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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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陛下要求萬無一失,徐慎之便配了這個用藥稍有些猛的方子,可是他沒想到公主的反應這么大。 柔嘉一聽他要改,忍著喉間的惡心連忙制止了他:“不要說,也不必減,我沒事,我就是一時有些不適應罷了?!?/br> 他每次又兇又狠,實在是叫人害怕,柔嘉寧愿現在多受點苦,也不想到時候萬一真的出了什么事。 畢竟以她的身份,便是懷了孕,那孩子也不會有生下來的機會,與其到時候白白害了一條性命,到不如從現在起便徹底扼殺這個可能。 徐慎之見她執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開了味舒緩的藥,讓人煎了之后,她那止不住的干嘔才終于停下。 回去之后,他依著公主的意思,沒說那藥的事,只說了她腳傷未愈,不宜走動,蕭凜正在批奏折,聞言微微一頓,卻也并未多說,只是一連幾日也沒再召她去。 沒有人打擾,晚上也不必伺候他,連日來的疲憊一涌上來,柔嘉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渾身沒力氣,睡得昏天黑的。一連休息了幾日,那種無力和酸脹感才慢慢消失。 桓哥兒見jiejie一直躺在床上不出來,擔心的連飯都不愿意吃。柔嘉無奈,只得騙了他是在養病,他才乖乖的吃飯,又時不時從院子里摘些花來送給她。 柔嘉摸了摸他的頭,再抬眼,才發現東風一吹,院子里不知何時已然悄悄發生了變化。 杏花、梨花成片成片的開放,從窗子里遠遠的望去,淺粉,淡白,連綿的像山頂的積雪,又像是天邊的浮云,絲絲縷縷清淡的香氣飄進來,令人心曠神怡。 天氣好像忽然就暖了起來,春光懶困,微風熏人,與大好的天氣一起傳來的,還有皇帝正式回絕西戎的好消息。 “公主,公主,您真的不用去和親了!” 當染秋興高采烈的沖進來告訴她的時候,柔嘉正挑著藥膏涂抹著膝蓋上的淤青。 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于移開了,可她并不覺得高興,只是斂了斂眉,低著頭將衣擺輕輕放下,擋的嚴嚴實實的。 染秋一看見她的情形,滿臉的笑容頓時凝在了嘴角。 確實,有什么可慶賀的呢?跳出了一個火坑,又掉進了另一個火坑罷了。 她有些訕訕的退到了一旁,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猶豫了半晌,才想起來大長公主的請帖,于是又細著聲的安慰她:“大長公主要在公主府辦賞花宴,給您遞了請柬來,最近天氣好,您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柔嘉實在沒什么心思,只搖搖頭說:“你替我回拒了吧?!?/br> 染秋看著她沒什么精氣神的樣子,擔心她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憋壞,于是忍不住出言勸諫道:“大長公主好面子,遣人送帖子來的時候,特意囑咐了讓您去,您前幾次都沒去,若是此時不去,恐她會不樂意?!?/br> 這位姑母張揚肆意,一生愛熱鬧,和離之后更是行事不羈,最喜歡把小輩們都聚在一起湊熱鬧,她的賞花宴,多半是貴族男女相看的好時機。 不過這種場合于她倒也沒什么關系,總歸不會有人在這個關口跟她求親,柔嘉雖有些疑惑這位姑母怎么突然對她親近了起來,但看著染秋和桓哥兒擔心的神色,到底還是松了口,打算出去走一走。 三月間,楊柳如煙,百花絢爛。 因是賞花宴,因此從早上開始,公主府前便寶馬香車,絡繹不絕,來往的賓客,各個盛裝華服,衣香麗影。 柔嘉到的時候,園子里的賓客已來齊了大半,分坐兩席,她粗粗掃了一眼,只見一眾賓客中,要屬白家的嫡女最為矚目,宴席還未開始,不少人圍在她身邊談笑。 而另一邊站著一個身形瘦高,眉目疏朗的姑娘,一襲天水碧襦裙,帶著幾分書卷氣,身旁也站著幾個氣質相近的姑娘。 柔嘉雖未見過她,但那晚上被藏在簾后時粗粗聽了一耳,此時一眼看過去便明白了,眼前這個大約就是周明含了。 她是周將軍的meimei,又是大縉有名的才女,聽說皇兄還為她破了例,準許女子進太學讀書,如今又特賜了她進宮做女官,將來更是可能成為皇后,確實是個傳奇。 柔嘉看著她們和周圍人笑意盈盈的樣子,忽有些心生羨慕,不禁想到了自己。 她父親雖出身世家,但出生時家世已然中落,又是庶子旁支,因此盡管一身才華,最后還是不得不做了他人的幕僚,沉浮十年方得了一個七品差。 她幼時的日子過的并不算好,父親不在的時候,便和母親一直守在一方窄小的園子里,日子過的捉襟見肘,依稀只記得每次和母親去前院領薪時都要受那位刻薄的老祖母好一番磋磨。 后來父親因公殉職,沒了父親的庇佑,他們的日子愈發難過,連那點撫恤都被克扣了大半。 一個美貌的寡婦,帶著一個幼女,無依無靠,無權無勢,處境可想而知。 