名分,地位,尊榮…… 每一個聽起都無比吸引人,但柔嘉已經是從云端跌落過一次的人了,她從前或許還在意這些,可事到如今,沒什么比真真切切的人更重要了。 柔嘉搖了搖頭,絕望地看向他的冷眼:“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舅舅能活著離開,皇兄,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他去重查好不好,當年的事一定是有隱情的,只要你能放手,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什么都不要?那你把朕當什么?” 蕭凜聽著她誅心的話,怒火幾乎要沖破眼眶:“朕已經為你妥協了這么多,即便你一直在欺騙朕,利用朕,朕也從未對你發過火,朕甚至還一直在想辦法替你圓身份,為你的未來謀劃。 可你呢?你除了會利用朕對你的愛,利用朕對你的在意你可曾有過一絲真心?你為什么對所有的人都心軟,唯獨對朕這般狠心……” 他頓了頓,忽想起了從前,眼神從未有過的刻骨:“朕當年被一箭貫胸,躺在雪地一點點感受著鮮血從身體里流出的感覺你懂嗎?朕當年親眼看著一起并肩作戰了多年的將領一個一個擋在朕面前死去的痛苦你懂嗎?朕當年被圈禁,被冷落,險些被廢的滋味你到底明不明白? 朕因為憐惜你,愿意一步步退讓,朕也不計較你和你母親所做的一切,朕對你還不夠好嗎? 可事到如今,你卻這般任意揮霍著朕對你的忍讓,你真當朕不敢動你嗎!” 蕭凜說到最后一句已然怒極,拔劍直指她的喉嚨,仿佛下一刻便要直接刺進去。 他眼神暴戾,不帶有一絲溫度,每一個字都在刺破她的皮rou。 柔嘉看著那抵著那喉嚨的劍鋒,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她難道就沒愛過他嗎? 那是她年少時仰望的高山的冰雪,也是她這么多年一直不敢觸碰的禁忌。 情到深處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拋棄一切,忘掉一切,只看見他一個人就好了。 但她不是只有自己。 她還有一個需要她呵護的弟弟,她還有一個蒙受多年冤情的舅舅,她的母親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宮里。 她怎么能忘記? 她不是不懂,她知道這是皇兄頭一回,也許是最后一回這么對她了。 若是再觸怒他,她也許真的會一無所有。 可要她拋棄這撫育她的一切,換個身份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和他在一起,那她這前半生算什么? 她還是她嗎? 柔嘉看著他滿眼的憤怒,失望,悲痛,看著他一貫冷靜現下卻微微發了抖的劍尖,最終只是閉了眼,俯身重重地拜了下去。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放過我舅舅,讓他去重查舊案,洗清冤屈?!?/br> 第61章 相約(大修) “公公,我又沒說不去?!?/br> 柔嘉跪在地上,衣袖被水荇浸濕,裙擺沾滿了污泥,看著格外狼狽。 江懷一邊止不住地咳嗽,一邊彎著身試圖去拉她起來:“雪濃,不關你的事,你起來……” 但柔嘉執意不抬起,如今皇兄正在暴怒的氣頭上,若是真的把人交過去,舅舅一定會沒命。 柔嘉實在沒別的辦法了,利用也好,欺騙也好,她不再想皇兄會怎么對她,只是執著地懇求眼前的人:“求皇兄信我一次,讓舅舅去重查舊案?!?/br> “他當年是親口承認的,你要朕怎么信?” 皇帝提著劍,怒火幾乎快控制不?。骸澳敲炊嗳硕伎匆娏寺犚娏?,就算朕放過他,你覺得他們會放過嗎?