那段時間母親總是抱著她以淚洗面,柔嘉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逼她了,只知道從父親死后院子外面便似乎有總是鬼鬼祟祟的身影,嚇得她整晚整晚的不敢睡。 其實認真說起來,她也不知道母親和先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為人子女,她知曉母親的艱難,也從不愿用惡意去揣測她。 畢竟像她們這些浮萍一樣的人,最大的愿望不過就是活下去罷了。 所以柔嘉很是羨慕白從霜,周明含,羨慕她們良好的家世,不用在這個年紀就考慮要怎么求生,羨慕她們能夠得到別人的尊重,活的體面有尊嚴,連皇兄都愿意打破先例。而不是像她這樣,皇兄只會一次次分開她的腿,逼她過早的承受著生存的壓力。 柔嘉靜靜的站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思緒,再一次從對比中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處境,抬步上前去。 她一貫很安靜,并不想惹人注意,但偏偏極為美貌,她一出現,整個園子里花都仿佛失了色一般,娉娉婷婷,艷若桃李,叫人縱是不喜,也很難忽視。 “見過公主?!?/br> 周明含因著兄長的事,一見著來人,臉色頓時便冷了下來,連行禮也只是冷冷淡淡的微微一福。 “公主萬福?!?/br> 白從霜因著太后的緣故,對著她亦是厭惡,也只是不冷不熱的福了一福。 兩位將來很有可能登上后位的貴女對著這位公主都不是很待見,其他人一見,便也愈發的敷衍。 柔嘉已然習慣了這種態度,神色如常的叫了起。 只是大約是周明含要進宮的消息放了出來,宴席上兩邊的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劍,聽得她隱隱有些心煩。她更是不想站隊,卷進任何一方,因此在陪著大長公主飲了三巡,不失禮數之后,便借著不勝酒力的借口匆匆離了席。 今日是私宴,不少男女皆借著理由半路出來,柔嘉走了一路,時不時能撞見兩個或并肩行走,或絮絮低語的男女,一低頭看見他們微紅的臉頰,和一觸即離的指尖,她微微怔愣,有些酸澀的移開了目光。 她這輩子大約都不會再有這么純真的時候了,皇兄他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帶給她最原始的感受。 不過這樣也好,她也不會生出任何錯覺了,不會再把他當成是從前那個溫潤如玉,令她仰望的太子了。 柔嘉收了收心緒,正欲折身回去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吱呀”一聲響,那前面原本要牽上手的兩個人立馬松了開,驚嚇的轉過了頭來。 “抱歉……”柔嘉正欲道歉,一抬頭,對上兩張熟悉面孔,到嘴邊的話忽然又頓住了。 眼前的兩個人赫然是永嘉和高彥昌—— 高彥昌一回頭看清是她,眼神頓時便復雜了起來,原本伸出去的手僵了片刻,有些無措的收到了腰側。 “公主……”他張了張口,下意識的想解釋。 可話還沒說出口,永嘉頗為惱怒的瞪了他一眼,他頓了頓,眼中劃過一絲糾結和鈍痛,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摻雜著一絲憤怒,但一落到那纖細的人影身上,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俯下了身:“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br> 他說完便腳步匆匆的離開了,仿佛后面有野獸在追著他一樣。 “高彥昌,你不許走!”永嘉被拂了面子,跺了跺腳,氣的大叫他。 可高彥昌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反倒加快了步子。 “高彥昌,你躲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給我回來說清楚!”永嘉臉色漲的通紅,快步追了上去。 然而無論她在后面怎么喊,高彥昌卻連頭也不回,最后直接拐了出去。 “高彥昌,你回來,你再不回來,我……我要讓皇兄殺了你!”永嘉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氣得大哭,最后一個氣息不穩,險些向前載去。 柔嘉看著她這副模樣,連忙上前扶了一把,才撐著她沒有倒下。 可永嘉一回過頭看見是她扶的,便毫不客氣的一把甩開:“你現在裝什么好人,高彥昌已經走了,你做出這副模樣給誰看?” 她一生起氣來很是用力,直直把她推到了花叢里,素色的裙子上被花瓣的汁水和草葉一浸,染的一片狼藉。 “看到我這么狼狽,你高興了是不是?”永嘉仍是不解氣,明明再差一點,她都要和高彥昌牽上手,馬上就可以讓他心甘情愿的答應婚事了,可偏偏在這個時候,這個女人忽然出來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破壞我和高彥昌的婚事?”永嘉有些怨毒的指著她,“還是你以為不用去西戎和親了才把主意又打到了高彥昌身上?哼,我告訴你,你永遠也不要癡心妄想了!就算沒有西戎,還有北狄,南蠻,隨便哪一個你都逃不開,皇兄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我沒有?!比峒芜中?,平靜的看著她,“你冷靜一點,我不是有意要撞到你們的,也沒有和高彥昌再有過聯系?!?/br> 事實上,高彥昌大約也是因為那晚之后,對她死了心才接受了永嘉吧。 可永嘉正在氣頭上,完全不聽她的解釋,再一凝神,落到那比從前越發嫵媚的臉上,頓時氣的更加厲害。 “一定是這張臉,你母親靠著一張臉蠱惑我的父皇,你現在又準備勾引誰?高彥昌,還是我的皇兄?”永嘉口不擇言,一上火,忽然叫道,“我今日就要把你的臉毀了,看看那些人還會不會被你蠱惑!” “來人,來人!”她氣急,說著便要叫人,可喊了幾聲,身邊的侍從卻像是死了一樣,靜悄悄的不回話。 “你們敢不聽我的話?”永嘉沒想到連小小的侍從都敢和她做對,一回頭正要斥責,卻忽然看見了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 “你要毀了誰?”蕭凜居高臨下,目光沉沉的看著她。 “皇兄……”永嘉不知他是什么時候來的,一看見他這副模樣便有些害怕,可是再轉念一想,這是她的親皇兄,又有恃無恐的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皇兄,都是這個女人做的亂,我只不過是想給她一個小教訓罷了?!?/br> “教訓?”蕭凜神色一凜,“你所謂的教訓便是毀了一個姑娘家的臉?永嘉,你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蕭凜徹底冷下了聲音,將她拽著的手一把扯了開。 永嘉一個身形不穩,險些跌在了地上,有些錯愕的看著他:“皇兄,你為什么也站到了她這一邊,難道……難道連你也……” “住口?!笔拕C眼眉一低,少見的動怒。 永嘉被他怒斥了一句,才慢慢回了神,皇兄從小對她管教嚴格,大約只是對她生氣吧,一定是這樣。 永嘉連忙賠罪:“是我想多了,求皇兄恕罪,我再也不敢胡說了?!?/br> 她說著便忽然哭了起來,顯得格外可憐。 往常用只要犯的事不是太過分,每每用這種著數都能得到皇兄的諒解,可今日蕭凜卻是始終冷著一張臉,任憑她哭的眼眶紅腫也沒有松口。 直到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看就要暈過去了,蕭凜才淡淡的問了一句:“哭夠了嗎?” 永嘉一聽,立馬揪起了心,有些不敢相信皇兄會這么無情,可很快,蕭凜接下來的話比她想的還要無情。 “要是還沒哭夠就回你的長樂殿好好哭,反正禁足一個月足夠你哭的了!”蕭凜冷漠的看著她,似是有些不耐煩。 “皇兄……你這是什么意思?”永嘉這下是真的怕了,她不可一世慣了,還從未被罰過這么重。 可蕭凜的耐心大約已經耗盡,徑直吩咐了一句:“把公主帶下去,禁足一個月,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去看她!” “不要,皇兄不要?!比绻f永嘉方才還是在假哭,現在是真的要被嚇哭了。 可她剛想爭辯,蕭凜便側了身避開,語氣毫不留情:“你再敢多說一句,朕便加罰一個月,還不快下去?!?/br> 永嘉見他是真的發了火,伸出去的手立馬縮了回來,強行憋住淚領了命:“永嘉遵命?!?/br> 怕礙著皇兄的眼,她一說完慌里慌張得帶著仆從跑了回去。 吵鬧了一番,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暗了,暮色半合,四周起了些涼氣,花圃里的森森木葉暗成了一團,隨著晚風浮動,樹影婆娑不明。 “還不起來?”蕭凜微垂著眼,對著那跌坐在花叢中的人說了一句。 他真是不明白為什么每次一放她出來總要惹出些事端,若不是他今日恰好也想出來走走,她還不知道要被欺負成什么樣。 柔嘉何嘗不想站起,可是她雙腿本就不舒服,方才被永嘉一推,大腿又撞到了石子上,大約又撞的不輕。 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于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沒提,只是單手撐著的面慢慢站起來。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方才那一碰,好不容易站起,她輕輕嘶了口氣,右膝一彎,眼看著要跌下去,蕭凜一伸手,直接將人攬到了懷里。 “別動?!笔拕C抱著她的腰,“怎么連站都站不好?” 還不是他慣出來的好meimei做的?柔嘉有些想爭辯,可是一想到他們兄妹情深,又偏過頭,只是有些害怕的推了推他:“你放開我,這還在外面,萬一被別人看見了……” “放開你,你怎么走?”蕭凜順著她有些發抖的腿摸下去,一碰到她的傷處,她立馬皺著眉輕輕抽了口氣,又不想叫他看出來,用細細的白牙咬住了下唇,別扭的轉過了頭去。