那都是朕的親兵,不少人出身世家,牽扯到千絲萬縷。你為什么總是這樣為難朕?朕應允你的一切難道就不值得一個罪惡滔天的劊子手嗎!” “舅舅不是劊子手!”柔嘉抬起了頭,“他當年攬下罪責的時候也一度想要自殺,若不是還有洗冤的信念支持著他,他也不會茍活到現在,我只是希望皇兄你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去查一查?!?/br> “若真如你所說,他查了三年都一無所獲,朕還要再給他多少時間?給他一輩子嗎,等到他逍遙自在過往一生那些事都不了了之嗎!”蕭凜滿眼諷刺。 兩個人直直地對視著,誰也不肯讓步。 昔日相擁而眠的溫情與短暫的繾綣此刻蕩然無存,柔嘉從未像這般清楚地認識到他們之間的鴻溝和障礙。 沉默了良久,她學著他當初的許諾才終于開口:“三個月?;市帜惝敵醮饝^三個月后放我走,現在我什么不要了。三個月后,如果查清了真相,不是舅舅做的,那你放我們走;如果還是什么都查不清,你殺了我也好,囚禁我也好,我都心甘情愿,絕無怨言?!?/br> 殺了她? 他想盡辦法為她編造了一個干凈又妥帖的身份,就是不想讓她再承擔過去的遺罪。 可她卻認為他會狠心殺她,她到底把他當什么? 蕭凜看著她毫不退讓的臉,被利箭貫穿的舊傷隱隱作痛,疼的他連呼吸都帶了一絲灼痛。 江懷此次來正是要帶走女兒,卻沒想到反把她推的更深,他捂住胸口,咳的幾乎難以呼吸,艱難地勸著她:“雪濃,不行……舅舅寧愿死,也不想看到你變成這樣!” 可柔嘉已經走投無路了,她撫著舅舅的背堅定地開口:“遲早有這一天的,三千條人命的冤屈一日洗不清,我們便一日要背負這樣的罪孽。與其繼續茍且偷生的活著,不如一了百了,你放心不管查不查的清,雪濃永遠都會陪著你?!?/br> 這話落到了蕭凜耳朵里,卻不啻于誅心。 她眼中除了舅舅和弟弟,可曾對他有過一絲留戀,可曾站在他的立場體諒過一絲一毫? 他是那么驕傲的人,把一切都送到了她眼前,她卻什么都不要。 蕭凜握著劍,冰冷的寒鐵仿佛要把他的鮮血也浸成寒冰,怒火一瞬間幾乎要讓他下令放箭,但殘存的理智又生生讓他忍了回去。 他背過身,忽視著胸口的疼痛,冷冷地開口:“朕可以答應你,不過此事關重大,朕總要給當初的同袍們一個交代。朕有兩個條件,其一,放他走可以,但是必須讓朕的人跟著,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朕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么來。其二,朕為你準備了一切,你既然什么都不要,那便去掖庭待著,等到你舅舅什么時候查出了真相,朕再什么時候放你出來。若是三個月后他還是一無所獲,朕不會殺你,但也不想再見到你,朕要你一輩子待在掖庭里,嘗嘗孤寂和陰冷的滋味。這兩個條件你應還是不應?” 掖庭,那是關押罪奴的地方。 從未有公主被罰入掖庭的先例,她大約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 皇兄這次大約是真的恨極了她吧…… 柔嘉看著他冷透了底的眼神,只停頓了一瞬,便堅定地點了頭:“我愿意?!?/br> 即便是掖庭都不能讓她再改口,蕭凜忍著怒意看了她最后一眼,隨即背過身冷漠地吐出的兩個字:“放人?!?/br> 他聲音一落,那水里的,樹叢里的侍衛徹底退了下去。 危機一解除,柔嘉立即撲過去,抱著舅舅哭的難以自抑。 那哭聲照舊令人很心疼,可蕭凜再沒回頭看她一眼,大踏步地轉身離開。 他一路都很平靜,平靜地令人詭異。 直到回了太極殿里,他才忽然捂住胸口,腳步一趔趄撐住了桌子。 “陛下,您怎么了?” 張德勝著急去扶,話剛說到一半,他便徑直暈了過去。 “陛下!”張德勝驚叫了一聲,再一看到他緊捂著的胸口,連忙將人扶住朝外面大吼,“來人,快去請太醫,陛下的舊傷犯了!” * 柔嘉自清暉園回來后便徑直被罰入了掖庭。 一個公主罰入掖庭,可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眾人都在竊竊私語這位柔嘉公主怕是快被廢名號,貶為庶人了。 掖庭是里面關押的都是獲罪的罪奴,或紡紗,浣紗,或洗衣,制衣……做的都是極苦極累的活。 畢竟名號還沒廢,管事不敢太過苛待她,可這又是陛下親自下的令,說不準哪日便真的要廢了。 因此管事猶豫了一番,將她分去了東院里當繡娘。 命令下的突然,柔嘉來的時候什么也沒帶,也不許帶,只分到了兩套粗布衣裳和一間六人的通鋪。 同住的人或是先帝時的廢妃,或是犯了錯的刁奴,脾性都極為苛刻,一見到昔日的金枝玉葉墮入淤泥,一個個皆抱著看戲的態度上去踩一腳。 “喲,這不是宸貴妃帶進來的那位公主嗎?當年你母親進宮不久,我們這群人都被打入了冷宮,徹底沒了著落。報應啊,沒想到她一死,你就淪落到這里和我們這群廢人為伍了!可真是老天有眼!你娘欠我們的,讓你來還也是一樣!” “是啊,我們都在說,陛下能容忍你在宮里礙眼多久,沒想到能留你留到現在,讓你多過了這么多好日子,你也該知足了?!?/br> “就是,不過你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掖庭可是個只進不出的地兒,到了這里就別想翻身了!” 幾個人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朝她吐皮,眼里滿是嘲諷和冷笑。 柔嘉撣了撣了身上的瓜子皮,平靜地將包裹放下。 她聽著那些話并不覺得生氣,反倒覺得可憐。 這些也不過都是一群大好年華便受到冷落的可憐人罷了,她至少還是有個盼頭的,三個月后,她相信舅舅一定會帶她出去。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那幾個人見她跟個木頭一樣,軟硬不吃,忽地撂了盤子,將一大捧臟衣服丟了過去。 “老規矩,幫我們洗了!” 一個帶頭,其余幾個也紛紛將衣服丟了過去:“對,這些事都是你該孝敬的!” 一堆臟衣服快把她湮沒,柔嘉皺了眉:“什么規矩?什么孝敬?我是被罰到了掖庭,但我只做我該做的活計,這些事和我無關?!?/br> 她說著便完全無視這些臟衣服,徑直回了身,收拾著床鋪。 “和你無關?” 那些人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果然是身嬌rou貴的小公主,你知道怎么刺繡嗎?還有這掖庭的規矩,沒有我們幫著,你怕是連開飯都搶不上?!?/br> “是啊,不洗也行,我們都別和她搭伙,過幾日她一個人累的胳膊酸腰疼又完不成定額挨了板子就會過來求我們了!” 柔嘉從前聽聞從軍是有資歷的士兵會欺壓新入伙的,原來在宮里也一樣。 但現在若是低頭了,日后就更沒有盡頭了。 因此柔嘉并不理會她們的嘲諷,只是認真打量了一下現在的處境。 這些床鋪都是連通的大通鋪,陰冷潮濕,散發常年不見陽光的霉氣,柔嘉即便是未入宮前未曾住過這樣的地方。 她皺了皺眉,卻也并沒多說,只是把床鋪認真清理了一下。 繡房里每個人前面都有一個繡架,繡活對柔嘉來說倒是并不難,但難的是每天需要繡很多,何況她又許久沒親自動手做過了。 僅僅是一個下午,她已經頭暈眼花,纖纖的十指上更是被針尖扎出了許多血洞,被絲線纏出了一條條血痕。 繡活上的苦倒是還好,若是可以,她寧愿一直待在繡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